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擺酒
在得月飯莊包場的這天,是個周末的晚上。
祝慶東為了讓鄉里鄉親知道他祝家也有當官的了,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叫來了。
為了成全外公這番心愿,祝玫全由著他。
人生往后看,還有幾多這樣的時光呢?
只要外公多一些高興,她就能少一分遺憾。
祝玫下午四點就帶著祝慶東去了得月飯莊做準備,酒水也都是自帶的,煙也是軟中華。
來吃飯的客人看到這場面,都對祝慶東豎起大拇指。
祝慶東高興極了,他就喜歡這種熱鬧場面。
魏嬸嬸道,“上次在這里吃飯,還是敏敏出嫁呢。”
敏敏是祝玫的小學同學,據說嫁了個有錢人,在鵬城買了房子,定居了下來。
在農村人看來,嫁到大城市去,那就是賺了大錢,發達了。
如果是嫁給了外國人,那就更了不得了。
據說隔壁村子有一個姑娘嫁去了紐西蘭,擺了三天流水席。
四舅舅和四舅媽今天也來了。
祝玫招呼他們坐。
四舅媽拉著祝玫道,“妹妹啊,還是你這樣好,你看看,我們蓉蓉,也不知道她以后想干啥。上次她跟我說,你給找了個實習,誰知道她自己不喜歡,又不干了。馬上要畢業了,都沒找著工作,我可急死了。”
祝玫上次同祝蓉蓉通過一次電話,雖然祝蓉蓉也已經二十五了,可是對這個社會還是抱著天真的幻想。
晚熟的人,自有她的好處。
可這社會,未必能包容。
她對四舅媽道,“蓉蓉不是想回來工作么?”
四舅媽說,“是啊,她想去市里工作,妹妹,你要是有機會,幫她看看。”
父母在身邊,什么事情都幫著祝蓉蓉張羅,這才讓她能夠不諳世事。
祝玫道,“行,我知道了。”
四舅媽又說,“妹妹,要是你以后住在市區,你看,能不能讓她和你一起住?”
祝玫聽了,倒是內心有計較。
祝蓉蓉現在不知人間疾苦,其實也是被她爸媽慣壞的。
如果祝蓉蓉住進自己的別墅,生活條件好,日子也好過,更難踏踏實實地做一份工作了。
她那種眼高手低的孩子,不吃點苦,只怕不能看明白這世道的殘酷和艱難。
而她如果幫的多了,反而幫出仇怨來,以后不幫倒成了罪過,惹來怨懟了。
祝玫一想,就說,“可能比較難,我自己還要租房。”
四舅媽道,“東子外公不是說你在市里有房的嗎?”
祝玫聽了這話更不樂意了,看來四舅媽早就打聽過了的。
祝玫不動聲色說,“是有房子,不過好幾年前就抵押出去了,現在還在還房貸,租出去了。”
四舅媽道,“哦,那你租房子的話,能不能租大一點?讓蓉蓉跟你湊合湊合,她年紀小,我怕她一個人在外面住,不安全。”
祝玫道,“可以讓她租得離我近一點,如果找的工作安排宿舍,不是更好么?”
反正祝玫不管怎么說,就是不松口。
四舅媽訕訕道,“也是啊,要是有包住宿的工作,倒也是好事。”
祝玫笑道,“是啊,攢幾年錢,她要是事業做得好,你們再支持她一點,讓她能在市里買房,你們也能住過去了。”
四舅媽聽了祝玫畫的餅,倒是覺得前景不錯,說,“是啊,等她找到工作了,我們也就不用過得這么苦了。”
祝玫說是。
應付了各色人等,祝玫去主桌,陪著祝慶東坐。
祝慶東饞酒,祝玫卻攔著道,“你骨折呢,醫生說了不能喝。”
外公道,“就一口嘛。”
祝玫搖了搖頭,只能退了一步,給了他一小杯米酒。
外公小口呷著,算是過個癮頭。
吃了一會兒,祝玫又要一桌桌地去感謝,敬酒。
既然回繁都了,又考上了公務員,祝玫知道鄉里鄉親必然會問,有沒有男朋友了,什么時候結婚。
果然,小賣部孫老板的老婆第一個問祝玫,“妹妹啊,你也不小了,男朋友什么時候一起帶回來?”
