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好發正好接近飯點。

        謝知禮看了一眼門外的太陽——被屋檐遮住的留下了一大片陰影，沒有被遮住的柏油路亮的閃眼。

        一看就很燙。

        “江尋書。”謝知禮喊他。他染了一頭和江尋書眼睛一樣顏色的頭發，銀灰色，和他們剛見那會差不多的顏色。很耀眼，同那照耀在柏油路的太陽光一樣。“我們等會走吧？”

        他們本來站在門口，聽到謝知禮說的話后就坐在了沙發上面，和人攀談起來。主要是人家和他們搭話。

        搭話的是一對中年夫妻。

        女人正盯著她那滿地方跑的孫子，她孫子生的古靈精怪的，眼神靈動，手里舉著個氣球。男人就順勢和謝知禮搭了話，加入的很順利。謝知禮問江尋書他染這個頭發好看嗎，江尋書還沒有回答，這人就先加入了話題。“好看，我崽兒也和你一樣喜歡染頭。”聽到這話，女人也插了話。“我家崽兒就染了個那什么紫？”

        謝知禮順勢偏過頭看向男人。“謝謝，我們這樣的年輕小伙都喜歡染頭。”由于不知道女人是不是和他說話，謝知禮也沒回答。他說完這句就又看向了江尋書，大有一個不等到江尋書夸一句“好看”就不罷休的樣子。

        江尋書嘆了口氣。謝知禮的皮囊看過的人都說不出一句“不好看。”他身材比例完美，黑色的包腳褲襯的他那雙長腿又細又直，上身穿了件高領的修身內搭，白色和淺藍色混合的外套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仰頭和江尋書說話的時候脖頸修長。一張臉被長發襯的有些漂亮，卻又不會讓人往這個人是女孩子身上想。笑起來的時候那雙看起來銳利的鳳眸又變得溫柔起來。

        江尋書敗下陣來，哄小孩似的。“好看。”謝知禮還準備追問就被江尋書拉了起來。“不是很熱了，吃午飯？”他指了指陰下來的天空，這會沒了陽光，還刮起了一陣風，夾雜著點熱浪，但是也比剛才的暴曬要好受點。

        他禮貌性的跟男人說了再見就和江尋書出了門。

        “九月都入秋了，怎么還這么熱。”謝知禮用手扇了扇風，江尋書不知道是怕他右手再扭著還是什么，他挨近謝知禮，明明這樣接觸的地方會更熱，但他們誰都沒有分開。等覺得距離差不多了，江尋書就給謝知禮扇起了風。

        他們是被一路注視著到餐廳的。

        這家餐廳在江城算是排得上名號的，謝知禮提前跟人預約過了。

        他把一樓包了場，沒坐和余歲歲他們常坐的包廂。

        整個一樓都只有他們兩。

        菜已經上了桌，謝知禮挑嘴歸挑嘴，但是也不至于都點自己吃的。所有的菜都免了蔥姜蒜和香菜，這才上了桌。

        中間就是一份大閘蟹和一份蝦，兩個誰也不礙著誰，紅彤彤的各占一方。

        江尋書是真的不挑食。

        他沉默的把那些謝知禮不吃的全夾到了自己碗里，然后筷子碰了碰謝知禮的筷子。“別挑。”

        謝知禮干脆一把把筷子放了下來，張著嘴看江尋書。江尋書還沒反應過來，謝知禮就又張嘴做了個“啊，”的動作。“你喂我。”

        他兩只手都跟沒骨頭似的垂在身側，下胸挨著桌邊，半傾著等著江尋書喂他。

        江尋書把菜放在嘴邊吹了吹這才喂給謝知禮。

        “你怎么這么好？不怕把我養成個廢物啊？”

