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反殺(下)
第八章反殺(下)
“天殺的明軍!”不愧為朝鮮國赫赫有名的才子,金郡守在剎那間,就猜到了起火的原因。
并非因為那群丘八隨意生火做飯引發了火災,而是明軍故意將他們騙入了山谷,然后在他們身后點燃了地上的干草和枯葉。至于女直人的趕山犬為何沒有判斷出明軍的真實去向,道理也很簡單,那群狗的主人對朝鮮“上國”心懷怨恨。
“不要慌,拉著馬下水。山谷很寬,火燒不到水里頭!”關鍵時刻,還是翊衛大將李瑋靠得住,不去追究山火為何會在自己身后燒起來,而是果斷替所有人指明生路。
“拉著馬下水,下水!”他身邊的親信部將鄭酈、樸德歆、柳重等人,趕緊扯開嗓子,大聲向驚慌失措的騎兵們提醒。
“下水,拉著馬下水。下不了水也盡量往水邊靠。水能克火!”金郡守的嫡系下屬金哲、金永等人,也瞬間醒悟過來,大聲指點麾下弟兄們如何躲避即將到來的災難。
“不要跑,下水,下水。人跑不過山火!”金郡守有了活路,也不獨享。扯開嗓子,給尚未逃遠的女直人指明生路。
明軍那邊只有四十來號,而他和李瑋兩個麾下的騎兵加起來,卻超過了五百。等躲過了這輪山火,一定要掉頭殺出山谷去,將那群“不識抬舉”的明軍碎尸萬段。
而那時,女直人就又有了用途。只要將他們全都殺光,再將他們手里的趕山犬搶過來,無論那伙明軍藏到什么地方,都在劫難逃。
“不要跑,下水,下水。人跑不過山火!”金哲、金永等人非常貼心,見自家郡守在危難時刻,還掛記著女直人,也趕緊調轉頭,將提醒聲一遍遍重復。
然而,那群“茹毛飲血”的女直人,竟不肯接受金郡守的好意。一個個回過頭,像看傻子般看了他兩眼,然后繼續催動坐騎,亡命奔逃。
“不準跑,回來。你們如果跑了,老夫絕不會放過你們部落里的任何人!”金郡守的自尊心大受傷害,揮舞起濕淋淋的手臂,在水里厲聲咆哮。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這是他對付女直人的經驗絕招。只要以往只要祭出來,后者就只能乖乖就范。畢竟,朝鮮軍隊雖然對上倭寇一觸即潰,去收拾拿石頭做箭簇的女直人,還是綽綽有余。
然而,今天,他的威脅,居然徹底失了效。那些亡命朝山谷另一側出口狂奔的女直人聽到了他和他麾下親信的叫囂,非但沒有停下坐騎,反而轉過頭來,繼續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飽經風霜的面孔上,寫滿了復仇的快意。
“不準……”金郡守氣得火冒三丈,一邊咆哮,一邊從馬背上解下弓箭。還沒等將弓臂張開,忽然覺得臉上一熱,緊跟著,就拼命咳嗽了起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額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狹窄的河道中,咳嗽聲此起彼伏。拉著戰馬躲避山火的朝鮮偽軍將士,一個個彎下腰,拼命將腦袋扎向水面,鼻涕和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水能克火,這道理沒錯。借著風勢席卷而來,并且越燒越旺的山火,始終沒有靠近河水,甚至跟河岸還保持著一丈多寬的距離。然而,濃煙和熱浪卻不受河水的克制,如同一頭頭出了穴的妖魔,在半空中四下翻滾。
秋天的河水已經非常冷,朝鮮偽軍將士站在水里的下半身,很快就被凍得發木。然而,他們暴露于水面外的上半身,卻要受到熱浪和濃煙的雙重折磨,轉眼間,耳朵和面部就起了水泡,牛皮鎧甲也迅速發黃,冒出一股股烤肉的味道。
冰火兩重天,這滋味,絕對不是享受!很快,就有人堅持不住,丟下戰馬,一邊大聲地咳嗽,一邊邁開雙腿,逆著水流去追趕女直人的腳步。
有人帶頭,就有人追隨。一股股朝鮮偽軍像螞蟻搬,脫離隊伍,逆著齊腰深的河水擦倉皇逃命。翊衛大將李瑋和郡守金圣強兩個試圖努力約束他們保持隊形,所發出的命令聲,卻被淹沒在一片瘋狂的咳嗽聲中。
“咳咳咳,額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
“走,快走!咳咳,咳咳咳,否則,不被烤死,也得被活活熏死!”聰明的金郡守,終于明白為何先前女直人像看傻子一樣看自己了,用沾了水的披風捂住口鼻,一邊加入逃命隊伍,一邊大聲向已經被烤暈了的李瑋提醒。
“大人,走,咳咳咳,快走,咳咳咳,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咳咳,咳咳,大人,留的有用之身,才能以圖將來!”
