發絲蹭在脖頸上，麻麻酥酥的。鼻腔里滿是衛若的味道，像身處霧氣氤氳的森林，綠色與水汽交匯，清涼又透著若有若無的苦。

        李敘想攬住她的腰，將她緊緊地禁錮在懷中，抬起手，攥緊拳頭，又無力地垂下，生怕驚擾了衛若，更怕自己傷到她。

        機場大廳人流如潮，他們或背著包，或拿著護照，面容冷峻，步履匆匆，無數人穿過李敘與衛若，進入安檢關口。

        衛若放開李敘，動了動嘴唇，輕聲說：“我走了。”

        懷中一空，李敘悵然若失，還想再說些什么，攥緊的拳頭又松開，又攥緊。

        婆婆媽媽真tm矯情，又不是生離死別，過幾天就能再見。李敘強壓下不舍，暗中唾罵自己，深吸一口氣，只說：“嗯……去吧。”

        衛若走入人潮，混雜在男男女女、高矮胖瘦的身影中。李敘往前走了兩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人群忽然騷動，似乎是有人逆流而行，緊接著，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竄出人群，向他跑來。

        “李敘……”她喘著氣，“這個……這個給你。”

        那是一張從筆記本撕下來的紙，側邊被撕得坑坑洼洼，畫也敷衍，幾筆勾勒出李敘的側臉，瞇著眼睛，笑得開懷，讓人看著就忍不住開心……幾乎算不上是一幅作品。

        李敘看她那么著急地跑回來，還以為是忘了什么東西，沒想到只是為了給他這個，忍不住笑道：“就算要送我畫，好歹也送一張你給我啊。”

        “你不喜歡嗎？”

        “喜歡，”李敘接過，手指在畫上流連，仿佛在觸碰什么很珍貴的東西，“不過……下次還是畫一張你送我吧。”

        衛若微微一怔，李敘繾綣的笑意像一股和著花香的熱風，吹進她心里，頓時不知所措起來，匆匆說了句我先走了，然后頭也不回，鉆入人群。

        李敘看著她的背影，仿佛預感到了什么，又往前追了幾步。層層人群中，衛若纖細的身影如雨入湖，如葉在林，再找不到半點蹤跡。

        他暗自嘲笑自己多心，離開時卻頻頻回頭，希望能再看一眼衛若。

        一無所獲。

        衛若訂的是去俄國的票，訂票時義無反顧，仿佛沒有什么可留戀的，卻不敢在離開時多看李敘一眼。

        眼睛酸澀，胸口喘不過氣，衛若在飛機起飛時無端落下一滴淚，伸手去擦，被身邊的老人發現了。

        老人的頭發精心打理過，只有發根處泛著白，她看著衛若，眼里好像有一股能安撫人心的溫柔力量，“出國去旅游？”

        “去上學。”

        老人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輕拍了拍衛若的手背，安慰她：“第一次離家難過是正常的，以后就好了……”

        衛若想說不是，扭頭看見老人已閉上雙眼，什么也沒說。

        這算不上她第一次離家，因為在出國之前，她已經沒有家了。

        ……

        “醒醒、醒醒。”

        衛若睜開眼睛，還未恢復清明，只看見洛葉模糊的輪廓。

        “前天通宵畫畫了？”洛葉調笑著問，“怎么睡這么死？”他們這一行，從踏入學畫這條路開始，熬夜畫畫就是常事，洛葉的猜測不無道理。

        “沒有，”衛若睡眼惺忪地搖搖頭，拉起遮光板，下午的陽光不算熱烈，卻還是刺得她眼睛生疼，“到了嗎？”

        “馬上，”洛葉捂著眼睛，聲音里有一絲長途飛行后的疲憊，“已經開始下降了。”

        從窗外往下眺望，整座城市的樣貌顯現，老舊的樓房像一個個集裝箱，毫無美感可言，黑色的雨痕爬滿灰墻，肆意向衛若展示它們的存在感。高樓拔地而起，在一眾低矮的房子中顯得突兀……一切都很安靜，除了飛機發動機傳來的巨大轟鳴，什么也聽不見，昏暗、岑寂籠罩著這座城市。

        富有詩意的作家說，城市是一塊巨大的被裝飾過的墳墓。

        衛若閉上眼睛，心頭涌上一些不好的回憶。

        “ladiesandgentlexxairportthetemperatureoutsideis4degreescelsiustheplaneistaxiing……”

        扯了扯厚實的高領毛衣，衛若看著手上的圍巾猶豫了一下，圍上脖子。

        立春已過，k市的春天卻遲遲未至。

        飛機還未停穩，機艙內的乘客已紛紛起身拿行李。衛若聽見后面窸窸窣窣的聲音，也想站起來拿東西，洛葉坐在外側，整暇以待，她只能作罷，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急什么？”洛葉翹著二郎腿，“我們肯定最先出去。”

        她不著急，就是想動一動，否則心臟里那些一直被壓抑的東西要破繭而出。

        洛葉的行李多，耽擱了一些時間，她們下午四點五十下的飛機，坐到去酒店的車上已經快六點了。

        窗外的景色飛快掠過，衛若沒有一點真實感，恍然間，分不清自己在夢中還是在現實。

        洛葉在她耳邊打了一個響指，笑道：“太久沒回來，看呆了？”

