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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緣深緣淺


祝玫面試完之后,倒是打算認真在繁都找工作了。

外公問起考試情況,祝玫道,“等通知。”

外公閑不住,雖然打著石膏,還是做著農活。

他這會兒正忙著剝蒜頭。

外公滿懷期待說,“你那天穿那么正經,肯定能上。”

祝玫無言道,“我什么時候穿不正經過?”

外公道,“上次我去看你,你不就穿一身緊身的?那樣怎么出去見人。”

祝玫失笑道,“那是瑜伽服,是健身時候穿的。”

外公于是道,“那就好,那就好。”

跟這個老頑童也掰扯不清,祝玫坐在他身邊,幫著剝蒜皮。

外公的手,經脈交錯,只有薄薄的一層皮膚,手背上都是老年斑。

年輕時候,這雙手也是摸過槍的。

祝玫盤算了一下,既然決定回繁都工作,就要把花城的事情收個尾。

外公稍微好些了,她請了魏嬸嬸幫忙照顧外公,回到花城,出租了房子,辦完了離職手續,在皓耀樓下碰到了Mark。

Mark請祝玫喝咖啡。

祝玫道,“你小子,接我班,其實我挺高興的。”

Mark在祝玫面前還是有些靦腆,他說,“這件事情我真沒想過,小丁說,如果不是因為我是你徒弟,估計張董也不會讓我接這個班。”

祝玫道,“私營企業就是這樣的,但這并不影響我們之間的關系。”

Mark有些歉疚道,“抱歉了,師父。”

祝玫笑道,“這可真是帶出徒弟餓死師父的現實版了。”

Mark問,“師父,你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祝玫道,“回老家。我家里只有一個親人了,我想多陪陪他。”

Mark抿了抿唇道,“師父保重,但凡你有需要,盡管同我說,我隨時聽候你吩咐。”

祝玫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對你有一個要求。”

Mark很認真道,“師父你說。”

祝玫道,“如果有人欺負你團隊的這些孩子,答應我,要做他們的依靠,照顧好他們。”

Mark的眸中閃爍著光芒,他的喉結動了動,但最后沒有說話,只是紅著眼,點了點頭。

祝玫笑了笑,捧著咖啡杯說,“其實能夠相遇一場,已經是難得了緣分了。要珍惜這種緣分。”

Mark點了點頭,過了很久,他才深吸了口氣,用稍微平靜一點的聲音道,“我明白,我會好好照顧他們,就像你對我那樣。”

祝玫微笑說,“我把他們都交給了你。”

這話讓Mark難過,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祝玫卻早已看淡人生的別離。

人生聚散,就像天上的流云。

來去由風。

她在一線城市的房產不少。

這些年投資賺來的錢,除了倒騰珠寶首飾,也有很大一部分拿來買房了。

祝玫按照曹教授的指點,只買超一線城市核心地段的新房。

曹教授認為,未來國內的競爭會越來越激烈,以當前的人口出生率,很多三四線城市,撐不過二十年,就會停滯不前了,超大城市的虹吸效應,也會越來越明顯。

所以她從不在一線以下城市看房。

而其中唯一的例外,是她在繁都市里買了一套別墅。

她家所在的江口鎮,算是繁都市內一個經濟不好不壞的鎮,但祝玫也不看好那里未來的發展。

在市中心買別墅,是想以后逢年過節回去住住,陪陪外公。

但外公他老人家在村里住慣了,鄰里鄰居的都熟悉,他不肯去市里。

至于回到繁都做什么工作,祝玫也在盤算。

村里是肯定沒有工作可做的,她想找一個時間靈活些的工作,但誰知,就業形勢并不樂觀。

倒不是說沒有職位,只是對祝玫來說薪水太低了,也沒有獲得感。

反正祝玫財務自由,找工作無非是不想閑著,順便交個金,貼補點車費,因此,她對工作的尊榮感和自主權要求比較高,結果自然是雙向不匹配。

也因此,她倒是必須把自己的那些資產盤整一下。

忙忙碌碌之中,到了4月,祝玫收到了渤江區公務員局發來的通知。

通知她要去體檢,要配合政審,還有一堆破事。

錄用的過程很順利。

政審結束之后,到了4月底,錄用的公示就出來了,又過了兩周,祝玫收到了錄取通知。

通知上寫著7月正式報到,崗位是區招商局科員。

祝玫倒是沒什么感覺,外公卻興奮得不行,說他們家里也終于出了個當官的了,搞得祝玫哭笑不得。

科員而已,與當官差了十萬八千里。

全國90%的公務員都是科員,很多人一輩子都邁不上科級領導崗位。

從料峭初春到此時春末,這一趟上岸,祝玫只用了一季。

她在發小的群里發了錄取通知。

楊南真:哇塞,玫老大牛批!

