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霏沿著樓梯上了樓，左首最里頭，就是周蒙的辦公室。

        她知道，張帥是急著給戴名利打電話匯報剛才說的事。他已不打算折騰大了讓她在m投行待不下去。但車的事情，他也沒有替她扛的意思，只是像踢皮球一樣，把她踢出來，讓她自生自滅。

        莊霏聽到自己在樓道的腳步聲，最后一間辦公室到了。她停住腳步。門開著。里面兩側墻邊，擺著花卉植物，郁郁蔥蔥的，有的長得有一人高，將一張兩米寬的辦公桌包圍在中間，活像一個植物園。桌子上只有一盞老式的臺燈，旁邊堆著幾份文件。

        辦公室里沒有人。

        “周總。”莊霏敲了敲開著的門，視線在屋里掃了一圈。她靜靜等了一會，目光鎖住桌子上的那堆文件。

        卓亮打印的流水會不會就在這里。

        莊霏的腳不自覺得往前動，盡量得放輕，像是向雨林前行的狩獵者。她幾乎屏住了呼吸。她的身體已經挨到了桌子邊緣。

        “你們這些年輕女孩，都是這么偷偷摸摸的嗎？”

        聲音在她身后像炸雷一樣響起。莊霏剛伸出的手顫抖了一下。她迅速得轉過身，“我們這些年輕女孩？還有誰？”

        周蒙脫了外套，一件襯衣的領子被拉得有點亂，看那松垮的樣子，看來他真是在辦公室過了一晚，而且沒有換衣服。

        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他在發現所有公司相關賬戶的流水都被打印了之后，立即讓張總把打印件偷偷拿了回來。或許，此刻就放在這張桌子上面。

        他也發現了莊霏駕著他們公司的車，昨晚跟警察一起殺到了他們公司的后門。這一晚上，他調兵遣將，想來是要盡快把這些線索處理掉。

        周蒙挑高了眉毛。他的眉毛本來就跟眼睛不親近，這下更是離家出走了。他緊緊抿著的嘴裂了條縫，“年輕人，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啊。”

        “周總，您看，我是來跟您請罪的。”莊霏粲然一笑，“昨天為了協助警察追擊幾個綁架犯，一路上了山，到了橋上，正好遇上了樹倒了，只能先擱在那里。這事兒我昨天第一時間跟陳總說了。她沒跟你說嗎？”陳總就是負責行政的陳美玉。

        周蒙轉開眼，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來，走到桌子的另一端，“她啊，今天休假，家里有事。沒跟我說呢。”

        莊霏腹誹道，以為以你們兩個人的關系，她會第一時間跟你說呢。不對。她忽然心里拔涼拔涼的，總不會是因為陳美玉的賬戶異常被發現，所以周蒙對她下手了吧

        “如果是配合警察調查，我也沒什么話說，但你這個檢查還是要寫一寫，讓那個警局的警察給你簽字確認一下。不然，我們可是要跟你們公司投訴！”周蒙拉開寬大的木椅，一屁股坐下去，眼里陰冷得發濛。

        警察怎么會隨便給她簽字？這不是明擺著要給她難看嗎？莊霏惴惴不安得想道。看來，周蒙這是不打算放過她了。

        “如果你沒有別的事，先出去吧。我這里還有工作要做。我不是所有時間都要圍著你們m投行的人的，我們還有業務要開展。”周蒙將桌上的文件都碼齊了，不輕不重得說道，他的眼神忽然看向門口。

        “周總，”是張帥的聲音，莊霏一轉頭，他已經走了進來，“那個，我跟您單獨談談。”他說著，轉向莊霏，“你先下去。”

        莊霏只好走出去，等她走下樓，才聽到了關門的聲音。

        張帥現在找周蒙又是為了什么？是戴名利讓他來攤牌了嗎？

        莊霏思緒如蔓草，亂蓬蓬得一團。等她走進他們的辦公室，就看到卓亮哭喪著臉，“昨天電腦自動格式化了，那些流水的掃描件都沒了！”

