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楚曰第一次坐飛機，對這周遭的一切都很陌生，只能緊緊的跟著楚宋玲的腳步。

        楚曰帶的東西少到都不用托運，楚宋玲剛把行李跟她的熊放了在行李架上，手機就響了起來。

        楚宋玲買的機票是經濟艙靠窗跟中間的位置，她一邊接電話一邊落坐在靠窗的位置，用手示意楚曰坐中間。

        楚宋玲在那邊學會了粵語，這電話應該是弟弟打來的，因為此刻她正用粵語很好脾氣的哄著電話那頭的人。

        空姐沿路提醒乘客系上安全帶，楚曰在座椅上上拉起安全帶，一臉茫然。她不知道這飛機上的安全扣是怎么打開的，看了一眼正看著窗外在通話的楚宋玲，開口要打擾的話又卡在了喉嚨里。楚曰只能看別人怎么弄自己也跟著，可惜別人太快了，她照葫蘆畫瓢，但這安全扣就是打不開，嘗試了幾次她不免有些窘迫。

        這時，一只戴著褐色木珠手鏈的手闖入她的視線，把她的安全扣拉了過去：“我來。”剛才還跟她較勁的安全扣在這男孩的手中輕易被打開了。

        男孩坐在她的身邊，把手里的書包放了下去，一邊給自己扣上安全扣一邊跟她說：“你的安全扣太緊了。”

        楚曰抿唇。不是太緊了，是她壓根就沒用對方法。

        楚曰弱聲道了句“謝謝。”

        男孩笑，嘴角上揚露出了左邊的小虎牙，聲音爽朗：“不客氣！”

        那時她年紀尚小，語言組織能力不足，詞匯量不夠豐富，只覺得他長得好看。

        后來，當她無數次回憶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她看到的那張臉龐，她是這樣形容的——男孩輪廓尚未硬朗，帶著點嬰兒肥的臉部線條柔和，是一個可以用“漂亮，精致”來形容的男孩。他的側臉跟正臉仿佛是兩個人，他的鼻梁高挺，側臉看英氣感十足，顯得鋒利，有攻擊力，是一種很標準的濃顏系長相，五官出眾到是看一眼就會驚艷的類型。

        他的笑容極具感染力，是一個一看就讓人覺得喜歡的男孩。

        這人在她灰蒙蒙的世界里，自帶鮮艷的色彩，格外引她注目。

        楚曰不禁多看了幾眼，男孩身上穿著的那件黑色t恤上印著的字跟他隨身的背包上印著的字是一樣的，都是印著ks街舞社這幾個字。

        原來是跳街舞的。

        不僅只有他，飛機上楚曰目光所能看到的跟男孩穿著同樣裝扮的男孩就有五六個。

        隔壁穿著同樣衣服的中年男人朝他伸出手，做著數錢的動作，嘴里說著楚曰聽不懂的粵語，男孩笑著回話，兩人用粵語交談了起來。

        說到最后，男孩無奈地“啊”了一聲，這聲音像是撒嬌，軟了一眾人的心，路過的空姐都忍不住笑。

        他是楚曰看過最討喜的男孩。

        “大藍人不帶介個樣子的。”中年男人用廣譜一臉嚴肅的說他，話語里卻帶著笑意。

        “您上次給我的五百還沒給我，按理說，您現在還該給我三百，快，給錢。”男孩攤出手遞過去。

        “哈？”中年男人轉頭去“接電話”去了。

        中年男人是假裝接電話，男孩的手機是真的響了。

        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男孩跟電話那頭的人匆匆說了幾句話，楚曰只聽到懂了“媽咪”這個稱呼，其他的就沒聽懂了。

        飛機起飛前，楚宋玲終于掛了電話，目光從楚曰身上越過落在男孩的身上，喜上眉梢表情驚訝地喊了他一聲。

        楚曰更加詫異，這兩人居然認識。

        男孩也有些驚訝地跟她打了聲招呼，兩人用的是粵語交談，坐在中間的楚曰聽著這完全陌生的語言比聽英語聽力還要費力，終究還是沒能聽懂。

        “橙橙，這是江盡恒，他媽媽跟你叔叔兩人是老同學，他們家還是家里茶樓的老顧客，打聲招呼認識認識，以后你們還可能是同學呢。”楚宋玲把語言切換成了普通話，滿懷期待地看著楚曰。