        “那也是漂亮廢物。”江尋書勾著唇順著謝知禮的話往下說。

        顯然是在報剛剛謝知禮問江尋書他好不好看的仇。

        謝知禮暗罵一聲，乖乖咬了下去。

        背景音樂不知道是什么歌曲，謝知禮沒聽清，只覺得旋律還挺好聽。很適合他們現在的氛圍。

        謝知禮包了場，也沒有不懂事的侍應生上前來打擾他們。

        “我等會要回一趟家。”謝知禮咽下嘴里的東西，喝了口水。“你是和我一起回去還是？”才在一起一天時間，謝知禮居然就想著帶江尋書回家了。

        他手在桌下掐了自己一下，心里暗暗罵道自己像個傻逼。

        江尋書在挑魚刺，他知道謝知禮不吃魚。“我在外面等你吧。”把魚刺挑的干干凈凈之后，江尋書喂到了謝知禮嘴邊。

        謝知禮還沒反應過來，鼻尖聞到了魚的味道整張臉就都皺了起來，不過他還是吃了下去，只是一吃完就“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水。

        他沖著江尋書擺手。“不要了。”

        之后謝知禮果然沒再吃一口魚，江尋書挑好了魚刺的魚也都進了自己胃里——雖然每次都是先喂到看謝知禮嘴邊就是了。

        吃完飯后他們就坐著等車來。

        謝家那地方平常的車都進不去，連安檢都過不了，謝知禮只好喊了人來接。

        來的是他哥的司機。

        司機和他很熟，算是他半個駕車教練。他喊了一聲“知禮，”彎腰給謝知禮開了車門。看到他身邊多了一個人，一個男人，臉色也沒有什么變化。依舊笑的很和藹，眼睛兩邊的褶子都跑了出來。

        “知禮，這位先生是？”因為和謝知禮比較熟，司機也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什么都不敢問。

        謝知禮：“男朋友。”

        司機眼睛上的褶子更深了，笑著說。“好好，告訴枝續枝煙他們了嗎？”也沒提他爸媽——也是知道他爸媽現在眼里只有對方。

        除了賽車，他們家對謝知禮都是比較放心的，可以說是放養的狀態。成年后還是四個人一大家子催謝知禮找個人，但是自從謝知禮說過他喜歡男生之后操心他感情狀態的就只剩下了謝枝續謝枝煙。

        他出柜的時候他媽也沒覺得驚訝，輕輕拍著謝知禮的手背。“我們小寶喜歡誰都可以，但是媽媽希望你不要亂來，不要辜負其他人的感情。”他爸想說什么也被他媽一個眼神看的憋了回去。

        謝知禮還想問他媽為什么不驚訝，但是看到他媽臉上的笑意就沒問了。

        反倒是謝枝煙，泡著杯咖啡坐了過來，說出了他媽的心聲。“那些個女孩子送到你面前都不看一眼，我們差點都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再談戀愛了呢。”

        這也就導致了謝知禮的無法無天，無法無天主要體現在他一月一換的床伴里面。他們也知道謝知禮有數就也沒有多干預他的感情狀態，畢竟謝知禮一個人都沒帶到他們跟前來，他們想問也得找到人問啊。

        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是謝知禮沒帶人到他們面前來他們也就不明白的提，只是見了面還是會問幾句。

        謝枝煙那時候還打趣他說。“媽還叫你不要辜負人感情。”那眼神明晃晃的就差直接說謝知禮是個渣男了。

        他們謝家一個兩個的都是癡情種，也就出了謝知禮這么個離經叛道的人。

        當時謝知禮臉上掛著一貫的笑。“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叫辜負人感情了？我又沒和他們談，都沒談哪來的感情。”

        被謝枝煙一句“以后有你吃虧的”給回了來。當時謝知禮還對此嗤之以鼻。

        司機開車很穩。黑色的suv一路行駛，從主道拐了一個彎，穿過一條栽了綠色杉樹的路之后就到了郊外。

        謝家還要往里面走。

        現在的謝家也是后來裝修起來的，他們這算是祖傳的別墅了，家具都上了年代，他們住進去之后還翻新了一遍。旁邊也是一些位高權重的人住的地方，靠里的幾家還有些軍方勢力在里面。

        門衛看到車牌后就拉開了窗戶，跟司機打了招呼。“老李，這是接誰啊？”

