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廂里人擠人，吵吵嚷嚷的。

        人不知何時也分了這三六九等，倒像物品擺件似的，只差貼個標簽，明碼標價，擺在那櫥柜里，任不知高人一等的何物來觀賞了。

        謝南伊提著個柳藤箱，上了車。

        竟是個未出過門的大小姐，也不知哪兒來的膽子，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拿著張車票便上了車。

        到底是未經過世事，只剩那一腔孤勇可令人稱贊。只不知這勇是為何，如若不值當，飛蛾撲火般，也只能笑一聲譏蠢。

        只是有時，人心難控，為成全這心，腦子便不受控了，誰讓腦是心的臣，只為他而肝腦涂地。

        出了一身汗，終于找到位置坐了下來。靠著窗戶，火車“嘎達嘎達”向著目的地緩緩駛去。

        瞞著父親，謝南伊獨自前往南京城去，那個六朝古都，那個歌女猶唱《□□花》的迷醉之鄉，那個大廈之將傾的危亡之地。

        窗前景致如水掠過。

        她總想，如若是奔赴，便滿心渴盼車駛地再快些，如若是同心上之人同行，那便要慢一些，再慢一些，讓年月都在此緩緩流逝。打開車廂之時，早已成了白發蒼蒼的老人，車站也成了一生一次，沒有別離之地。

        思緒正飄飛著，人潮便涌動了起來，到站了。

        又是陰雨綿綿的天兒，這多愁善感的性子，比得了林妹妹，只這命運卻并未多喘。如若人命由天定，天命，又由誰來做主？天命之人，任誰都難阻，天命之緣，千里也要牽。

        那男子到何時也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態，不知到底是心中自有把尺，不為世事所擾，亦或是看淡世俗，還是表面淡定，內心早已兵荒馬亂。但總有那么一刻，是心動難自持的。

        自傘尖而落的雨滴或潤入地底，靜默無聲，或激起水花，打在那素白長衫上，潤濕了半邊衣角。

        柳君諾獨站在月臺上，望著往來不息的人流，尋覓著曾經腦海中熟悉的面孔。

        “南伊，這邊！南伊！”一個穿著摩登的女子遠遠地朝謝南伊招著手。

        “君諾，好久不見！”男子激動的說道。

        謝南伊朝南邊奔去，雨絲迎面撲來，柳君諾持著油紙傘緩緩向北邊行去，人群向南退卻。

        瞬間，天地間靜的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卻又好似，震耳欲聾般，心臟被猛擊著。火車“咔噠”一聲啟動了，時間靜止一秒，又重新流動。

        一人執傘，一人冒雨；一人向北，一人向南。偏偏是一回眸的距離，偏偏。

        偏偏亦翩翩，令人心動，翩翩亦偏偏，使人淚流。

        “書予！”謝南伊激動地叫到，任由那雨絲拍打在臉上，像是剛出籠的鳥兒，一心只向往著藍天，不管飛吹，不管雨打了。

        “快快，先上車來，免得淋雨著了涼。”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全身早已濕透，但依舊微微笑著，倒真是開心的忘乎所以了。

        車子緩緩駛開，連同車窗外的那抹白，那場雨，一同掠過。

        如若生命中的種種，好的，壞的，都能用一扇窗遮掩，我們會變得空白，但便沒有空白來填補自己，索然無味。

        車窗外是綿綿細雨，車窗內是縷縷馨香。兩個世界，溫室同坎坷，從來都由的自己選擇。

        “南伊，同你父親好好談談，他會同意你的。”

        “唉，我明白父親是為我好，可他總還把我當個孩子。自古男兒當自強，女子又何嘗不是，我偏要闖出一條路來讓這些頑固守舊的人看看！”說這話時，謝南伊同窗外的雨一般，驟然激烈了起來，好似真要重重敲擊那些沉睡眾人的心門，將其喚醒。

        董思涵望著謝南伊堅定的眼神，心中是自愧不如的失落，但更多的是為之一振。

        “那我便看著謝大醫師拯救蒼生，兼濟世人嘍！”

        “那是自然，董老師！”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將窗外的雨聲隔絕，沉浸于小女兒的鴻鵠志愿之中。

        除卻生活瑣事，除卻兒女情長，那女子，亦有心之所向。

        驟然變大的雨，噼噼啪啪敲打著玻璃車窗。車內兩人皆靜坐著，雨聲更顯突兀。

        “你考慮的如何？可否要同我去上海？”魯潤斯轉問。

        “我須得再考慮一下，師傅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我且得還。”柳君諾望著窗外的雨，眼底是秋日初晨的一潭靜水。

        “好，一月之后我等你的答復。”

        “嗯”

        兩人皆沉默了，各懷心事，走完這一條冒雨的長路。

        趕至公館時，天已半黑了，雨也稍停，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馨香。遠遠的便望到燈火輝煌的一角，四周卻是黑的令人生懼。

        竟忘記了，一點光的明麗，犧牲了所有的黑來換，得償所愿了嗎？

        駛進正門，正中便是一個噴泉，四周圍的玫瑰花瓣上還掛著雨珠，在燈光下愈顯嬌嫩惹人憐。

        董思涵挽著謝南伊進了大廳。

        西式建筑，水晶吊燈懸在頭頂，鑲金畫框里嵌著的是西方油畫，旁邊還掛著一副中國山水圖。沙發擺在正中央，董文正坐著看報紙。

        “爹地，你看我帶了誰來？”董思涵拉著謝南伊一臉興奮的問道。

        董文細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女。

        長發披肩，著一白色長裙，一雙短皮靴，看著柔柔的，還帶著些許膽怯，倒也不失禮數。

        “是謝老弟家的千金吧，上次見面還是在你父親為你舉辦的生日會上，都出落的如此漂亮了。”

        “是，董叔叔好！”謝南伊自小怕生人，此時顯得拘謹了許多。

        “繼林兄近來可好？”

        “家父一切尚安，勞叔叔記掛。”

        “好，來多住幾日，書予一天嚷嚷著要去見你，我都被這丫頭片子吵煩了。”董文笑著說道，看著和藹可親。

        還未及他說完，董思涵便拉著謝南伊上了樓。

        小女兒相見，躲在被窩里談著小心事。

        “南伊，你打算什么時候去上海？”董思涵問道。

        “上海女子中醫學校九月份開的學，現在已是九月末了。要不是父親阻攔，我本該趕的上開學的。”謝南伊想起父親，心情不自主的低落起來。

        “這么著急嗎？你好不容易來趟南京，多陪我兩日再走嘛！”董思涵向謝南伊撒著嬌。

        “那半個月？”

        “才半個月呀！一個月，就一個月。”

        謝南伊略思忖了一會兒，無奈的笑道“好吧，那一個月后我按時去學校。”

        董思涵立馬開心地笑了，講起了南京城的繁華勝景。

        “南伊，改天我們去看戲吧。我和你說啊，最近柳煙閣新出了一出戲《桃花扇》，你不是喜歡那些哀怨凄美的愛情故事嗎？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最要緊的是，這扮花旦的是位男子，聽說長的可是秀氣了……”董思涵激動的從最近新出的唱片說到新開的咖啡廳，直到深夜才安靜了下來。

        月的半邊隱在云里，謝南伊依舊難以入睡，翻來覆去，愁著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未來，至于何時守得云開見月明，亦或近在眼前，亦或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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