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玩火(上)
第十四章玩火(上)
李彤聽到“嚴御史”三個字,心臟就是一抽,趕緊擺著手,大聲解釋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姓嚴的被人從轎子里拉出來當街打斷腿的事情,我從頭到尾都沒參與。”
“當街毆打御史?”掛名百戶李慎嚇得一蹦老高,抓起兒子的手就往外走,“小祖宗,我到底上輩子缺了什么德,居然養下了你這么一個災星?連當街毆打的御史的事情你敢做,這天底下,還有什么事情你不敢染指的?罷了,罷了,咱們這個家你不要留了。你馬上登船,混在照管茶葉的伙計堆里去北京。見了長房的老祖宗,立刻抱著他大腿哭。他即便不愿意管你,念在這么多年來爹爹替家族打理產業,從沒出現過任何疏漏的份上,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被官差抓了去!”
“我真的沒參與!真的沒參與!他憑什么往我頭上栽?!”李彤被拽了個趔趄,趕緊使出一個千斤墜定住身體,同時大聲叫嚷。“應天府如果愿意查,盡管去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你這小畜生,還嘴硬!”李慎接連拉了兩下沒拉動,又急又氣,抬起手來就打。然而,看著自家兒子那梗起的脖子和發紅的眼睛,高舉的手臂,頓時就落不下去。跺了下腳,大聲道,“你以為不是你做的,就不怕官府查么?如果應天府想幫那姓嚴的出氣,有一萬種辦法證明你是此事的主謀。我的兒,聽爹一句話,咱們惹不起,先回臨淮侯府躲幾天。國子監那邊,我想辦法替你去請假!”
“應天府為什么要幫那姓嚴的冤枉我?我跟姓嚴的素不相識,他為什么要害我?”李彤從小練武,身子骨遠比自家父親強健。打定了主意不走,雙腳立刻就在地上生了根,任自家父親怎么拉,都拉扯不動。“更何況,姓嚴的被人打斷腿,是去年的事情。半年多時間官府都沒去追查疑兇,為何今天又將案子翻了出來?!”
前幾句話,純屬年少無知之言,經常跟官府打交道的李慎,根本不屑一駁。但最后一句,卻讓他微微一愣,已經急紅了的眼睛,迅速恢復了幾分清明,“去年的事情?你說姓嚴的瘋狗挨打,是去年的事情?你最近一段時間,真的沒有去招惹他?那他為何像瘋狗一樣,非要說你和張守義兩個目無王法,仗勢欺人,荼毒百姓,還,還為了發泄私憤,殺了別人全家?!”
“什么,我跟守義兩個,殺了別人全家?”李彤性子雖然沉穩,卻也做不到泰山崩與面前而不變色。像自家父親先前一樣,被嚇得瞬間一蹦老高。“奶奶的,我跟著老瘋狗到底何冤何仇,他非要置我于死地?!”
“他被打斷腿的事情,真的與你無關?”見自家兒子的表現不像是在作偽,掛名百戶李慎心中的恐慌迅速減少了一小半兒,松開對方的胳膊,遲疑著追問。
“是我干的,我早像劉繼業一樣跑得遠遠的了。根本不用您來催!”李彤又氣又急,甩著手臂大聲回應,“我是您兒子,這種事情,我騙您干什么?”
“你是說劉家那小子,不是被人綁架,而是闖了禍,自己跑路?”李慎立刻從他的話語中抓到了關鍵,皺著眉頭,繼續刨根究底。
“開始的確是被綁架,后來他不知道為何,跟綁架他的人成了兄弟。對方答應放他走,他怕受到報復不肯回家,跟綁匪一起去遼東那邊,投奔他舅舅了。”事關自己的安危,李彤不敢再隱瞞,盡量簡潔地,將好朋友兼未來小舅子劉繼業的事情,向父親解釋了個清楚。(注1:參見本書外篇,劉繼業)
“嚴瘋子的腿,是被他打斷的?”到底姜是老的辣,李慎憑借經驗,迅速得出了另外一個結論。“你和張守義,真的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
正所謂,知子莫若父。李慎非常清楚,自家兒子表面看著循規蹈矩,骨子里,卻是個無法無天的“孽障”。從小跟堂兄弟們一起惹禍之時,就是從沒落于人后。只不過總是做得聰明,很少被抓到現形而已。
果然,聽他如此一問,李彤的心里立刻開始發虛。嚅囁半晌,低聲回應,“出手的人里頭,肯定沒有我。但此事我的確知情,并且偷偷站在路邊酒館里看了會兒熱鬧。但追究起來,頂多算知情不報。那姓嚴的瘋狗,為何不去咬別人,非要咬我?!”
“你最容易下口,不會嗝牙,這還不簡單!”李慎翻了翻眼皮,臉上露出了幾分了然模樣,“你最近有沒有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包括他說的殺人全家,你真的沒參與?”
“我沒事兒殺人全家干什么?”李彤被問得好生委屈,紅著臉大聲抗議,“我放著大好前程不要,為何要去殺人?您老仔細想想,從小到大,我做過那種窮兇極惡的事情么?”