        “知禮。”司機，也就是老李笑呵呵的和門衛說話。

        謝知禮也搖下車窗，跟門衛笑著打了招呼。再過一道防衛線就真正的進入到了郊區中心。那是由一個個高大的當過兵的人形成的防衛線。

        老李依舊笑呵呵的和他們打招呼，每個都叫上了名字，這個叫小孫，那個叫小劉。謝知禮看著這差不多的臉就頭疼，他們其實長得很有辨識度，只不過臉上都涂了層迷彩。謝知禮也不止一次兩次問他們為什么在郊區也要涂上迷彩了，只不過每次都沒能得到回答。

        首先看到的還是延伸出來的空中花園，依舊是黃的紅的紫的一起綻放。

        謝知禮和江尋書介紹。“我媽種的，她和我爸都出門旅游去了，現在是師傅打理。”

        從上了車之后江尋書就沒再說過話了，現在更是連謝知禮和他說話也沒有理，眼神發散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開始說的在外面等也沒有提。

        謝知禮又喊了幾聲。

        “嗯？很好看。”江尋書說，眼神落在謝知禮的臉上，又是那副透著他不知道在看誰的眼神。

        謝知禮就想，江尋書看起來也不老大不小了，說不定也談過其他戀愛。他讓自己不要多想，但是腦子里面的思緒還是控制不住。

        臨近門，江尋書拉住了謝知禮。“我在這里等你。”

        謝知禮也被他腦子里面的想法給氣到了，淡淡的“嗯”了一聲就和老李進了門。

        他這次回來是拿行李的。

        一進門就感受到了和車內如出一轍的涼氣，謝知禮舒服的直吁氣，他癱在沙發上面，摸到了茶幾上面的煙，是他常抽的富春山居，他抽出一支抽了起來，感受著久違的香煙烈勁。

        被空調一吹，謝知禮的頭腦也冷靜了下來，等一支煙抽完就去開了門。“進來。”見到江尋書沒有動，謝知禮扯了一下他。“你準備在外面曬著啊？中暑我可不負責。”

        江尋書聞到謝知禮身上的煙味，有些皺眉。“少抽一點。”然后順勢站了進來。

        別墅的裝修很溫馨。墻上掛著幾副山水畫，桌上擺著一束香水百合，濃郁的香味混合著煙味。還有其他地方的一些小物件，無一不在彰顯著主人的用心。

        正對面是一整面的酒，滿滿當當的放在酒柜里面，從瓶身就可以看出來很名貴。

        不管是干凈的一塵不染的大理石地板還是這個家的裝飾，都在像江尋書透露著一個事實：謝知禮果真是個小少爺。

        “我要收拾行李，你是在這等我還是算了，你直接進我房間等吧。”謝知禮帶著江尋書上了樓，頭頂的吊燈很亮，像是要把江尋書那些晦暗的心思都照亮透給謝知禮看一樣。

        謝知禮的房間很干凈。

        壁紙是和床單被套一致的藍，明亮的天藍。靠墻有數不清的球鞋，旁邊還放著大大小小的機器模型。甚至就連車鑰匙，抽屜里面也有一抽屜。

        謝知禮拿的時候問江尋書喜歡哪輛，江尋書隨便指了一個，謝知禮就把車鑰匙拋給了他。

        謝知禮對錢沒什么概念，他那些狐朋狗友要是在的話他也會這樣把鑰匙給他們，只不過他們那是借。

        “我這算不算是嫁入豪門了啊？”這是江尋書進來說的第一句話，聲音里面帶著打趣的笑意。

        謝知禮也笑了兩聲，問江尋書。“你想嫁給我啊？”

        這句話最后沒等到江尋書的回答。

        謝知禮從那一整面墻的鞋里面抱了幾雙，然后就出了房間。“衣服都在另一間。”

        “嗯。”江尋書接過謝知禮手里的行李箱，跟在謝知禮身后。他每拿一件衣服出來，江尋書就給他整理好放進行李箱。

        江尋書的身材很好，替謝知禮整理衣服的時候脊背也挺的很直。肩膀寬闊，讓人很有安全感。上衣因為動作從褲腰扯了出來，露出一截勁瘦的腰。

        許久都沒有衣服被遞過來，江尋書抬頭看向謝知禮的方向。眼神里面是沒有掩飾的疑惑。“你好賢惠啊，江尋書。”謝知禮把手里的衣服遞給他。

        謝知禮收拾的很慢，明明大部分的衣服都被江尋書攬了過去，他還是犯了懶。地板很干凈，他就直接躺在上面。“好累。江尋書，我們休息一會吧。”

