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欺負你讀書少
宜城酒樓,地處汴京城西邊。
沿河道一路向北,便是金水門。沿街一直往西,便是西水門。向南二里地不遠處,又是汴河。
此處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絕對是個人氣聚集的好地方。
操著四方口音的外鄉(xiāng)人,多到了什么地步呢…從《清明上河圖》當中描繪出來的繁華景象便可窺見一斑。
要知道,那副傳世名畫的取景地,不過是在汴京城的東南角而已。
較之與宜城酒樓的位置,不說有著天壤之別吧,但其中那不小的差距, 卻是做不得假的。
是以,處在這么個風水寶地,能光臨宜城酒樓消費的,多為南來北往西渡東游且手頭較為富裕的人。
今日劉二爆出來的消息,對于有些食客來說,尤其是對那些首次來到汴京城的外鄉(xiāng)游人而言,這可比自家小縣城里的說書人講得帶勁多了。
品著瓊漿玉液,吃著美味佳肴,聽著宮闈秘聞,生活汴京城內(nèi),這小日子,簡直太令人身心愉悅了!
“當初先帝太宗呢,也是認為皇孫是遭了劉娥陷害。雖說當時有官家百般勸解吧,但劉娥還是被押入死牢,賜下了鴆酒。好像也正是因為此事,導致官家和太宗先帝生了嫌隙。”
“萬幸的是,機緣巧合下,命不該絕的劉娥,被剛剛提升為知樞密院事的蘇義簡蘇大人救了下來,以假死脫身瞞過了所有人。恰巧呢, 蘇大人還是劉娥的失散小叔子。”
頓了一下,待到堂內(nèi)諸多食客驚異于劉娥在這種必死局面下都活過來的時候,接過張三端與自己的盛滿上好羊羔酒的托盞,一飲而盡長吐一口酒氣,劉二接著說道:
“而后嘛,不知是因何緣故,劉娥并未逃出汴京城就此隱姓埋名生活下去,反倒跟隨當初還在秦王府當中任知門客的蘇大人,以婢女身份混進了秦王府。”
“在這期間,德昭君王返京被害,又因為此事,官家懷疑是太宗先帝謀害了德昭君王便上殿質(zhì)問,卻是被雷霆震怒的太宗先帝下旨入獄,可嘆君臣父子間的隔閡日益見深。”
“而劉娥那邊,可能是由于她的點茶技藝頗佳,甚得秦王夫婦喜歡吧…沒多久的宮廷政變,劉娥被安排為領(lǐng)舞,準備奉秦王夫婦之命去刺殺太宗先帝。”
“可惜,秦王棋輸一著,被劉娥聯(lián)合蘇大人檢舉揭發(fā),幫助太宗先帝破了必死之局。”
“在獄中,秦王將謀害皇孫還有德昭君王這兩件事,推到了兵部尚書盧多遜的身上,言稱是盧多遜為了讓他下定決心起兵造反,才做出此等惡事。”
“是以,劉娥蒙冤一事,到了這便算還了她一個清白。不過再怎么說,皇孫終究是死在劉娥的懷中,為此,太宗先帝認為劉娥是個不詳之女。”
“好在是,功過相抵,太宗先帝饒了劉娥一命,卻是令她遠走他鄉(xiāng),不準再出現(xiàn)在當朝官家面前,更不許她入宮為妃。”
“瞧見沒,太宗先帝不許劉娥入宮為妃的口諭,是在這說出口的!”
假假真真,真真假假。
聽聞劉二所言,其實呢,對于許多人來說,他們心里也明白,這小子講的話,怕是有所不實。但是呢,于此事無從置喙的他們,一時之間,卻又找不到任何證據(jù)來反駁人家的言辭。
“誰知你說的是真是假!”甄春良也不傻,他明白這種人講的話,頂多只有七分真而已,喝了點酒,略顯微醺的他,也不管同桌士子的勸阻便義正言辭大聲講道,“再者說了,你自己都承認了,太宗先帝確有留下不許劉娥入宮的遺詔,即便只是口諭,為人臣子者,也理應恪守遵循…這天底下的事情,再大,那它也大不過忠孝二事!”
