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點鐘敲過的時候，莊霏終于吐出一口氣。今天的宏觀經濟點評終于成功在12點前發給了致遠投資公司。

        她從金融學院的樓里出來，就迅速得到附近的一教找位置寫點評。好在現在還是剛開學，通宵學習的人不算多。

        她伸了個懶覺，反正寢室已經關門，回不去了，干脆通宵把今天拉下的工作補一補。摸著咕咕叫的肚子，她從書包里掏出陳師太給她的餅干，配著水壺里剛打來的涼開水，吃了今天第一口飯。

        這種生活莊霏最熟悉不過了，從開始給致遠投資公司——以及導師打工開始，她就不太記得什么叫三餐規律了。

        就在莊霏的胃逐漸恢復知覺的時候，她警覺得發覺，有人在看她。

        這個教室她來的時候只有一對情侶，12點前剛走了，后來，就在她發郵件的時候，好像又進來了一個人。莊霏自以為低調內斂，遠不及慕容莎、甚至張小璐聲明遠揚，但還是總有外院的男生尾隨她。

        如果是以前的莊霏，可能就默默背起書包換一間教室了。但是三十多歲內核的莊霏，不說出心里話就憋得難受，她冷冷得轉過頭去，準備給這個愣頭青上堂課。但等她看清了那人，吃了一驚。

        那人有些尷尬得沖他晃晃手。他就是白天在路上看到莊霏被吳老師和輔導員帶走的那個男生。他是外院本院的同學，同級的，叫卓亮。雖然長得小帥，但因為乖戾的脾氣，讓女生敬而遠之。

        “hi！”卓亮提起書包，就趁著莊霏目光有些迷離、神思有點錯亂的瞬間，飛快得躥到她旁邊的座位，啪得一聲把書包放到書桌上，“莊霏，你沒事吧？”他很有深意得抬起眉毛，以表示他已知道今天這件“大事”。

        莊霏這才又想起這件事來。就在剛才十萬火急得寫點評的時候，緊張的情緒讓她幾乎要忘了這件倒霉的事情。

        她打開學校論壇，果然第一個貼子就是“外院某女深陷保送研究生丑聞”。縱然她現在比從前更沉得住氣，她也沒法心平氣和得看那些帖子。

        “莊霏，你不用看那些。”卓亮撓了撓頭發，“我們大家都明白，害死薛靚靚的，不可能是你。”

        “那是誰？”莊霏迅速得問道。

        “這”卓亮愣住了，“大家沒人知道啊，她也沒有留下遺書”

        莊霏不知該說什么，只是深深呼出一口氣。

        這次調查莊霏和導師，是因為薛靚靚的自殺被院里認定與她自己保研失敗有關。

        “你別擔心，這只是合理的問話。”問詢人員精明的眼神從眼鏡后面透出來，“這次所有有保研資格的人都會被調查。”

        莊霏可沒敢放松。他方才的問話里，分明在懷疑她和導師之間有qingse交易，從而擠占了薛靚靚的研究生資格。這是審訊的技巧，軟硬兼施，伺機而動。

        莊霏做首席經濟學家的時候，致遠投資也曾遭人舉報，會里派人來查過他們公司的交易是否存在問題。她和公司幾個高管被關在小黑屋里一天，面對職業審訊人員的審問技巧和心理壓迫，她都扛過來了。她行得正，坐得直，心里有底。

        但她深刻得知道，如果一旦輿論發酵，院里被裹挾得必須要拿人說事，那靴子肯定落到最軟的柿子上。

        而這最軟的柿子，很可能就是無背景又不是金融學院學生的她。

        一切的走向都不太對。

        在她的人生的版本里，當年薛靚靚的死也只是以自殺蓋棺定論的，甚至從未聽說過院里組織過調查保研相關人員的事。究竟是哪里發生了變化？

        莊霏嗅到了危險的信號。

        先是失去了跟愛人的初遇，與此同時，眼看又失去讀研、甚至讀博的資格。她人生的兩大支柱，事業和愛情，在一天之內，面臨轟然倒塌的巨大風險。

        莊霏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她無意識得翻著網頁，有一個帖子里的幾個字鉆進了她的眼睛，跟針一樣，一下刺到了腦子深處。