沈鈺菲:可以啊,以后是同行啦,大家都在一個區里,互相關照啊。

祝玫:我是落后分子,你們幾位大佬請關照我。

謝衡:你得請客。

祝玫:小菜一碟。

而一對一的聊天對話框里,謝衡發來了一句:生日快樂。

祝玫笑了。自己的生日,他從來記得。

她回了句:謝謝。

站在三十歲的門檻上,人生翻了新的一頁篇章。

陳逢時發了個紅包給她,一貫的五位數。

這是唯二的兩個記得她生日的人。

對陳老板來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她回復了一個謝謝老板的表情,陳逢時很快發了視頻通話過來。

他們應該是有時差的,陳逢時好像在酒店,房間里的射燈很明亮,讓他在背光面,顯得面色憔悴。

陳逢時看到她就笑了,一雙眼,雖然隱匿在燈光背面,可是依然犀利。

一個不愛笑的人笑起來會有點奇怪。

冷酷的氣場都沒了,變得有點可愛。

陳逢時是十足的酷男,平時話不多,但罵人的時候可以開連珠炮。

所以他還是不說話的好,無非是看著難親近。

如果他開口,多半不是什么好話。

那時候她剛做他助理,他經常罵得她懷疑人生。

不過祝玫不怕,臉皮厚,被他罵完了就問,“你別告訴我,我錯了,你告訴我該怎么做,你至少給我個路徑,或者你明確你要什么樣的結果。”

她第一次懟陳逢時的時候,陳逢時都愣住了。

當時Ryan也呆了。

就連在瑞珂待了許多年的彭嘉聲也傻了。

祝玫當時還是個兼職助理,敢這么懟陳逢時的,她是第一個。

然而也是因為祝玫敢回嘴,回多了,陳逢時從剛開始的暴跳如雷,到后來耐心解釋,甚至對她,比對別人要耐心許多。

而且,兩個人聊多了,祝玫越來越懂陳逢時要的是什么。

陳逢時也越來越明白,如何給下屬布置工作。

甚至陳逢時曾說,是祝玫讓他更懂得了怎么做管理者。

領導力,靠看書是學不會的。

抽象的東西只有變得具體,才能成為一個人的經驗。

而當經驗被提煉成抽象的概念,再去教給別人,又成了另一回事了。

語言本就是抽象的概念,人的理解不同,又造成了理解的差異。

陳逢時的手指動了動,他問,“三十歲的人了,而立之年,沒什么理想追求嗎?”

祝玫說,“提前退休,混吃等死。”

陳逢時嗤笑一聲,“你不說回家種地?”

祝玫把攝像頭調成了后置,轉了一圈給他看。

“我是在種地。”她說。

然后,給他看了看手上的小鏟子。

陳逢時問,“這么出息?畝產多少?”

祝玫笑笑說,“顆粒無收,今年沒種水稻。”

陳逢時又問,“考試怎么樣了?”

祝玫摸了摸鼻子,說,“還在過程中。”

陳逢時沒有繼續問,而是道,“下周要到鵬城去一次,和錦承集團有一場會晤,鵬城領導想讓我去看看他們郵輪港,正好他們港口有個活動,規格挺高,你陪我去吧。”

祝玫問,“要登輪嗎?”

陳逢時說,“簽證那些,我讓Ryan幫你辦。”

祝玫摸了摸鼻子問,“陳董,您已經給我發過生日紅包了,這種累人的生日旅行,就免了吧。”

陳逢時說,“是啊,不知道哪個沒良心的,我生日只給我發了四位數紅包。”

祝玫說,“我可有心了,我肯定是第一個發的,為了這事兒我——”

陳逢時道,“設置了定時發送是吧?我知道。”

祝玫被戳穿了真相,只能尬笑。

陳逢時道,“想坐郵輪度個假,公司有名額,你就跟著一起吧。”

祝玫問,“目的地是去哪里?”