“這位仁兄,你說你著什么急啊!小弟我后面還有話未講完呢,待我說完,還請在座的貴客們道一道,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與臉紅脖子粗咄咄逼人的甄春良有所不同,喝酒不怎么上臉且沒有尖嘴猴腮樣的劉二,此番笑呵呵的模樣,倒是給人一種不顯鋒芒的忠厚老實樣,讓人心中頓生好感。
況且,這年頭賦稅徭役繁雜,在身份沒有轉(zhuǎn)變成為人上人的時候,往日里,縱使一些人不敢明著叨叨幾句吧,但他們心中對于士大夫階層,或多或少還是有所怨言的。
今日倒好了,讓他們大開眼界的就是,在這汴京城內(nèi),竟有義士為劉娥母子仗義執(zhí)言,敢于當眾抨擊滿朝士大夫的過錯。
再加上先入為主的印象,當下這個時候,除去十幾位士子以外,對于堂內(nèi)那些非官僚層面的食客來說,他們已是傾向于這位小兄弟講出來的話語。
“貴客們,咱接著往下講,諸位仔細聽…哪曾想,已有身孕的劉娥,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下,竟是來到了滑州地界,正好趕上那兒黃河發(fā)了水災。太宗先帝委派三位皇子一同去治理黃河,三人同權(quán),治水有功者即可立為太子。”
“在治水期間,許王利用各種卑劣手段構(gòu)陷當朝官家,甚至是說,官家都險些被他害得…差點喪命于滑州城!萬幸的是,已近分娩期的劉娥,又救了官家一命。”
“而且不光如此!大災過后,必有大疫…關(guān)于這一點,想必諸位貴客走南闖北定是見多識廣之輩,心里應該比我更清楚。”
“在這治水期間,不少逃到城隍廟的災民,可是親眼見到劉娥挺著大肚子帶領(lǐng)當?shù)厝艘积R去采摘草藥熬煮藥湯,為了防止疫情擴散做好提前預防準備…關(guān)于這一點,現(xiàn)如今,滑州當?shù)乜墒怯泻芏嗳硕贾獣源耸碌摹!?br />
“而后,劉娥順利誕下大皇子,在太宗先帝聽聞許王的誣言謗語又將官家押入大理寺牢獄之際,她不顧自身生命安危,抱著孩子上殿請求太宗先帝看在皇孫的面子上饒了官家,而她愿意領(lǐng)罰受死。”
“最后,許王陰謀敗露,當著太宗先帝還有滿朝士大夫的面引頸自刎,當時還是襄王的官家,就此被加冕為太子…劉娥,也并未被太宗先帝治了任何罪。”
谷獑</span> “這位仁兄,你且聽仔細了,我要講的重頭戲來了!”
頓了一下,痛飲盞中美酒,注意到堂內(nèi)安靜無比,劉二不緊不慢道出,“要知道,在太宗先帝馭龍歸西之前,可是眼瞅著襄王帶著劉娥母子一起生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是呢,太宗先帝卻始終不曾立下正式不許劉娥入宮為妃的圣旨!”
瞥了眼臉色大變的甄春良,心里很是自得的劉二,回過身來看著張三剛給自己滿上了美酒,他撓了撓頭好奇問道,“三啊,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人非啥啥啥,那又啥啥啥來著?”
“鍋,餓又木入過書,累溫窩咧思伯問啊!(哥,我又沒讀過書,你問我也是白問啊!)”知道歸知道,但嘴巴塞滿炙羊肉的張三兄弟,絕對是個合格的捧哏。
再加上他面相忠厚老實,穿著也很是普通,還真沒人以為他會撒謊。
“那句話叫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張三不知道不要緊,滿堂食客,有的是人明白劉二想要表達個什么意思。
“誒!這位貴客說對了,就是這么個理!你們想啊,那個時候,太宗先帝剛被自家親兄弟起兵造反,盛怒之下講出來的氣話,怎就能成了士大夫們眼中的祖宗家法呢?”
“如若太宗先帝真不想劉娥有朝一日會入宮為妃的話,以他老人家的大才,龍馭之前豈能不留下正式的圣旨。哦~莫非在你們這些士子還有滿朝士大夫的眼中,年老的太宗先帝,已是到了昏庸不堪不能明辨是非的地步了嗎?”
聽聞此言,甄春良還有他同桌的三位士子,俱是臉色大變,心中暗道,此人好一個牙尖嘴利!
悄悄瞥了眼堂內(nèi)其他桌上的幾位士子,正待臉色滿是陰郁的甄春良有點后悔自己蹦出來淌這趟渾水時,耳邊又傳來了那可惡之人的言辭聲。
“受人大恩,定要銜環(huán)結(jié)草…這點小道理,小弟我一個沒讀過書的人都明白,為何有些人就想不明白呢?還是說,是故意不想明白?”