        “那這個外院女是不是會被取消保送研究生的資格？”

        “如果真的有qingse交易的話，肯定取消啊。”

        “到底哪個人啊，有沒有照片？請私信。”

        “”

        莊霏沒法再看下去。明明學校是調查所有保送研究生的同學，竟然有人歪曲成是她出了事。

        莊霏家里是小康之家，工作的事，家里幫不上忙。她雖然考到a大，但卻是就業前景不甚明朗的外院英語系。從一入學開始，她就一門心思讀經濟雙學位，為的就是能找到一份高收益的工作，實現人生的逆襲。

        可以說，她一路走來，踏實、準確，每一步都踩在了風口，她才能實現別人一輩子都實現不了的財富。

        但她對別人說她是瑪麗蘇文女主嗤之以鼻。她的每個成功都是付出代價的，從她讀經雙以來，她哪天在1點前睡過覺？她堅信，她的人生是靠她的雙手掙來。

        這樣一想，她又恢復了理智。

        老公丟了，就再追回來；而薛靚靚案件的鍋，她堅決不能背。

        “沒人能改變我的人生！”莊霏在內心的劇場咆哮。

        盡管如此，莊霏的表情還是跟平時一樣溫和有氣質。卓亮被她寵辱不驚的氣質深深得感動了，又靠近了一點。他這時發現，莊霏其實比系花慕容莎的五官更精致，她較淺的眸子和高挺的鼻梁加成了淡淡的異域風情，側面看，四高三低，堪稱模板。

        莊霏不著痕跡得往后挪了一點，跟卓亮保持了安全社交距離。

        卓亮幾乎沒怎么跟她有過私人的接觸，走入社會后，更是從此成為陌路人。但她聽過一個消息，卓亮eout了。

        然而眼前的卓亮，一雙不大的丹鳳眼專注得看著她，“院里辦公室都說了，不可以泄密，還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肯定就是張小璐！”

        莊霏聽了，眼睛終于看向他，“為什么是她？”

        “你失憶了？”他的眼睛瞪得溜圓，“machérie（親愛的），昨天聚餐的時候，你把她都快說哭了！”

        英語系必須修法語，人人都會來兩句。

        莊霏用“你是在開玩笑嗎”的表情看著卓亮，卓亮則仰著身子，攤著手，撇著嘴，擠出抬頭紋，用布拉德皮特的經典表情配合他那句，“Дa”（這是俄語是的，讀音為ya）。莊霏還來不及嫌棄他的表演欲，就揉了揉太陽穴，使勁得想起來。

        中醫博大精深，在揉了幾下后，她突然就想起昨晚上聚餐的事了。

        本來莊霏是從來不參加外院的這些活動的，但即使從前盧娜做小伏低得求她，她還是小手一揮，堅定得走向自習室。

        錯就錯在她滿以為那只是一個夢，就陰差陽錯得參加了。然后就聽到了張小璐叫人惡心的發言：“我聽說，薛靚靚好像是個外圍呢，你們懂的，就是那種，golddigger。”說完，她好像被這個詞的不純潔給傳染了，眼神散發著一種我很單純但世界太復雜的信號。

        大家聽完都沒說話，只有兩個不知好歹的張小璐的追求者竟然就著這個說了兩個帶顏色的笑話，邊說還邊給張小璐遞眼神，逗著他們的女神捂著嘴笑得聲如銀鈴。

        莊霏向來就看不順眼張小璐張揚的行事做派。她家里是南方做生意的，做得還不小，已經在b市給她買了房產。雖然歷史上a大是以清高的氛圍為主的，但畢竟，能做學術研究待在象牙塔里的是精英中的精英，大多數人還是要在物流橫流的世界里摸爬滾打。從踏進校園的那一瞬間，他們就明白這是一場倒計時的狂歡。他們時刻為踏入社會鋪好最堅實的社會網。對于有錢有權的人，他們已經跟著社會的榜樣，學會了膜拜。

        那時的莊霏雖然不膜拜，但她注意保持距離。但現在的莊霏實際是個在社會摸爬滾打的白骨精，遇上不懂規矩的年輕人，她得教。

        “張小璐，讀到大學四年級了，好歹應該知道什么是學術精神，什么是科學研究。光有假設不行，你得有論據。你有什么證據可以證明你剛才的論點。”