        衛若遲鈍而緩慢的點點頭。

        洛葉習慣她慢半拍和波瀾不驚的狀態，嘆了口氣繼續說：“唉，你應該多回來，你都不知道這幾年祖國變化有多大，出國兩個月再回來就找不到東南西北。”

        他說話就和他的打扮一樣夸張，衛若還是被他故作苦惱的表情逗笑了。進入市區，高樓取代小平層，街上的建筑、商店、車也開始變得多了起來，勾起衛若所剩不多的回憶。

        似熟悉，似陌生。

        她的世界混沌不堪，有的地方清晰如高清攝像拍下的影片，有些地方又似泡過水的印刷圖，泥濘成一片。

        太陽被厚重、陰沉的烏云遮住，整個城市好像籠罩在一股巨大的迷霧中，云層被刺透的部分透出幾束白光，卻比沒有透光的部分更加蕭索慘淡。

        在前臺辦理好入住，洛葉把房卡遞給衛若，不在同一層。洛葉不太滿意，嘟囔著說：“怎么可以把單身的漂亮師妹單獨放在一層？”

        衛若愣了一下，沒理解他是什么意思，干巴巴地說：“沒事的。”

        洛葉嘆了口氣，把這個笨蛋美人推出電梯，“去吧，等會兒來叫你吃飯。”

        五星級酒店的房間寬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個小陽臺，能看見酒店花園的全貌。她扯開圍巾，脫下白色的羊毛翻領大衣，打開速寫本，雜亂的線條下工整的寫著幾個字。

        崇文街13號。

        系統說可以在這里找到李敘。

        現代世界更新換代的速度太猛烈，今天起高樓宴賓客，明天就可能塌樓做乞丐；今天離開一個人，明天就有新的人補上。

        衛若離開六年多，若沒有系統的幫助，她連去哪里找李敘都不知道。

        要不要今晚就去呢？

        她扭頭看向窗外，花園里多種四季常青的樹，綠的蒼茫，綠的沉郁，仍掩不住頹敗。

        衛若突然不想動了，連飯也不想吃，正想拿出手機給洛葉發個消息，門恰在此時被敲響。就算她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在此時選擇拒絕是極其不禮貌的。

        “餓了吧？”洛葉神采奕奕，“他們家的菜還不錯，你想吃什么，等會兒自己點。不過，k市的美食還是要在街邊小巷才能發現它的魅力。文西街的燒烤你吃過嗎？你肯定吃過，我不相信有k市人沒吃他家的燒烤。還有市中心那家泰式火鍋，我就沒在國內吃過那么正宗還好吃的泰式火鍋……”

        他喋喋不休，說起美食就停不下來，即使衛若沒什么反應，也不影響他說得開心。不像個畫家，像個美食評論家。

        快進餐廳時衛若打斷他，“師兄，我想上廁所。”

        口若懸河介紹美食的洛葉：“……”

        小師妹不解風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洛葉給她指了方向，自己進餐廳等她。進門時手機鈴聲響起，是團隊中的俄國人，找他聊些畫展的事。

        心里想著事，心思全然不在走路上，一不小心就與迎面而來的人撞上。他順口用俄語說了句抱歉就走了，沒放在心上。

        被他撞到的人穿著黑色夾克，高大寬厚的背微微馱著，長期未打理的發絲遮住深邃的眼眸與輕皺的眉頭，僅能從高挺的鼻梁與棱角分明的下頜線看出他長得還不錯。

        “該不會在用方言罵你吧？”程宇泉好笑地看著李敘。

        李敘先邁開步子，“走吧。”

        程宇泉自討沒趣，聳聳肩，跟了上去。

        出餐廳不遠有一個十字路口，他們才徑直走過去，衛若就從左手邊的通道走出來，轉入餐廳。

        李敘若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餐廳門口站著四個迎賓小姐，笑容可掬。

        “怎么了？”程宇泉見他突然停下，奇怪地問。

        “沒事，”李敘搖搖頭，“走吧。”

        ……

        衛若找到洛葉時，他已經打完電話，見她過來，就把菜單往她那邊推了推，“我點完了，看看你還想吃什么。”

        衛若什么也不想吃，沒有接，洛葉示意服務員收走菜單，用滾燙的消毒毛巾擦著手，“剛剛我和安德烈打電話不小心撞到個人，順嘴就說了句n3вnhnte，”自戀的甩了甩頭發，“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以為我是外國人，不是我吹，小時候總有人說我長得像混血。”

        “唉，從小就長得好看。剛才那兩個男人也還不錯，一個西裝革履，一個……”他摸著下巴似乎在思考怎么形容，“嗯……看起來頹廢了點，不過身材好。你進來的時候看見他們了嗎？”

        “沒有。”

        他說得口干舌燥，衛若就回了兩個字。洛葉喜歡和衛若在一起，他的表達欲能充分發揮，雖然小師妹沒什么反應，但他知道，她是聽著的。但是今天的小師妹似乎有心事，反應比往常更慢、更平淡一些。

        “有心事？”

        衛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問他：“明天有什么事要我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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