        他躺著往江尋書身邊移動，拉住江尋書的手腕，手下發力，把江尋書拉坐到地板，像小孩子惡作劇成功了一樣笑了起來。

        “別鬧。”江尋書的聲音有些啞，眼神也不是看向謝知禮的。

        謝知禮的手順著江尋書的手腕往下移，放進他的手心里面，和他十指相扣。

        被空調吹著，總算沒有牽手沒多久就出汗的情況了。江尋書的手心變得干燥，謝知禮摩挲著，一點一點的扣著江尋書手心的薄繭，帶起一陣癢意。

        江尋書動了動，還是任由謝知禮動作著。“江尋書，男朋友。”

        “嗯。”

        “你手心有繭，怎么來的啊？”謝知禮的手心很嫩，皮膚也是，江尋書知道，只要輕輕一捏，謝知禮的皮膚就會泛紅。

        江尋書沉思了一下。“在書潮搬書搬的。”

        說到書潮，謝知禮就想起了隔壁那位老板，他那天說的話謝知禮還記得。他都以為忘了，原來不是忘了，而是下意識不去想。

        謝知禮躺著看了一眼江尋書，這個姿勢讓他只能看到江尋書的喉結和下頷線，還有鼻尖。

        既然是在談戀愛了，他都帶江尋書回家了，雖然還沒有見家長，但是也是回家了的。那他問問江尋書應該也可以吧。他咳了幾下，江尋書還以為他是躺著吹空調吹的涼了嗓子不舒服，伸手就準備拉起謝知禮。

        “你媽媽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江尋書的手僵硬在半空。

        沉默了一會，他動了動發僵的手指，收回了手，揣進來褲袋。

        他和謝知禮一樣躺在了地板上。

        謝知禮歪著腦袋看他，江尋書卻是盯著天花板。

        “我媽媽——”江尋書拉長了聲音，少見的停頓了一下，目光里面帶著懷念。“她是一個溫柔又懦弱的人。”謝知禮不明白，溫柔怎么能和怯懦一起用來形容一個人呢。

        江尋書再次停頓，這次連聲音都變得溫柔了起來。謝知禮又想，他媽媽一定是一位很溫柔很溫柔的媽媽，他直接忽視了那個怯懦。“但我很愛她。”

        因為愛她，所以惡心同性戀，也因為愛她，所以傷害到了謝知禮。

        但是謝知禮已經閉上了眼睛，沒有看到江尋書眼睛里面的情緒，也沒有看到他臉上笑容的苦澀。

        躺著一閉上眼睛，謝知禮就睡了起來。

        他醒來的時候是下午四點了，他看了一眼手機。他夏天不喜歡戴表，熱，而且又悶，腕帶下面會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很難受。

        江尋書沒在，連帶著行李也沒在。房間被收拾了一遍，很干凈，謝知禮睡之前丟在地上的衣服都被整理起來了。

        他站了起來，下了樓。

        江尋書和謝枝續一起坐在沙發上面，兩個都是沒什么表情的人，湊在一起，居然相談甚歡。

        謝知禮覺得稀奇，湊到了他們面前。“在說什么？”

        “說你小時候的事情，小江很喜歡聽。”才多久不見，謝枝續就叫起了小江。

        他還是沒抓到重點。

        他們繼續說著，謝知禮突然反應過來，跳了起來，撲向謝枝續。“我小時候的事情有什么好說的！！”

        謝知禮小時候的黑歷史很多。

        包括不少于被謝枝煙強迫著穿公主裙拍照片這些。

        在謝知禮還小的時候，他們的全家福謝知禮全是穿著極具少女心的公主裙拍的，所以他才不喜歡那種粉了吧唧的衣服。

        謝枝續扶了下謝知禮的腰，把他推給了江尋書，看了一眼時間。“小江要不留下來吃個晚飯吧？”

        當然這個提議最后被謝知禮否決了。

        他拉著江尋書就往門外走去。

        邊走還邊罵。“謝枝續你就是個傻逼。”來來去去也只是罵一句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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