        張小璐臉上已經有點掛不住了，但她沒想到莊霏連珠炮彈發了那么多發，一時有點懵，“莊霏，就是大家飯后閑聊么，干嘛這么認真啊，學霸也不是這么炫耀的呀！“

        好樣的，還趁機說她是學霸，給她拉仇恨。

        “所以對你來說，一個人的名譽是可以用閑聊的方式來侮辱的，是不值得你用理性的思考來分辨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張小璐顯然有點跟不上了，她這兩年雜志看得比專業書多，有點跟不上莊霏的語速。

        “張小璐，你的衣著打扮，是一個淑女無疑。notoriousrbg(魯斯·巴德·金斯伯格,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女)說過成為淑女和保持獨立是女性人生的目標，而成為淑女不該讓負面情緒占據你的心靈。詆毀一個香消玉損的女生，這樣的負面情緒害人害己。你如果還想做個淑女的話，我勸你回頭是岸。”

        同學們幾乎就差給莊霏鼓掌了，張小璐本來還想用一哭二喊三上吊的爛招，但看到同學們的民心所向，她不淡定了，臉立馬從厚厚的粉底下透出來紅來。趁著大家沒注意的時候，溜了出去。

        “你后來還開玩笑說是不是要雇保鏢，說不好張小璐會找人揍你。”卓亮很義氣得拍了拍胸脯，“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保鏢了！”

        有人說張小璐家是黑白兩道通吃，莊霏就開了個玩笑。但她顯然對這個只有花架子的保鏢不是很感興趣，只是快速得看了一下論壇上發帖的那個“小貓喵喵”。

        難道她就是張小璐？

        她的手敲了敲桌子。如果有上官瀟在的話，扒出這個人的ip不難。她有些泄氣，但轉念一想，如果真是張小璐的話，她不怕泄露院里的機密被查，這多半是個跟她沒關聯的小號，查也是白查。

        雖然如此，她還是跟版主投訴了這個號。

        管她呢。能廢她一個號是一個號。同時，也能暫時把輿論壓下去，讓還想趁機搗亂的人不至于那么肆無忌憚。

        卓亮看著她不露聲色的舉動，深深被她超越年齡的鎮定鎮住了，翹起大拇指，“莊女俠，從此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了。哦不，是我的人間幻想，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

        莊霏毫不掩飾得用嫌棄的眼神望著他，卓亮被她看得心里發毛，很快就丟盔棄甲轉過頭，“我知道我不是你的理想型，我不是b大的校草嘛！”說著，他湊過來，抬起手，做出要接手莊霏手上鼠標的動作，“excuseme”

        莊霏往旁邊挪了一個座位，卓亮迫于她的壓力，不敢坐過來，只是歪著身子，移動鼠標，點擊到第二條熱門貼，“各校招生宣傳片比拼”，下面連著幾張大圖都是一個青春洋溢的男孩子邊彈吉他邊唱歌。

        卓亮一回頭，就看到莊霏入定了一般的眼神。

        那人不是別人，就是莊霏未來的老公上官瀟。

        “別瞎說。”莊霏邊說邊操作鍵盤把網頁往下拉。這一個帖子幾乎都是上官瀟招生宣傳片的截圖。

        卓亮看到她這心口不一的舉動，轉過頭翻了個最大的白眼，“我說我的霏，昨天慕容莎他們研究拍攝學校新的招生宣傳片，把這個當樣片看，你就是現在這幅樣子，你說我能不知道他是你的理想型嗎？”

        莊霏皺了皺眉頭，答非所問，“你有沒有聞到一股東西燒著的糊味？”

        被莊霏一提醒，卓亮吸了吸鼻子，果然有東西燒著的味道。他往教室窗口一看，有幾片燒成灰還帶著火的紙片兒飄過來，合著斷斷續續、十分壓抑的哭聲。

        想到薛靚靚就是在一教跳的樓，卓亮的汗毛一律站起來立正站好。

        注：notoriousrbg臭名昭著的金斯伯格，網友根據rap歌手「thenotoriousbig」給她取了個鼎鼎有名的綽號：「notoriousrbg」，意為「臭名昭著的金斯伯格」，以贊揚她為平權奮斗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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