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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卷第章六第章是秦公主還是燕公主?


六、是秦公主還是燕公主?

        青城公主常來御史府關押田憫處,不知這里有些什么東西吸引著她。御史府這特別監獄的獄吏和獄卒不敢阻攔,只是小心地盡著自己的職責,他們也不知公主到底為了什么?其實也沒什么,青城只是喜歡田憫而已,再就是感到盈夫人親切,是她所沒有感受到過的那種親切,她就以學棋為借口,常來這里。

        青城得知田憫即將用來祭劍,暗自為她嘆惜,她喜歡她。便有些不忍,只是不能明說罷了。她又不明白那盈夫人為何對她如此歡喜?她從小沒有母親,歷經苦難,受過玄冰十三壬的砥礪,后來在九(山兇八攵,上中下)山師從大荒散(嫠,女改水)之猿公,又受到極其艱苦的磨練。她長這么大,何曾得到過母愛?當盈夫人用慈祥的目光看著她,欣喜得難以自制時,她似乎感到有些不適應。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樣的感情?但她的心卻感到很溫馨。后來,她們熟悉了,盈夫人總愛握住她的手,撫摸著她的頭。這時便有一種博大的氣息,(纟因)(溫,氵改纟)入她的心里,那盈夫人從她的頭上一直撫摸到她后背脊的手,是那么地令人感到舒服和愉悅。盈夫人說的話,和所有的人不同,和宮中的宮娥更不同,她所表達的言語是那么細膩,仿佛具有生命的貼切一般,排闥入里,直入她的心扉。

        秦國的時風尚實在,齊國的時風尚冶目,這兩者無論達到怎樣的層次,這種差異是任人一眼就能分辯得出來的。秦人目齊人華而不實,雖鄙視卻又有點羨慕;齊人目秦人不開化,野蠻,打心眼里鄙視。實則,這是文明層次的差別,有人不同意這種說法,但至少是地域文化的差別。歷史從來就不是循規蹈矩的前進的,總是這樣那樣時不時地表現出它自己的特立獨行,這不,它又一次讓落后的野蠻戰勝了先進的文明。

        盈夫人本是齊姜別支,從小受到的就是貴族式的教育,詩、書、禮、樂,琴、棋、書、畫,以及女紅針黹。也就是說,從日常起居,言談舉止,到化妝服飾,待人接物等禮儀,無不精通。現在,她用她的審美趣味來審視季嬴,把齊國的審美情趣帶給她,且又有田憫這樣一個現成的太傅,起著為人表率的作用。比如青城有著秦人的粗放,透出些鷹瞵鶚視的兇狠,當然,她也有著秦人的樸質。但盈夫人卻教她柔美,精致,甚至是繁瑣。盈夫人告訴她,尚簡不是不好,但這簡不是簡單,而是簡潔。她讓青城在著裝上,注意整體、韻律、個性,怎樣在領口,胸前繡一些看似漫不經心的花飾,又怎樣佩戴一些小飾物,小點綴。這些小點綴,小飾物切忌匠氣,純以自然。看似無意,實乃精心。又比如畫眉,青城歷來喜歡從眉角往上挑,這是她的個性。盈夫人則以為委婉一點好,不要上挑,會更有淑女味。女人嘛總要有女人味,這看法雖然不為季嬴所接受,但盈夫人卻拉著她說:試一試。季嬴本就是一個孩子,自然這樣一畫便增添了幾分嫵媚。季嬴從寶鑒中望著那么鮮活嬌媚的自己,既是驚喜又有點接受不了,她雖不去聽從盈夫人,卻視盈夫人為無所不知。