“咳咳,咳咳咳,君子可復九世之仇,咳咳,咳咳,大人,趕緊走;钪拍軋蟪穑
自立國初年起,朝鮮的考試語言便是漢語,所以,偽軍將領們,對漢文化極為熟悉。張開口,就是一句句華夏名言。
翊衛大將李瑋原本也沒打算被活活烤死,只是先前不小心被濃煙給熏迷糊了,所以才表現出一幅準備以死謝罪狀。聽到周圍的親信將領們的叫喊,頭腦迅速恢復了清醒。果斷丟下坐騎,邁開雙腿,努力去追趕金郡守的背影。
“呼——”“呼——”“呼呼——”西南風卷著火苗和濃煙,不停向山谷深處推進。宛若一群地獄里沖出來的惡魔,在追逐可口的血食。
偽軍將士們在“惡魔”面前,毫無抵抗之力。只能一邊走,一邊拼命低著頭,將鼻孔貼向水面,靠著水面升起的那團冷氣,對抗半空中的高溫與濃煙。
很多人脊背上的皮甲,都被烤成了焦黃色,不停地散發出烤肉味道。然而,他們卻根本沒時間去將皮甲脫下,也沒時間去用河水給自己的后背降溫。只管像搬家的螞蟻般,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越來越靠近河道中央,身體在河水里越陷越深。
河道深淺不一,水下也充滿了淤泥和各種陷阱,走著,走著,就有偽軍將士身體一晃,便不見了蹤影。而其身邊弟兄們,卻誰也不肯施以援手。只管繼續低著頭,弓者腰,一個接著一個,繼續逆著水流向北,向北,再向北。
“唏噓噓噓……”“唏噓噓噓……被偽軍拋棄的戰馬,也悲鳴著爭相逃命。它們對于自然災難,遠比各自的主人有辦法。憑借著遺傳下來的本能,就游到了河水最深處,只將鼻孔露出水面,長長的脖頸和軀干,在水中且沉且浮。
“抓著馬尾巴一起游出去!”終于有聰明者發現了新的逃命手段,脫離隊伍,大喊著撲向河道中央。
一語驚醒夢中人,剎那間,所有偽軍將士,都將目光轉向了從背后追上來的戰馬。隨即調轉身形,瘋狂地向戰馬靠近,根本不管自己會不會游泳。
正在結伴逃生的戰馬,被嚇得魂飛天外。拼命劃動四肢,向前游去。沒有任何一匹,肯停在原地等待曾經的主人。
不是因為恨先前被主人拋棄,而是它們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馬乃是陸地上的奔跑高手,游泳本領非常普通。一匹馬帶著一個主人游泳,基本上就是極限。那么多偽軍爭先恐后地撲過來,它們如果不加速躲開,就等同于找死!