“且不提大皇子做的事情了,單是劉娥一人,她便三番五次救官家于為難之中,施恩于大宋萬千黎民百姓,但是呢,滿朝士大夫竟因為太宗先帝一氣之下講出來的一份口諭遺詔,便進言力諫官家背信棄義……”
“我是沒讀過書,所以,敢問這位仁兄可否與小弟解惑一下,此舉…難道是給天下萬民做表率嗎?”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對于不少食客而言,劉二這番犀利言辭,就好似最能下酒的佳肴,當真是值得浮一大白。
“說得好啊!這位小兄弟說得在理!滿朝士大夫,皆為世人眼中學富五車的好男兒,哪曾想,除了寇相公還有蘇大人,其余那些,上戰(zhàn)場退遼兵沒啥本事,欺負人家孤…不對,欺負人家一介婦孺倒挺有能耐,此等行徑,屬實讓人不齒,我呸!”
“就是,就是!某聽聞戰(zhàn)場歸來的禁軍提及到,去遼國當了兩年半質(zhì)子的大皇子,今年也不過是個十歲的黃口小兒,瞧瞧人家,被懸于戰(zhàn)車之上飽受火盆炙烤時,還能講出‘粉身碎骨全不怕,為國犧牲敢惜身’這等豪言壯語…當真羞煞我等在坐之輩!”
“此番慷慨言辭,竟是從一個十歲孩童口中講出來的?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不光如此呢!《東京小報》上都刊載了,那一日在乾元門外,大皇子可是忍著劇痛拖著殘軀下了馬車,以進了宮便不能帶救命恩人出宮游玩為借口,主動請求官家許他住在渡云軒…瞧瞧大皇子的所言所行,再瞧瞧滿朝士大夫的…唉~真是高下立判!”
“先帝遺詔是真是假暫且不說,就算有正式的旨意,單憑劉娥母子立下的這些功勞,冊封為妃許她入宮,為何就這么難?”
“誒!這話貴客算是問對了!”瞥了眼那十幾位不敢出聲的士子,心中很是不屑的劉二嗤笑一聲過后,“所以嘛,這就和我開頭說的那些話對應了起來…這些打著‘孝道’名義的士大夫們,若是他們心里沒有自己的小算盤,劉娥母子入宮一事,咋就會這么難?”
“哼!詭言巧辯,挑撥人心!”有膽子走制科考試的甄春良,決非一個華而不實的大草包。
當下被一沒讀過書的市井粗鄙之民給激到這個份上,縱使心中起了悔意呢,但對于已經(jīng)被架到火上烤的他而言,卻是不得不站出來找回場子。
“我且問你,方才你也講了,劉娥美艷如花…那么你可知曉,自古至今,有多少王朝,是毀在了紅顏禍水上面?”
注意到劉二愣了一下,就是欺負他沒讀過書的甄春良,不給劉二任何插話的機會,連忙說道:“你且聽仔細了,我來告訴你,夏有妺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春秋出了西施、驪姬,大漢出了趙飛燕、趙合德,最近的盛世大唐,還有楊玉環(huán)…這些明確載于史書當中甚為出名的紅顏禍水,她們哪一位不是美顏如花?”
“方才你還講了,劉娥一旦入了宮,早晚有一天,憑借自身容顏可以寵冠后宮的她,必定會把郭家皇后給擠下來…怎么,郭皇后誕育了嫡皇子,她賢良敦厚,德澤后宮…難道只因為劉娥有著異于常人的美貌,就能蠱惑官家行廢后之舉嗎?”
“你知曉遼兵入侵會導致生靈涂炭,那你可知,一旦官家有了廢后之舉,在這期間,朝堂會生出多大的動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堂有了動亂,你以為這天下萬民就不會受到牽連?”
“哼!尋常人戶家,都不會讓小妾爬到主母身上!你這滿口胡咧咧的無知小民…娶妻在德,納妾在色,這句話,難道你就沒聽說過嗎?”
“為了防止后宮動蕩擾亂朝綱,歷朝歷代,就有貌美易惑君的警示之言…郭老力諫勸阻官家不要違背先帝遺詔,就算真有私心,那也是光明正大,為了大宋社稷安穩(wěn)著想!”
甄春良的一席話,眨眼睛的功夫,便將堂內(nèi)食客剛剛迸發(fā)出來的激情,給澆了個透心涼。
外敵入侵,他們是不想見到。
但內(nèi)部動亂,他們更不想見到啊。
沉思之際,不少人將目光投向了劉二所在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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