        田憫不知自己的死期已到,自從被幽禁在這御史府囚室內,一直有點忐忑不安,不知那秦皇會怎樣處置她?自從盈夫人來后,希望能獲得這方面的消息。盈夫人自然不會告訴她,田憫不知曉尚且如此,如讓她知道自己將用來祭劍,哪將不知道會生發出什么事來?所以她不但不告訴她,而且還蒙騙她。說是由于她的招供,使朝廷得以殺了一個賊人,現在又抓了一個北門晨風,皇上已決定赦免她。只是怕她出去后再惹事生非,所以才把她幽禁在這里。田憫聽了盈夫人這并不縝密的話,自然完全相信。雖然不再為自己的性命擔憂,本待寬慰,卻想不到生出了另一種愧疚,恨自己沒有骨氣,害了匡其,害了老師和上古師尊以及美麗居。這種負疚心理,一直壓著她,使她成天恍恍惚惚的,她倒真的不來理會青城公主了。

        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盈夫人始終不露聲色,其實心里十分著急,知道這樣的日子并不會太多。只要田憫一死,自己的命運就不知會怎樣?誰能知道這秦廷這酷吏將會怎樣處置自己?自己固然知道田憫的命運,然而又有誰知道她授衣的命運?現在看看是一個人似的,竟不知自己也是俎上魚肉,不知哪日就是自己的死期?這樣一想,便覺得自己可笑復可悲。

        死嗎?死不可怕,盈夫人并不懼怕死亡。她這一輩子剩余的生命只為季姬,而季姬就在眼前,這是天賜良機。那她該怎樣來告訴她呢?并要她相信這是事實而不產生懷疑,要做到這點不容易。這事要是處理不好,自己死了事小,季姬不信也事小,就怕還會牽連到她,說不定就會要了她的小命。所以這些天,盈夫人天天焦慮的就是這件事,她必須當機立斷,否則,就怕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這天,田憫正好因望夷策諸多事宜被帶走了,季嬴又一人來到這里。盈夫人知道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她決定孤注一擲。這樣,她就問季嬴:“公主,你是皇上的第幾位公主?”

        “我老么呀。”青城笑著回答。

        “母后是?”

        “我母后已去世了。”青城不喜歡別人問她這個,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母后是誰?每次問到這個問題,別人要不告訴她:你的母后已經死了;要不就是一付違莫如深的樣子。好在她年少,不去想哪么多?但心中也有疑慮,那就是胡亥一直在糾纏著她。開始還以為是兄妹之情,當她發現此中有些超越兄妹之情時,就感到惡心。她將這事告訴長兄扶蘇,那知扶蘇也沒說什么,反叫她別胡思亂想。她當時就感到很奇怪,隱隱約約地感到了自己的身世是個謎。

        “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嗎?一點也不知道?”盈夫人繼續著。

        “這個……?”季嬴似乎還沒想過,“我自己的……母親……?”

        “你是否要了解她?想知道她是誰?你有沒有這種想法?”盈夫人知道時間緊迫。

        “沒有哇,”季嬴還是個孩子,盈夫人提出這問題,使她感到好奇。但她馬上感到不對,立即警覺起來,問,“你問這個干什么?你是誰!”

        聽到這問話,盈夫人知道自己的處境危險,也是急中生智,知道自己已無法回避。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想也來不及了。立即斷然回答:“我可知道你母親是誰?我也知道你是誰?”她奮然不顧,說下去,“你是季姬,是燕太子丹的女兒,是燕國的公主。”

        “胡說!”青城公主差點跳了起來,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嗖”地一下抽出劍來,一劍逼住盈夫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到這里,——想干什么?”

        “公主聽我一句話:千萬別弄出聲響來。”

        盈夫人渾身都在微微顫抖,這不是害怕,而是激動。她眼中含著淚水,說:“我是你親生母親的隨嫁授衣。你母親是燕國的太子妃,叫姜弋,我是她形影不離的姐妹,是你的庶母。你一生下來,就是我抱著的,你身上的每一點每一滴,沒有我不知道的,你是我們燕國的公主。”

        季嬴聽到這里,渾身一震:“胡說!你這是胡說,來……”青城公主如何肯信,正想喊人。只見盈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面不改色地說:

        “公主是聰明人,我知道自己該死,但我依然敢說出來,自然有所憑藉,不是事實,我敢說嗎?我只希望公主看在你親生父母的份上,看在我從小撫養過你,是你庶母的份上。聽完我這一席話,到時,任憑公主處置。”

        “說!”

