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九月遇到夏
九月的花凋零了,春天還沒有到來。
記得那是個陽光充足,空氣里彌散著稻香的下午,由于爸爸工作調動,我們一家搬來了浙江寧波。
故事在那一天開始,一切都剛剛好。
來到新學校有三周了,我依舊獨自坐在墻角那個無人問津的角落里。
我曾為自己的膽小內向而深深苦惱過,但自從有人同我說,那是我的個性,如果所有人都活潑開朗的話,這個世界就會變得千篇一律,枯燥無味了,我就再也沒有因為這件事而煩惱。
因為爸爸是下鄉,學校在縣城里,我只好每周搭著公交車回家。
這段時間里,我只交了一個朋友,她叫張寧樹,比我還要內向安靜,學習成績也不好。可能是這個原因,沒有人愿意和她說話。
上節課老師布置了作業,每人選一種自己喜歡的植物介紹,我選了海棠。
上課鈴響起后,大家開始朗讀背誦。
語文老師是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實習生,個子低低的,十分幽默。
他笑嘻嘻地走進教室問道“上節課告訴大家的都準備好了嗎?”
坐在后排的幾名男生是班里的刺兒頭,大聲地回應到“準備好了!”
老師留給大家五分鐘時間討論,可卻在不到三分鐘時宣布了開始。
所有的植物都平平無奇。我望著窗外開始幻想,我從來都不是一束光。
秋日的天空又高又遠。
比起藍天,我更喜歡云,因為云是天空生命的闖入者,無論是白云還是烏云,都點綴了它一貧如洗的生命。
風從窗外吹進來,琴音般的掠過我的雙耳,我聽到柔柔的聲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甜。那個聲音,來自我的視線之外。
“晚虹後的天空,又是,桃花宣似的了
被裱褙的亂云,是寫在
信風上的書法,我猶存
受贈者的感覺,猶記檐滴斷續地讀出
而結束於一聲鼓……那夕陽的紅銅的音色
小窗,郵箱嘴般的
許多永晝,題我的名投入
(是題給鬢生花序的知風草吧!)而
驚蟄如歌,清明似酒,惟我
卻在雨的絲中,懶得像一只蛹了”
是鄭愁予的《知風草》,連老師都不知道。
我久久地盯著站在第三排中央的那名男生,他好像注意到了我的視線,坐下時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立即把頭轉向講臺,好像做了什么心虛的事。
在學校,我過起了三點一線的生活,教室,食堂,宿舍。
在我的人生劇本中,只有平淡,但不是說平平淡淡才是真嘛!的確,虛幻與現實總要分的清楚些才好。
每天只有偷偷看課外書和打著手電筒在被窩里寫日記時才是放松的。
放學后教室變得嘈雜,大家都在討論周末要去哪兒玩。我急匆匆奔到了公交車站,因為是中秋,車上人比以往多了不少,擠的要命。
提前一站下了車,感覺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落日將天邊灌醉了,風遇到晚霞都溫柔了許多,只是仍舊處處留情。可憐了滿田的稻子日復一復地等待著它不經意間的觸碰,歡心地左右搖擺。
耳機里播放的是那首“thetruththatyouleave”,不知為何心底有淡淡的憂傷泛起。
聽說看天空眼淚就可以流回眼眶,我便仰起了頭,耳機卻滑了下來。
一絲冰涼的觸感靠近耳廓時心尖忽地顫了一下,我看著左側高出我兩個肩膀加一個頭的影子緊張起來。
轉頭時正好有輛汽車駛過,將那個男孩兒的劉海微微掀起,他背對著落日,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就那樣笑著看著我,溫柔的要滴出水來。我想那日的夕陽一定把我的臉照的微紅,像喝醉了一樣。
事隔經年后想起,那日我果真是醉了。
“高星沉?”
“你是?”
我好像見過他,可又想不起來。
“你是初二六班的吧?我是劉緒。”
是那個讀《知風草》的男生。
“你怎么一個人走著,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我連忙擺手到,“謝謝!不必了。”
“你喜歡純音樂啊?”
“嗯。”
與不熟識的人待在一起我大概呆的像個木頭,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緩解尷尬。
“你語文課上的《知風草》朗誦的很好。”我怯怯地對他說到。
他好像立即來了興致,同我談起了植物和鄭愁予。
“你知道彼岸花嗎?”