“那倒是,你雖然沒少惹禍,終究還是我的兒子,不會連別人的老婆孩子都殺!”李慎想了想,輕輕點頭。
“我真的沒殺過人?我甚至連您說的是誰,我都不知道!您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寧愿相信外人,都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李彤被自家父親將信將疑的態度,氣得兩眼發紅。啞著嗓子,大聲質問。
“我也沒說是你殺的,我只是奇怪,那嚴鋒為何,非要把吳舉人全家被殺的事情,往你和張守義頭上安!”李慎沖自家兒子擺擺手,示意對方稍安勿躁。
入戶殺人滿門,是不赦之罪。如果坐實,即便以張家這種國公背景,張守義也難逃一死。而僅僅是因為看了他當街被毆,卻沒有去阻止,或者知道他即將被毆,卻沒有向他通報,按理說,不會被他恨到這種地步。
更何況,無憑無據指責李彤和張守義兩個入室殺人全家,對嚴鋒這種官場老狐貍來說,并非毫無風險。就因為丟了面子,便主動去跟英國公府和臨淮侯府結成死仇,顯然既不符合嚴鋒的行事風格,又不符合官場邏輯。
“哪個吳舉人?可是蘇州府舉人吳四維?”正百思不解間,卻忽然聽見李彤低聲詢問。
“果然是你!”李慎的心臟,頓時又跳到了嗓子眼兒,所有理智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慘白著臉,再度一把拉住自家兒子的胳膊,“快走,快走,趁著水師的船沒人檢查,去京師。不,老祖宗那邊肯定不會為你出頭,你走,出了南直隸后,能走多遠走多遠。”
“吳四維不是我殺的!”李彤雙腳發力,再度如生了根般,任自家父親怎么拉扯,都紋絲不動。“我跟他最近的確起過沖突,但當時吃虧的是他,我犯不著去報復。”
“不是你,那你怎么知道他叫吳四維?”李慎哪里肯聽,紅著眼睛,大聲祈求,“小祖宗,算我求你了。這件事,我即便拼了老命,也護不住你。你趕緊走,趁著官差還沒拿到真憑實據,哪怕是出海去那個什么牙,這輩子都不再回不來,也比被砍了腦袋好!”
想到兒子這一走,父子兩個,這輩子都無法再見,他就再也忍不住心酸,眼淚不受控制地淌了滿臉。
李彤見了,頓時心中也是酸得好生難受,跪下去,單手抱住自家父親的大腿,哽咽著道:“爹,此事真的不是我做的,也不可能是守義。爹,你即便不相信我說的話,至少,也讓我逃跑之前,讓我把話說個明白!”
“你,你還有什么好狡辯的?那姓嚴的,姓嚴的連你跟吳四維結仇的緣由,都列給了應天府!”李慎又是心疼,又是難過,流著淚連連跺腳,“我知道,這事你不會是主謀。肯定是那張守義做的。可,可這種案子,主謀和從犯,處置是一樣的啊!”
“我沒做,守義也不是主謀!這件事,跟我們兩個毫無瓜葛!”李彤無奈,只好仰起頭,大聲重申,“是我做的,我承認,不是我做的,我寧愿去打官司,就不信,應天府上前全是糊涂蟲。這話您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我不會跑。否則,明明不是我做的,最后也成了我做的了!正合了別人的意!”
最后兩句話,算是說到關鍵處。登時,就叫掛名百戶李慎,又恢復了幾分清醒。“那,那你怎么知道被殺的人叫吳四維?還有,你跟他起了什么沖突?可是你和張維善替同學出頭,遭到了他的攔阻?”
“原來剛才我的話,您根本沒往耳朵里聽!”李彤又是委屈,又是惱火,擦了把眼淚,大聲抱怨,“這樣,您把別人跟您說的事情,仔細梳理一遍。我這邊,也把我最近幾天經歷的事情,跟您說一遍。咱們爺倆現在到屋里頭,當面核對。然后,您再判斷,到底是不是我撒謊!反正水師的船,最早也得明天清晨才能起錨。我入夜后再走,反倒少幾雙眼睛看見!”
這,倒是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尤其是最后那句,夜里走不會被人發現,非常符合李慎的經驗和常識。于是乎,做父親的猶豫了一下,終于輕輕點頭,“也好,就依你。無論如何,為父都應該相信你,而不是相信別人!”
“放心,我不會騙您!”李彤一邊起身,一邊大聲保證。然后攙扶起已經雙腳發軟的父親,緩緩走向正堂。
此刻距離天黑還早,父子倆時間充裕。他先找了張椅子,將父親硬按著坐下,然后又吩咐小廝去泡了一壺新茶。最后,才一邊喝,一邊從江南比武時忽然遇刺開始,把自己最近的所作所為,緩緩向父親匯報。
那掛名百戶原本認定了自家兒子與吳四維被殺事情有牽連,然而,將李彤的陳述,與先前從王全有嘴里套來的消息悄悄逐一核對,他卻發現,御史嚴鋒的指控,根本站不住腳。
特別是吳四維被殺一案,當晚自家兒子和張守義兩個,差點就死在一群黑衣刺客手里。能僥幸擊敗刺客,逃回家中,已經是非常不易。既沒有去殺吳四維全家的力氣,也沒有作案的時間。
“奶奶的,應天府這群混蛋王八蛋。吳舉人一家的命是命,你和守義的命就不是命了?他們放著兇手不去抓,為何卻要聽信姓嚴的一面之詞?!”想到自家兒子差點被刺客割了腦袋,他禁不住脊背陣陣發涼,手拍桌案,破口大罵。“不行,這事兒不能任由他們折騰。老子去找張守義的父親,然后拉著他一起去應天府。問問這南京城,到底是大明的留都,還是早已變成了賊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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