陳逢時道,“5萬噸的郵輪,星海號,是一次定制航線,去新加坡港口訪問。”

祝玫說,“我不想下船。”

陳逢時笑道,“懶家伙,你會被社會淘汰的。”

祝玫說,“早晚都要被拍死在沙灘上,我選擇先在沙灘上找個好位置,死的時候姿態要優美。”

陳逢時冷笑一聲道,“早晚四仰八叉。”

祝玫說,“我又不是青蛙。”

陳逢時說,“是啊,你是癩蛤蟆。”

祝玫說,“就算是癩蛤蟆,也是金癩蛤蟆,又叫金蟾,我招財。”

陳逢時又笑了。

笑起來傻乎乎的。

祝玫決定不告訴他,免得他又生氣。

陳逢時穿著睡袍,顯然是打算睡了。

他問,“手邊有什么書?”

祝玫隨手拿了一本,居然也是《剛果戰爭》。

陳逢時挑了挑眉。

祝玫道,“沒看完有點難受。”

陳逢時眉目溫和,他說,“我也沒聽完,也有點難受。”

祝玫看著陳逢時,陳逢時也看向她。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陳逢時躺去了床上,祝玫看不見,因為攝像頭被關閉了。

但衣服摩擦的聲響,酒店舒適的彈簧床上有人坐下了,這些細微的聲音,還是能夠從手機里傳來。

祝玫靠坐在藤椅上,舒服地瞇著眼。

陳逢時把手機放在床頭支架上的時候,正是一幅唯美的鄉村畫卷。

她的身后,有一樹花,開得極美。

他問,“你身后的是什么花?”

祝玫仰頭睜眼,說,“是海棠花。”

花開灼灼,燦若煙霞。

點綴枝頭,在風中輕輕搖曳,將庭中光影搖碎。

那光影灑在她身上。

她把一頭卷發,編成了馬尾辮,甩在身后。

一張好看的臉,回到家鄉,也不增土氣,反而顯得靈動又真實。

她把手機也放在了支架上,翻開書,動作不疾不徐。

陳逢時關了燈,靜靜地聽她開口念著,“從許多方面也能看出,卡布拉對資本主義自由市場的憎惡……用缺乏認真考慮的政策對大型外國公司進行嚴格限制,卻對躲在暗處、鮮為人知的投資人青睞有加……沒過多久,這些政策就難以為繼了……第二次戰爭則完全是生意……”

念到這一章的結尾,祝玫一聲嘆息。

她聽到了陳逢時勻長的呼吸聲。

她切斷了通話,合上了書。

他們之間的陪伴,向來如此。

短暫,片刻。

也許,只是為了他的一場好眠。

又或者,只是六年來彼此陪伴,而產生的一種習慣。

春末夏初,日長光暖。

院外籬落無人過,惟有蜻蜓蛺蝶飛。

忽然能體會這一刻時光的靜謐。

蟲鳴聲不絕,驕陽漸長。

泥土的氣息從來不是芬芳的,土從來是濁的。

土里土氣,可不是什么好詞。

說一個人沒格調,就說那人很土。

但五行之中,土生金。

百谷草木麗乎土。

沒有這污穢,哪兒有草木芬芳,樹木蔥郁?也沒有春耕夏作,秋收冬藏。

人離開了土,追求了浮華,就變得虛榮了。

三十歲,回到故土,兜兜轉轉,人生,真是有趣。

祝玫脫了鞋,把腳踩在外公剛剛澆灌過的菜地里。

太陽暖融融的,外公去除了草回來,他的骨折尚未痊愈,卻每天還是要下地。

農村人就是這么閑不住,一塊地,能夠反復侍弄好久。

祝玫展顏一笑道,“這么快回來了?”

外公應了一聲,問,“什么時候去上班啊。”

外公天天催著祝玫去上班,祝玫道,“早呢,先培訓,再上崗。”

祝慶東把新打的面粉拿進了廚房,道,“我前面去打了面粉的時候碰到你東叔,他說你考上公務員了,可是大喜事,要讓你請吃飯。”

現在農村里,什么事情都喜歡大操大辦。

這樣可以讓人隨禮,也很有面子。

祝玫問,“是自己在家擺,還是去鎮上吃?”

祝慶東說,“你外婆原來在的時候,你那幾個表舅媽還能來搭把手——”

祝玫知道外公的意思,他想去鎮上辦,有幾個遠親都住在鎮上。

祝玫于是說,“好好好,我就去得月飯莊包一場。”

得月飯莊是鎮上最好的飯店,國營老字號,是鎮上辦的,一開二十年。

婚喪嫁娶,能夠在得月飯莊包一場,在江口鎮的人看來,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

對村里人來說,更是如此。

小鎮的人與事,仿佛都不太改變。

不像大城市,隔個一兩年,一個地方就變了面貌。

時光,在這小村莊里,都變得悠長而從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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