        “郵件呢？郵件里還有啊？”莊霏迅速掀開自己的包。

        “郵箱也被清空了。”卓亮失魂落魄得站起來，膝蓋磕到桌腳，咚得一聲，他竟沒覺出來。

        莊霏迅速得打開電腦，點開郵箱，她的手從鍵盤上垂下來，“我的郵箱也是。而且，我的筆記本也被格式化了。”

        “公司it說前兩天發過郵件，是統一的格式化，可是咱們是實習生，所以沒收到郵件。”卓亮笑了一下，比哭還難看。

        莊霏眼睛里的光彩熊熊燃燒著，卓亮從那火焰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靠，我他媽得得抽根煙。”卓亮嘴唇顫抖著，雙手無措得不知道該放到哪里。他走到門口，又走了回來，“霏，你說，該怎么辦？”他自見識了莊霏不動聲色的能耐，便不自覺得倚靠她。

        他眼神灼灼得，在他的印象里，覺得莊霏一定會有主意。

        “還能怎么辦，”莊霏合上電腦，“胳膊擰不過大腿。打不過就認輸。”

        “啊？”卓亮跟腦袋被潑了盆涼水似的。

        “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莊霏說道，她的眼睛望著窗外，“還有一個線索，”她心里說道，“就是那個莫語。”

        她轉過頭，“眼下，先看一會張帥怎么說。”她看著卓亮，“他剛才有跟你說過什么嗎？”

        “沒有。”卓亮搖搖頭，“他就沒進來過。”

        遠處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口停住。

        是張帥。

        “二位，”他坐到他們對面的椅子上，“josh（戴名利）感謝你們的辛勤工作。我們在這里的工作昨天已經圓滿結束，上面很滿意我們的調查結果。下面，josh已經把你們安排到未來玻璃的項目上。”

        “是那個制作藍寶玻璃的新銳公司？”卓亮一聽，高興得已經忘了剛才的煩惱，仍然冰涼的雙腳也漸漸回過溫度來。

        這個項目他早聽說了，就在h市。這個公司跟很多智能手機有合作，眾所周知，智能手機在資本市場上眾望所歸。不出意外，這個公司前途不可限量。這樣一個市場標桿，可比窮山僻壤的礦業公司強多了。

        “josh不會忘了你們的付出。”張帥仿佛是戴名利的化身一樣，一口一個josh，“一切報告，以昨天中午12點的為準。我們已經完成了工作。”

        這樣一來，丟失的流水也不算工作失誤了。卓亮松了口氣。此時，窗外透進初升的陽光，一天剛剛開始，但起起落落、跌宕起伏，他卻已覺得像過了一天那么長。

        莊霏望著張帥，“多謝josh，也多謝你的照顧，zack。”

        張帥聽著她說的“照顧”兩字，臉色不自然起來，“我們都是一個團隊。好。”他站起身，“你們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回公司。”

        莊霏望著他走遠。

        原來戴名利已經跟周蒙勾兌成功，達成了協議。那看來剛才所謂it的異常舉動，也能理解了。

        他們一起要將這件事瞞下來。即使這違背了職業道德。

        這背后到底牽扯到誰？竟能讓m投行做出這樣的舉動？

        莊霏緩緩呼出一口氣。如果是為了掩蓋綁架案，這潭子水，深不可測。那一直在危險邊緣瘋狂試探的上官瀟，能否安全？

        但這些事，莊霏都無法跟上官瀟說。這一天，她頻頻看著手機，屢次想要打電話，又將手機放下。中午，方成孝帶著阿明他們一起，跟他們一起中飯算是送行時，她也是那樣不在狀態。

        等到下午，也沒別的事，就處理些雜事，比如訂回程的車票和機票等等。有幾次，莊霏想著或許可以給上官瀟發信息。不管怎么樣，她要離開了，總要跟他說一聲。但她每次伸出手，又縮了回來。是因為上官瀟在談到慕容莎時的酸味？她說不上來。還是算了，她一甩手。反正周闖闖說他晚上可能也會來火鍋局。

        “霏，”卓亮看著她一天拉鋸似的神情，邊替她推開怒江情的門邊說，“你自己都說，輸了要懂得放手，別憋別的招啊，看你那表情，像要把誰吃了似的。”