        飛機上升中，她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楚曰有些緊張，手摳著褪色的運動褲，臉色憋得泛紅。

        “我是江盡恒。”江盡恒把地面上的書包撿起來，打開書包拉鏈的小格掏出校卡，指著上面的字：“是大江大河的江，盡力的盡，持之以恒的恒。你呢？”

        “……我是楚曰。”楚曰想給他形容是哪個字，一時大腦空白沒說出來。

        楚宋玲幫她回答：“是楚河分界的楚，跟日長得差不多的那個曰。”

        這回答很簡單直接。從小楚曰就有個別名叫楚日，同學們每次讀到鋤禾日當午的時候總會惡作劇地拉長語調看她。

        “噢~”江盡恒從書包里拿出筆跟紙在上面寫上楚曰的名字：“寫對了嗎？”他問楚曰。

        “這學過書法就是不一樣哈，字寫的可真好看。”楚宋玲對江盡恒格外熱情，夸贊也是毫不吝嗇。

        楚宋玲也不是閉眼夸，他這么小，字卻寫得蒼勁有力，寫的曰一點都不含糊，是很正規一眼就能跟日分辨的一個曰字。

        楚曰點了點頭：“就是這個。”

        “好，我記住了。”江盡恒說話的語氣總是上揚，帶著這個年紀小男孩獨有的俏皮可愛。

        “恒仔是跳街舞的，從小就開始學，現在跟著舞團到處去比賽，特別的厲害。”楚宋玲跟楚曰說。

        江盡恒謙虛道：“沒有很厲害。”

        楚宋玲笑：“你爺爺說你拿的獎項都把柜子裝滿了。怎么樣，這次拿的第幾名？”

        江盡恒抓了抓后脖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拿了第三。”

        楚宋玲似沒想到是這個成績，尷尬的停頓了幾秒才說：“第三名也很好啊！在阿姨這里，你永遠都是第一名！”

        這話多少說得也是有點刻意。

        剛才跟江盡恒對話，就坐在隔壁的中年男人插話進來調侃他：“出發前還牙擦擦的吹牛說拿個第一名，結果咧，就拿了個第三名，好個叉燒。”

        男人這話引起機艙里同伴的嘲笑，江盡恒笑著辯解：“那是我失誤了，沒失誤的話，那第一名就穩了。”

        男人拍著胸脯：“那按照你介個樣子說的話，我高考沒失誤，我現在都上清華了。”

        江盡恒打著笑臉，舉起雙手投降道：“是是是，師父說的對。”

        師父說：“戒賭吧衰仔，逢賭必輸還爛賭。”

        這話又是引起同伴一陣嘲笑。

        江盡恒癟嘴：“我贏過好吧，蝦哥現在還欠我一頓麥當勞。”

        這個名叫蝦哥的男人就坐在他師父隔壁，看上去也不過比他大出幾歲罷了，此刻聽了這話裝聾作啞了起來，歪頭就睡。

        楚曰雖沒一直看他們，可是耳朵卻一直都在聽他們說話，這話題隨著江盡恒再三保證以后戒燥戒躁就是不戒賭，勉強的被帶了過去。

        飛機上恢復一片寂靜，江盡恒拿起書包開始從里面翻找些什么，這時，楚宋玲拍拍楚曰肩膀，放低了聲音：“等等空姐問要不要餐，你想吃什么就跟空姐說，不用叫我，我要睡一會兒。”她說完掩著嘴打了個哈欠，沒等楚曰回答就靠著窗闔上眼。

        楚宋玲說睡就睡了，楚曰有些不知所措，對接下來在這航班上將要發生的未知事情充滿了不安。

        “楚曰。”江盡恒掌心上平放著一只小黃鴨遞到她的眼前，“你要不要鴨子？”

        楚曰被問得有些懵，也有點不知如何反應。

        她不是一個自來熟的人，性格慢熱，跟同學在一個班里這么多年，到畢業也沒幾個聊得上的朋友，顯然眼前的江盡恒是跟她性格截然相反的人，他熱情開朗，似乎天生就適合跟人打交道。

        “這是第三名的獎品。”江盡恒敞開書包，里面一堆的小黃鴨，“我還有好多，你要不要？”