“畜生,等我!”一名偽軍哭喊著,朝一匹模樣好像自家坐騎的戰馬揮手。然而,那匹戰馬卻不肯回頭,只顧劃動四肢,越去越遠。
“救命,救命,我,我不會水!”數名偽軍,沖到水深處,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個旱鴨子,一邊拼命踮起腳尖往上跳,一邊哭喊求救。
誰也不會多看他們一眼,在求生的本能驅使下,人和動物的表現其實沒啥兩樣。水性嫻熟的偽軍將士,快速游動著去捕捉戰馬,無論是不是自己先前的坐騎,只要抓到一個,就死死抱著馬鞍不放。
水性一般的偽軍,則很快就放棄了以坐騎為舟的妄想。而是學著戰馬的模樣,將身體和脖子都藏在河面之下,只露出一個鼻孔,且沉且浮。
水冷,風熱。上浮的水汽,恰好能在貼近河面處,形成一個肉眼看不見的隔層。只要將鼻孔躲在這個隔層中,就不會被濃煙熏到,也免除了熱風烘烤之苦。對于大部分水性一般的偽軍來說,這是最聰明的求生辦法,遠好于努力去追逐戰馬。
然而,對于那些一點水性都不懂的偽軍將士來說,先前爭相朝馬群靠近的行為,則無異于自殺。發現自己沒本事追上坐騎,他們想要掉頭往岸邊撲騰,卻發現無論自己如何努力,都距離岸邊越來越遠。并且還被水流推著,不停地向野火燒過來的方向漂動。
“救——”很多人撲騰著撲騰著,就身體就被河水凍僵,像石頭一樣沉了下去。
很多人則濃煙熏得失去了知覺,然后順著水流,不知去向。
作為整支追兵的主將和臨海君麾下的親信,李瑋與金圣強二人,遠比麾下的偽軍們幸運。根本不用自己去追,便有忠心的侍衛,去拉了戰馬,送到了他們面前。然后,又被親信們齊心協力推上馬背,沿著河道中央,加速逃出生天。
黃葉谷只有七八里長,只要找對逃命方式,脫險并不比他們實現想象的困難。很快他們就看到了另外一側谷口。
搶先一步策馬逃命的女直獵戶,連同聰明的趕山犬一道,都已經不見蹤影。而他們身前身后所剩下的弟兄,也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
“該死的明軍,李某跟爾等不共戴天!”濕漉漉地爬上河灘,翊衛大將李瑋雙手捶地,放聲嚎啕。
五百騎兵連敵軍的馬尾巴都沒摸到,就丟了四百有余,回去之后,即便他的主公臨海君不處罰他,倭國人眼里,他也徹底成了笑話。今后想要做個開國功臣,難比登天。
“咱們,咱們還可以,還可以再去招攬民軍!先,先以抵抗倭寇的名義騙來,然后再恩威并施!”郡守金圣強懂得嘴唇發紫,卻依舊對前途保持著樂觀態度。低下頭,大聲提議。
民軍都是由自發起來抵抗的“賤民”組成,在他眼里,是最好的吞并對象。只要以國王的名義,將一支民軍騙到軍營,然后就可以緊閉營門,殺其將,奪其兵!
這種手段,翊衛大將李瑋也不止使用了一次。聽到金郡守的提議,他的眼淚迅速收攏。“來人,給老夫生火烤干衣服,然后……”抬起頭,他朝著自己身邊僅剩下的親信們,大聲命令。然而,卻發現親信們一個個呆呆地戰站在了河灘上,像羊羔般瑟瑟發抖。
“就是他,就是他殺了車千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附近的山坡上傳了過來。緊跟著,三十余名大明騎兵,在朝鮮向導的帶領下,如飛而至。
“殺了他,殺了他給族長報仇!”十幾名女直人,也牽著趕山犬掉頭而回。手中鋼刀,倒映出一團團橙色的火光。
(https://www.dzxsw.cc/book/79683/488887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