        莊霏正好進了門，一眼就看到大堂鏡子里自己的臉，眼睛睜得老大，嘴巴抿得很緊，微微低著頭，眼神像一潭深水。

        她松了松面部表情，正巧看見周闖闖穿著件花襯衣從走廊那邊走來過，沖他們招手，“李麗珍！豬頭！你們都晚了，老許腿瘸的都來了！”

        卓亮看著在身后拄著拐杖黑著臉的許波，不知道該先糾正他那個詞，是李麗珍，還是豬頭，還是老許腿瘸了。

        算了，老許自己都不在乎，管他呢。“你說誰是豬頭。”他說著狠話，臉上還是很禮貌得微笑著。別看卓亮在b大算是上躥下跳能折騰的，但真到了像周闖闖這樣接地氣的地頭蛇面前，乖得跟幼兒園寶寶一樣。

        在看到許波旁邊的上官瀟時，莊霏忽然覺得脖子被細線拉住了。她每一口的呼吸都變得困難無比，嗓子莫名得干燥起來。

        如果上官瀟和慕容莎并不是男友朋友，那他和她，是不是就有了機會？

        她原本打定堅持上一世劇本的決心被這一變故徹底摧毀。

        上官瀟還是那樣隨意得抓了個大背頭，他的黑t恤上是一個巨大的骷髏，一手隨意得插在黑色略顯寬松的褲兜里，他的臉色比平時白，濃眉的毛流和濃睫拱衛的波光粼粼的眼睛在衣服骷髏的映襯下，沒有笑容，像極了隱藏在人群中暗黑的德古拉。

        周闖闖捕捉到了莊霏和上官瀟的對視，他左胳膊圈上卓亮的肩膀，右手在眼前握成圈，“咔嚓。”他假裝那是一個照相機，“豬頭，你說這兩人像不像傳說中一見鐘情的樣子？”

        卓亮沒好氣得把他的胳膊狠狠得甩下去，“關你屁事。”

        “喲，名牌大學生也說臟話。”

        “對什么人說什么話。”卓亮想到明天就要與此地一別兩寬，這壓在頭頂的周總極其一切附屬將與他再與關聯，頓時連說話也硬氣起來。

        “闖哥，”許波抬著下巴喊道，“走不走，哥們兒從醫院出來就直接奔你這兒走了，肚子里啥貨都沒有。”

        “走！”周闖闖一笑，露出白牙，堅毅的下巴線條更加明晰，他的頭發不長不短，額頭上戴著耐克的黑發帶，勾就在額頭正中，仿佛是二郎神的眼睛，和那身花襯衫有種奇妙的和諧。

        他興沖沖得走在前面，許波則和上官瀟交換了一個眼神，跟在后面。

        “走，霏！”卓亮把短袖的袖子擼到肩膀上，“這種傻二代的飯，不吃白不吃！”

        說是包間，但屋子兩面都是大窗，能看到院子里的成排的棕櫚樹，窗口碧油油的芭蕉葉爭先恐后得擠進來，將將噌著坐在桌邊的人的后頸。

        莊霏在芭蕉葉下坐下，周闖闖剛要擠到她左邊，就被卓亮眼疾手快得搶先了。卓亮沒忍住得意的表情，而周闖闖一下坐在他旁邊，上手摸他的胳膊肉，“你這都是什么啊，大學生都不鍛煉的嗎？”他說著，還使勁給晃了晃。

        卓亮的臉像是被火鍋的火給烤紅了——其實不然，因為火鍋的火還沒燒開——他上上下下得檢視周闖闖，發現他在花襯衫下的肌肉起起伏伏，實在沒有類似的槽點，頓時失語。

        就在他們打鬧的時候，上官瀟在莊霏右手邊坐下了，接著是許波。一張小圓桌坐了個滿滿當當。

        周闖闖開了白酒，滿上，端著杯子，“今天是為了慶祝我哥們，老許，順利出院。”他轉向莊霏，“請莊美女和她保鏢呢，是因為聽章魚說，為了追綁架老許的車，莊美女飚了一路的車。我替兄弟，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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