祝玫看了眼外公,見他也是一臉期待,心里倒是幽幽地嘆了一聲。
她道,“追我的太多了,我得想想。”
魏嬸嬸道,“人就是別想太多,想得越多越復雜。”
祝玫應付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農村人之間的關系,說復雜,也不復雜,說單純,也算不上單純。
心計都寫在臉上,牛皮都掛在嘴上。
酒喝多了,就一個個開始把牛皮往天上吹了起來。
老范是吹牛組組長,他道,“我那個表弟,在繁都當官那個,嗨,年輕輕就已經是處級了,馬上要局級咯,妹妹啊,你以后有事就來找我,我找他幫你辦。”
老賈在渤江還不是區,而是縣的時候,是縣里一家報社的聘用人員,如今早退休了,但還是愛看看時政新聞,他道,“你可拉倒吧,全繁都最年輕的正處級干部是36歲,你那個表弟上次不是來過,看著才二十出頭吧?不是叫了局長就是局級的。”
老范被戳穿了牛皮,臉上掛不住,他道,“你說的是前幾年吧?我那表弟剛剛提了什么副主任,那是個處級干部呢。”
最懂行的,要數原來給鎮上黨委書記開車的專職司機老竇。
老竇道,“你以為你那表弟是皇親國戚啊?我告訴你,全繁都,最年輕的副處級干部,也都34歲了,那可是大領導的兒子,現在某個區的副區長,王書記同我說過的,名字我倒是不記得了。你那個表弟,不可能不可能。下一個,估計是黎順的兒子,就是原來仰山那個地委副書記,他兒子30歲已經是區委常委了,只是級別還是正科級。”
小小的一個飯局,居然話題也離不開那個人。
祝玫想想也是,這么多年聽不到他的消息,只是因為自己背井離鄉。
如今回來了,都在渤江,地方其實并不大,又怎么會繞開渤江最年輕的區委常委呢?
祝玫在手機搜索著黎沐風的名字。
最新一條,是他陪同區委書記視察的新聞,那條新聞最末,有一句:區委常委、區委辦主任黎沐風陪同視察。
她的拇指劃過了手機上他的照片,然后按熄了屏幕。
祝慶東聽到這里,看了看外孫女。
祝玫想著心事,讓祝慶東很是擔憂。
祝玫過去的那段感情,他當然知道,祝玫的很多同學也都知道。
當時黎沐風的母親還找上門來,羞辱過他和老伴,他們沒有告訴祝玫。
為了這事,派出所更是曾經無理由地將祝玫帶走了兩天。
他和老伴為了這事急壞了,擔驚受怕,一整晚都沒睡覺。
可是他們只是普通農民,面對這些權貴,毫無還手之力。
他差點都想放下二十幾年恩怨,去找那邊了。
好在祝玫自己有本事,還是找了人出面,把她弄了出來。
祝玫見外公神情黯然,知道他想起了她和黎沐風分手時候的事。
有權有勢的人,警告人的方式很任性。
而同黎沐風分手之后,她再沒談過戀愛。
吃完了飯,祝玫去結賬,外公偷偷湊過來問,“妹妹啊,錢夠不夠?”
祝玫點頭說夠。
外公卻塞了一卷錢給她道,“你在外面賺錢不容易,這次幫我看病也花了不少,這錢你拿著。”
祝玫知道外公固執,自己不收肯定過不了關,便拿了。
那卷一百元握在手里,還是熱的。
祝玫眼睛一紅,心里最后的一絲不真實感也消散了。
這一刻,她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回來了,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回到了外公的身邊。
從飯店出來,頭頂的月亮又圓又亮。
月光清輝,灑在了這座毫無特色的小鎮上,每一處屋檐上,都是這薄薄的,像霜花一樣的月光。
從最熱鬧的一條街上出來,轉角處是一個涼亭,再往前,是她的初中。
高二那年暑假,她和黎沐風一起去參加市里的英語演講比賽。
黎沐風騙他媽媽,說老師要提前召集他們特訓,早了兩天從市里坐了很久的車,來了鎮上,就是在這個涼亭里等著接她。
兩個人翻墻進了她的初中,他進了她的初三教室,兩個人一起坐在她曾經坐過的位置。
黎沐風當時把她的腦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道,“玫玫,如果我早些認識你,你就不需要獨自面對那痛苦的一年了。”
可誰知談了一場戀愛,她卻要獨自面對此后,空許諾的七年,以及,更久。
是誰說的,年少的時候不要遇到太驚艷的人,否則往后余生都會變成將就。
說這句話的人,一定被回憶荼毒的太深。
祝玫看向初中的校門,門頭已經煥然一新,教學樓好像也翻建過了。
似乎什么都沒有變,變了的只是她而已。
斗轉星移,幾多春秋,她又回到了這里。
仍然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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