“忘川河畔,三生石旁,開在黃泉路上的的曼珠沙華。”
“那你知不知道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我看著他搖了搖頭。
“其實啊,彼岸花又名石蒜,哈哈哈!是不是立馬掉了一個檔次?”
我看著他笑得前仰后合,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說,他喜歡張棗,海子,還有川端康成。
他還說,他癡迷于武俠小說,曾試著寫過。
我說,我喜歡顧城,倉央嘉措,還有太宰治。
我還說,我也喜歡川端康成,癡迷于言情小說,也曾試著寫過。
我想起海棠花來“凌晨十二點,我看見海棠花未眠。”
……
我們從日落走到了天黑,在那段回家的路上。
分別時,我知道了劉緒住的離我很近,就在隔壁的隔壁。
“總覺得這時,你應該在我身邊。”
“川端康成的《花未眠》”,昏黃的路燈下,他笑著對我說到。
吃飯時,媽媽說我看著比以往開心了不少,我笑著問是嗎。
“mrunknow:今天我遇到一個很特別的男生,他和我一樣喜歡日本文學,喜歡小說詩歌,他叫劉緒。”
合上日記,我進入了夢鄉。夢里有個喜歡我的人,我叫他莫露白,醒來時,嘴角都含著笑。
下周到校要第一次月考,我從早上復習到太陽在西山落下。
今天是中秋,團圓的日子。節日一年年的過,早就不再期待。也不知是感覺淡了,還是人心變了。
晚上我坐在窗前看著獨自高高掛著的月亮,也不知道它冷不冷?吳剛又要伐多少年的桂樹呢?學校里種的桂樹很多,卻沒有哪一株像天上那棵那般固執的。原來固執也可以上天,不固執的就是逆天了。
思緒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飄飛著,有一人卻闖入了我的街市里,天上的街市。
他從我的月下走過,從我的窗前走過,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
果然,仙人都是不怕冷的。
我想起了黃昏里的那個男孩兒。長的瘦瘦高高,皮膚略顯黧黑,有一雙狹長的眼睛,眼尾會微微上挑。他不笑時,斯文又溫柔,他笑時,痞痞的,肆意又張揚。
就那樣呆坐了一個小時,直到媽媽來催我睡覺。
第二天早上來到教室的時候只有第一排戴眼鏡的男生在背英語單詞。
周一沒有早讀,第一節上課鈴響是八點鐘。
光著頭的數學老師挺著個大肚子就走了進來,他普通話帶著方言,大家都愛學他說話。
第三排最中間的位子一直空著,那是劉緒的座位。
我沒有心不在焉,我只是在想,劉緒一定和我一樣不喜歡數學。
下課后我特意去教室外看了一眼,他就在走廊站著,沒穿校服。
所有人走過都會瞟他一眼,卻沒有人上前。
我躊躇著要不要過去時一個男生先我一步走近了他,我又坐回了教室。
直到第二節課上了十分鐘后兩人才進來。
那名男生就坐在我的左邊,每次我看到的都是他趴在課桌上睡覺的樣子。
中午放學后劉緒來向他道謝,那時我才知道他因為忘記穿校服被罰站了,那名男生幫了他。
月考考號按期末成績排,我是轉學來的,自然到了最后一位。
劉緒在第一考場,他學習還不錯。
白天考試,晚自習自由復習。老師不在時大家都在聊天,沒有人和我說話。整個教室只有我和張寧樹還有最后一名男生那里是安靜的。
偶爾抬起頭時我會看到劉緒,他安靜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個孤獨的稻草人。
突然想化作一只鳥,飛到他的肩頭,想變成一團火,看他燃燒。
兩天的考試結束,成績會在國慶到校后公布。
回家時劉緒又推著自行車走到了我身邊。他就那樣伴著落日走了兩年,還有我。
沒有想到的是,到校后我再也沒有回到那個安靜的角落。
高星沉考了全年級第一。
我喜歡靠窗的座位,但不喜歡最后一排,因為后面空落落的,沒有安全感。
我被調到了中間,劉緒的前面。
只是他只在我剛到那里時對著我點頭微笑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沒有和我說過話。
我以為他生氣了,再也不會理我,卻又在那條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就那樣渾身濕淋淋的走到我身邊來。我往左邊靠了靠,用力將雨傘舉高,才勉強將兩人都遮住。
“為什么要提前一站下車?”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來,我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想散散心。”
我知道他看著我,用一種驚異同情卻又傷心的眼神。
“有什么煩心事,可以和我說說嗎?”
