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錦書也知道此地兇險，除了相信蘇安，他不能再做什么。

        付宸舟在一旁等他們商量好后，就接過云錦書把他抗到肩上，鉆入林子當中。

        謝絕看著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不見，轉頭走回來時的山路，給他們爭取時間。

        寨外，付宸舟踏著野草陡坡一路而下，半個時辰后，回頭看一眼已經遠在幾里之外的山頭。確定安全后，他當即將云錦書放下，“我們就在這等蘇安。”

        云錦書背抵樹干，抬起頭問他：“他應當會沒事吧。”

        付宸舟一臉淡漠：“誰知道。”

        過了片刻，只見日懸高空，也不見有人下來，云錦書忐忑不安，又忍不住問：“蘇安他不會有事吧？”

        “真有事，那也是他自己選的，”付宸舟擰起眉頭，語氣涼薄道：“因為你——”

        這時，樹叢里竄出一人，打斷他的話：“你們在說什么？”謝絕拍著身上的灰土，無奈被血跡沾染著糊作一團，只得放棄。

        付宸舟：“沒說什么，我先走了。”

        謝絕點頭，朝付宸舟道了聲多謝。對方揚了揚手，便沒了蹤影。

        云錦書見到謝絕來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但他身上開始發黑的血跡，又使得心里有點恐慌：“你受傷了？！”

        謝絕走到他身旁，彎下身坐下，終于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他沿著山路下山時，迎面就撞上了上來尋人的一窩山賊，對方從他來時的方向便猜到他此行目的，當即就要逼著交出云錦書。

        人早就被帶走了，拿個屁的交。

        他沒說什么，直接出手和對方纏斗在一起。

        山賊人數過多，謝絕沒打算打太久，找了空子就開始鉆，雖說是逃掉了，但還是免不了受傷。較重的就是脊背處和小腹挨了兩刀，其他倒是沒什么大礙，不過也夠他疼上一陣。

        謝絕臉色因失血有些蒼白，聲調盡量平實的回話：“嗯。”

        云錦書瞥見他捂住小腹的手，指縫間還在不停往外滲出血跡。

        “你不會有事吧。”云錦書伸手想幫忙，但又不知該如何做，只能抬著袖子擦掉他額上冒出的冷汗。

        見他神色擔憂，語氣急切。謝絕心中感嘆，這小瘸子還算有點良心。

        謝絕伸出那只還不算太臟的手，掐了掐他的臉，打趣道：“我沒事，就是殿下不趕緊回去上藥，到時候該毀容了。”

        云錦書見他這時候還有心思說玩笑話，當即面色一寒厲聲道：“你千萬不能死，這個月府里的月銀已經發過了。”

        這小瘸子真是，謝絕忍不住笑起來，腰腹的痛又使他笑一下，抽一下。

        “嗯，不死，既然領了錢我就伺候殿下。”

        兩人稍作休整，等謝絕緩過勁來，就準備離開。誰知他剛一起身，卻聽周遭傳來一陣腳步聲。

        云錦書也聽見了，愣怔一下問：“蘇安，是山賊追過來了嗎？”

        腳步紛至沓來，毫無章法。謝絕忙環住云錦書的腰，伸手一托，臂膀有力的將他抱起：“沒事有我在。”

        其實他心里也沒把握，如果只是一個人走——

        那這趟不就白跑了，謝絕在心里罵了句，傻子才做虧本事，今天說什么也得把小瘸子帶回去。

        他咬牙撐住身上的傷，竭力帶著云錦書在林中跳躍疾行，身形如風。

        抵著堅實溫暖的胸腔，感受著周圍樹木撲簌向后。云錦書心中微驚，自從年幼時一場意外，為宋廉傷了腿，他從未再像這般活動過，平日的生活不是在推椅上就是平穩的轎子中度過。

        蘇安也同往日欺負他的時候不同，平時那總是帶笑的臉，在此刻，呈現出比書院里那些古板老頭更為沉穩的認真。

        沒來由的，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好似對謝絕是重要的。

        ——足夠了。

        “你把我放下吧。”云錦書輕聲開口。

        謝絕聞言，登時血都涼了，他顧不上敬語，憋著郁氣說：“你在說什么？！”

        身后，林里的飛鳥被尋來的陣仗驚得炸起，撲騰著翅飛過，霎時把天幕都蓋住。

        風吹過謝絕一縷交織著血污的墨發，輕飄飄掃過云錦書的面龐，他眼里淌過絲絲柔光：“放我下來吧，你帶著我走不快的，會——”

        許是傷口又撕裂開，謝絕的雙唇輕輕顫動：“你再信我一次。”

        “……”

        云錦書點頭，沒再說什么。

        蘇安不把他放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什么都不做。

        云錦書猶記幼年雙腿剛出事時，他除了難以接受外，更多的是希望能在第二日，發現一切只是一場夢，醒來后自己依舊能夠正常的下地，自由的行走。

        可惜，只是幻想。

        時間是治愈疾苦的良藥，隨著年歲日漸增加，他開始慢慢接受了這具殘廢之身，也明白了，如果當時沒有奮不顧身，宋廉可能就沒了性命。

        他救了一個人，憑自己的本事。

        少時，他以此為傲，覺得自己成了一個英雄。

        但不然，沒有人把他當成英雄。

        他聽著爹娘整日在屋里唉聲，在外為他遍尋良醫，但都無疾而終。府里的小廝婢女，會在以為他看不到聽不見的地方竊聲私語，有嘲笑的，有惋惜的，有看熱鬧的……

        只是沒有夸贊他的。

        漸漸的，他發現那點慰藉變得微不足道，便在心中慢慢筑起四面高墻，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余下的那點驕傲。

        至此往后，他冷下臉，開始用自己的刻薄和刁難，堵住那些人的言論，除了宋廉。

        直到某日，他聽說府里要來一個新家仆——蘇管事的遠房表親，名叫蘇安。

        蘇安進府的第一日，云錦書便安排守門的小廝將對方帶進主院走一遭，他在屋里，隔著薄簾打量著這人。

        蘇安帶著一身奔波的塵土，身量欣長，即便著粗布麻衣，也掩不住極深邃明俊的眉目，他走起路步伐輕盈，眼中桀驁不馴，精光大亮，整個人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云錦書只見到他第一眼，便討厭這人。

        他刻意沒有見他，先是待他松懈下來，再第二日清早去找他麻煩，為是給他來個下馬威。但這人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不論安排做什么，他都能做的完滿，讓人挑不出毛病。

        越挑不出來毛病，云錦書便越給他添任務，府里的下人發現這情況后，也跟著一起使喚起來。

        時間一久，竟成了目光所及，皆是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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