        “第一,你不能證明我說的話是假的,假如,我說的話是真的呢?你嗜殺庶母,這個罪名你擔當得起嗎?你就不怕觸犯神靈?第二,即使這是假的,你也不能殺我,更不能鬧得滿城風雨一朝皆知,這事傳出去,人們會恥笑你。其實,這事,朝廷上下,多少人都知道,只瞞著你公主一人。這話是不是真的,公主只要暗訪一下就可以了,用不著來殺我惹人笑話。我是跑也跑不開,飛也飛不掉的,假如今日所說是假,公主隨時處置我也不遲。再說,我說與公主聽,目的只有一個,只是想讓你明白自己是誰,除此之外,別無他求,我并不想叫你背叛朝廷。”說到這里,授衣夫人把季嬴的劍輕輕推開,她一把抱住季嬴,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季姬,季姬……”

        青城公主不知所措。

        她掙扎出這令她感到窒息的擁抱,輕輕推開盈夫人。盈夫人的說辭很充分,也有理,她有點迷惑,她問:“有何證據?”

        “我的季姬,她的背上有一顆紅痣。”

        “這?——不足為憑。”

        “不,這顆紅痣不是尋常的紅痣,在你沐浴時,水從你的脖頸處倒下,在你的背脊上,微小的汗毛便會形成一條向左的游龍,這顆紅痣,正好嵌在那條游龍的龍嘴處。這一特緒的體征,只有我和你母親知道,因為不仔細觀察,是看不出來的,想畢你自己也未必知曉。”

        季嬴不響,她把劍插入鞘中,看著盈夫人。

        “他們是誰殺的?”

        “你父親死于你祖父,你母親死于飄零子北門晨風。”盈夫人把十年前發生在遼東城的那一幕敘述了一遍。最后,她說,“這一切,自然緣于秦國的攻伐。沒有秦國的攻伐,自然就不會有那骨肉相殘,也不會發生那么多的變故。”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信不信只能由你,但我知道你是會信的。”

        “這么自信?”

        “事實就是事實,我知道我的季姬天下沒人可比。”

        “但你想過沒有,即使這是真的,可我父皇待我恩重如山,我為什么要去背叛他?畢竟我——你所說的——我的父母,也不是我的父皇所殺。又畢竟生育之恩不如養育之恩。再說,背叛也無濟于事,我想,我是不會那樣做的。”

        “我也不希望你那樣做,我僅僅只是想讓你明白你是誰?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到你。”

        青城公主看了看盈夫人,她明白,用不著對她交待什么。

        回到寢宮后,她極力想去驗證盈夫人所說的話,這才發現,這是一個無法驗證的事。首先幼兒身上的胎毛,在成年女子身上已經沒有了。第二,這又是在自己背上,流水中所發生的情景,她無論如何也看不到,而且,這種事情,也決不能讓第三者知道。因此,她處在一種兩難境地,她只能把這件事壓在心底,只當什么也沒有發生。不過,她卻記住了兩件事,一件是,她把盈夫人看作是自己的親人,當然也還存在著戒備。另一件是,她記住了北門晨風,這個殺害了也許真是她母親的惡賊。而這個惡賊,現在正關押在廷尉府大獄中,等著用來祭劍,這正是他應得的下場,她決不會饒恕他。

        “實際上,你母親本來是不會死的,事后證明,我不是也沒死嗎?但那北門晨風卻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一劍殺死了你母親。當時,你母親曾向他求告過,要他保護你,可他無動于衷。后來,又變了卦,劫掠你而去。我聽人說,習劍之人,常用他們自己看得出來的孩子來作他們習劍練功的引子,你們朝廷中的龍應奎,也曾打過你的主意。這種劍才兒童,一但被他們練功用過,就象被吸干了精髓一樣,成了一個廢人。我想北門晨風也是出于同樣的目的,想利用你來提高他自己的功力,——這個喪心病狂的惡賊北門晨風!”

        青城公主依稀還記得,盈夫人當時正是這樣對她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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