        往日楚曰是會婉謝這樣的熱情的，不過今天的她尤其想要這個鴨子，明明這鴨子做工粗糙，長的還像是一只烏龜，談不上半分好看。

        “我能要一個嗎？”楚曰言語中充滿了小心。

        “當然可以。”江盡恒就把手里拿著的那只鴨子給了她。

        “謝謝。”楚曰雙手充滿‘敬意’的捧過這只鴨子，又真誠的道了一句謝。

        “不客氣。”江盡恒把書包拉鏈拉好，又放回地上。

        沒多久空姐就推著餐車來送餐，有飯有面，江盡恒不吃只要了一瓶水，楚曰也不餓又怕出什么差錯所以干脆什么都沒要。

        機艙的人開始用起餐，江盡恒有些犯困，在調整姿勢準備瞇一會。

        “您好。”空姐微彎腰身，聲音甜美，“楚曰小朋友，聽聞明天是你的生日，本航空公司特意為您準備了一個小蛋糕跟紀念品。”

        自楚宋玲離開后，楚曰再也沒過過生日，加上姥姥跟舅舅也是不過生日的，所以她對生日這個概念很是模糊，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明天生日。

        江盡恒在看她，空姐也在看她，楚曰緊張的囁嚅著想要說些什么，被空姐捧著一個跟掌心一樣大小的蛋糕打斷。

        蛋糕上面用紙牌寫著她的名字，祝她十三歲生日快樂。

        空姐又把一個航空公司形象的玩偶送給她：“本航空公司愿你在即將到來的十三歲平安順遂，得償所愿。”

        東西送到她的面前，楚曰只能一手一個接過，感激道：“謝謝姐姐。”

        空姐微微一笑，說了一句“用餐愉快”后就退下了。

        “放這吧。”江盡恒已經給她拉起小桌板。

        “謝謝。”楚曰把蛋糕放了上去：“你要吃嗎？”

        “我不吃。”江盡恒又把書包拿了上來，翻翻找找拿出了剛才的筆記本跟筆：“這是我比賽贏來的獎品，一只鋼筆跟筆記本，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把這個送給你，當成是生日禮物怎么樣？”

        一個厚重的棕色牛皮封面的筆記本，黑色啞光筆身的鋼筆。

        “我不介意……可是不用給我送生日禮物的。”

        她后面的話越說越低，江盡恒只聽到前半部分就提筆落字了，哪里聽到后面的那句話。

        深藍色的墨在金色的筆尖上渲染開來，江盡恒在剛才寫上楚曰名字的那一頁上補上幾個字：愿楚曰平安喜樂，一世無憂。

        “楚曰，生日快樂。”他臉帶笑意，雙眼明亮。

        楚曰被笑容感染，嘴角微揚，又略帶局促道：“謝謝你。”

        從剛才開始，她就跟他說了很多次謝謝。江盡恒被她這一板一眼的認真模樣逗笑了，忽然心生一計：“你知道粵語謝謝怎么說嗎？”

        楚曰搖頭。

        “我教你。第一個字，唔。”他刻意放慢了語速，引導她跟著自己說。

        楚曰看著他的嘴部動作，閉上嘴巴發出一個音調：“嗯？”她不確定。

        江盡恒給她豎起大拇指。

        楚曰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怎么聽著好像跟他說的不一樣。

        “唔，該——”

        楚曰一字一字道：“嗯，蓋。”

        “連起來。”

        “嗯蓋？”

        “你說得不對，”江盡恒眼中有得逞的笑意，“你以后要跟我說謝謝，就要用標準的粵語跟我說，普通話的不接受。”

        楚曰恍然大悟，再看少年明朗笑意，宛如炎炎夏日中吹來了一陣舒爽的風將她包裹著。

        后來，楚曰始終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時候喜歡上江盡恒的。是在他替她解開煩人的安全扣時，是在他認認真真的寫上那個“曰”字時，還是他手捧著鴨子笑著叫她名字時……還是當他出現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即便他什么都沒做，她就已經很喜歡他了呢。

        楚曰對這個晚上記得格外清楚，甚至連那天機艙上皮膚所能感受到的溫度都記得一清二楚。

        這個離家的夜晚，那不安的心像是風吹海面泛起皺褶，又這么輕而易舉的被他撫平，于是海面恢復平靜，那洶涌的浪伴著少女心事被卷進海底，藏在了深處。

        這么多年了，那深海再未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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