雨絲拍打在我的臉上,涼颼颼的。我確信自己當時是清醒的,可分明是受了蠱惑,將心里的煩悶一口氣都吐了出來。
那樣的年紀里,又有什么過不了的坎。不過就是學業的壓力與朋友間的小矛盾。
他很會安慰人,我的天空一下晴朗起來。
“記得小時候不想去學校,我就告訴媽媽說夢到了菩薩,菩薩告訴我叫我不要去上學了……”
他小時候,應該很調皮。
那日的雨,下到了人心間來。
我把傘遞給他,要走進家門時又被叫住了。
“高星沉,以后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和我說吧!”
他明明有傘,卻沒有撐開,就那樣笑著站在雨幕之中。
雨水打在石板上的“滴滴答答”聲里,我只聽到了那一個字——“好!”。
第二天,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整個世界都霧蒙蒙的。
爸爸回來時提到了劉緒,他在村里的醫院工作,劉緒的媽媽去買了感冒藥。
下午三點我敲響了劉緒家的門,捧著一本鄭愁予的詩在門口等著,緊張的不敢呼吸。
他趿拉著拖鞋出來,見到我的一瞬是驚訝,可立馬又露出了笑來。
我局促地抓著書,心想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他看出了我的緊張,主動問我“你是來找我看詩的嗎?”
“嗯”我點點頭,把手里的詩集遞了過去。
“我喜歡這首”
書頁展開的那一頁是《如霧起時》
“我一直都不太明白這首詩,你呢?”
他好像發著燒,嘴唇是干裂的,臉也稍稍有些紅。
“我也看了好久才明白,你看……”
他在離我很遠的地方坐著,隨口就把那首詩背了下來。
“我從海上來,帶回航海的二十二顆星。這里的二十二顆星,表面意思是指北斗南斗東斗西斗的星星,加起來剛好二十二顆,其實暗指詩人的年紀……和使我不敢輕易近航的珊瑚的礁區,這個我也不太明白,可能指心吧,全詩寫的應該是一個海上的浪子思念戀人。”
“呼!解釋完了,好長一串!”他靠后枕在了沙發上,大聲笑著。
我心底的敬佩感油然而生。笑著說到,“這首詩寫的真好。”
他咳嗽了兩聲后叫我等他一會兒,便進了里屋。
出來的時候手里拿著個本子。
“這是我寫的,你可以看看。”他說話有氣無力的,我知道自己該走了。
“我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我還是先走吧。”
看到我就要起身,他突然站了起來。
“沒有,你再坐會兒吧,家里就我一個人。”
我這才注意到房子里空蕩蕩的。
“你爸媽呢?”
說完我才發覺自己多嘴了。
“我爸今年外出打工了,媽媽在鎮里上班,還沒回來。”
“那你經常一個人在家嗎?”
“有時朋友會來找我”
當時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話脫口而出“你要是一個人孤單了,可以去找我,我就在隔壁的隔壁。”
他笑著咳嗽起來。
我不想多打擾他,說明天再來。
走之前他把拿出來的本子塞給了我,叫我看了給他提點意見。
文章寫的是時代沖擊下被人日漸淡忘的一家舊書店,以及因書結緣的兩人。還有一些武俠小說片段和幾首詩。
我看著那一筆字笑了。
他又從窗下走過,依舊穿的很少,不是感冒了嗎?
第二天上午,我又提著籃水果去敲了劉緒家的門。
他的氣色好了許多,只是咳嗽不停。
我知道了他爺爺是道士,他自己也對這方面有些許研究。
他說自己五行火旺,容易肺不好。
后來我看到有關肺的知識總是想起他來,每到秋天也時時擔心劉緒會不會感冒。
我把觀后感和建議都說了一遍,他都笑著接受了。
隨后他又搬出了老照片來。
沒想到劉緒小時候那么白,我笑著調侃說紫外線都被他吸收了。
我們就那樣笑了一上午,從他掉進井底講到獨自一人從菜市場走回家,從和朋友夜晚祭祀講到進山里差點出不來……我知道了那個安靜內斂的男孩子調皮又固執的一面。
臨走時他說下次來給我做飯吃,我一路哼著歌走回了家,回頭時他還在,就那樣笑著看著我。
心底本是雜草叢生的,永遠停留在蕭瑟的秋日。可當六月來了,九月的荒蕪也有了一絲的退縮,他是故意闖入的,帶來清風和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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