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莊霏的眼里，周闖闖的腦袋是一個巨大的臺燈罩子，她驚異于他的模樣，卻已沒有剩余的理智恢復她的思考。她急匆匆得推開這個怪物，就要跑出吸血鬼德古拉的涉獵范圍。但紅色的玫瑰的藤蔓并不放過她，絡繹不絕得從窗口攀爬進來，美麗而危險的紅色花瓣像血盆大口一樣對她緊追不舍。

        眾人眼看著莊霏一下子把卓亮推向周闖闖，也不知道是她哪里來的勁兒，還是卓亮醉得太厲害。卓亮的腦袋和周闖闖的結結實實的撞到了一起，“砰”的一聲，跟兩只西瓜撞到一起似的，清脆而響亮。

        卓亮的額頭頓時紅了一片。他混沌的雙眼已看不到莊霏奪門而出，雙手掐住周闖闖的脖子，“你撞我干什么？你別太過分啦！”

        許波張著嘴，看著莊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他搖搖晃晃得要拿拐杖，只見一溜風得，一旁的上官瀟已經成了影兒，沖了出去。

        莊霏腳步不停得在樓道里往上跑，整個房子好似失去了平衡，她只得手腳并用。玫瑰花枝葉還在追著她，最快的幾朵，她能看清藤蔓上的刺。她伸手拍過去，卻撲了個空。

        她驚恐、頭暈目轉，偏偏這時候，樓道里有幽深的腳步聲。她往上爬，但樓梯同時在往下走，她掙扎著撲騰半天，還在原地沒動。她一回頭，臉色雪白、長著獠牙的吸血鬼德古拉在紅色玫瑰花叢中露出臉。

        上官瀟三個臺階一步得往上跑，在樓道轉彎就看著莊霏像是喝多了一樣得東搖西晃，趴在樓梯的墻面上，當自己是蜘蛛人，企圖往上爬。

        從他見到莊霏起，她總是有著超越年齡的鎮定和一雙能看透人心的美麗而深刻的眼睛。但此時，她轉過頭來望著他的眼睛，像孩童一樣不諳世事、清澈明亮。

        “youdarenotmovenearer（別靠近）!dracula（德古拉）!”莊霏轉過身，她舉起右手，手里好似舉著什么東西。

        上官瀟臆測那該是一個閃亮亮的十字架，而作為反派人物的他，再上前可能會遭遇更為勇猛的進攻。他停住腳步，帶著他若是自己看到都會訝異的溫柔微笑，舉起手，“truce(休戰)，rose。”

        在莊霏的眼里，這個雖然英俊但反派特色分明的壞人即刻在她手中的十字架下一層層褪下他被詛咒的外殼。她混混沌沌得，卻也沒忘了為自己的急中生智沾沾自喜。

        整棟房子晃得更厲害了，紅色的玫瑰把整個房子照得通紅，忽然，好似被擠壓了一樣，房頂有石塊、木塊噼噼啪啪得往下落。

        “快走！”莊霏拉著上官瀟的手往上跑，她腳步不穩，上官瀟又要假裝被她拉著，又要分出另一只手來穩住她的平衡。等到了二層的陽臺上，莊霏驚喜得發現自己逃出了坍塌的房子而登上了一只平穩的大船。

        “諾亞方舟！我們上了諾亞方舟！”莊霏的眼里涌動著欣喜，她仰著脖子，“看，我從來沒有看過那么多星星！”

        上官瀟順著莊霏的目光望去，墨洗的天空上群星如被仙女不小心灑下的鉆石，耀眼而璀璨。

        這下倒是沒看差。他輕輕嗤笑一聲，轉眸看向莊霏欣喜的面容，“也不知道她中毒的程度，還是去醫院看看更為保險。”他心里想著。但他深知這時萬不能直接將她拖走了事。這個迷幻中仍舊古靈精怪的女孩，且不知能有什么怪招來阻礙他的營救計劃。

        “嗯，星星真好看。”他應和著說道。他靠在陽臺上，和莊霏隔著一拳的距離，把頭往外揚著，“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上官瀟啊。”莊霏望著他的眼睛說道，她說完，笑了。

        上官瀟等著諸如吸血鬼及一眾可能的怪獸作為答案，冷不防被這個回答和莊霏燦若晚霞的笑容擊到。

        一陣清涼的風吹過來，上官瀟的發絲隨風飄蕩，拂過他光潔的前額，在他線條優美的眼角駐足。

        有一瞬間，他恍惚自己就是陰暗古堡里不見天日的吸血鬼，而她卻是從窗外爬進來的艷麗的紅玫瑰，帶著陽光和雨露的香味。他只能瞇著眼睛看花瓣露水反射的陽光，那是他與光唯一的交集。

        莊霏看到上官瀟就站在她面前，她第一次發現他的眸子是那么黑，像兩枚黑鉆。

        “被詛咒的鉆石，黑色奧洛夫。”莊霏伸出右手，向上官瀟的臉靠近。上官瀟沒有躲閃，莊霏眼里的溫柔和疼惜讓他無法再動。

        他知道黑色奧洛夫的故事。這枚寶石曾鑲于梵天神像作為眼珠，被一名貪財的僧侶摘除后流落在外，輾轉為俄國公主所有。但是，持鉆之公主均墮樓而香銷玉隕。到了1932年，珠寶商帕里斯宣布擁有此鉆，并帶往美國出售，然而，出售鉆石一周后，帕里斯即于紐約摩天大樓縱身跳下。

        “嘩”

        莊霏拍了一巴掌，結結實實的，就在上官瀟的臉旁，他能感受到她的掌風。

        “走了！詛咒被趕走了！”莊霏笑了，像一個孩子一樣。

        上一幕還是讓人心醉的朱麗葉，下一幕就成了嗤笑的稚童。上官瀟愣在原地，垂下頭搖了搖。

        “海浩淼兮汩洪溶，流蘊蘊兮濤洶洶。”莊霏忽然念道，身體又開始搖搖晃晃。“起浪了！”

        上官瀟環顧四周，遠山融入夜色，靜謐的棕櫚林里有蟲子的鳴叫聲，哪里來的浪，哪里又見海。

        “那里來了一艘船！”莊霏指著天空，“是‘湛藍號’！”

        “湛藍號？”上官瀟只覺得這個名字很是耳熟，他靈機一動，“你想去嗎？我帶你走。”正好趁機帶這個中毒到迷幻的家伙到醫院。

        “危險！”莊霏忽然轉過身來，抓著他的手，“你會沒事的，對嗎？”

        上官瀟被她問得愣住了，“沒事，我沒事。”

        樓下有個人扯著嗓子喊，“章魚！快帶她去醫院！咱還有事兒！”用拐杖敲著地面，是許波。他在底下看得著急了。

        上官瀟順勢拉住莊霏的手，“走吧，不會有事。”

        莊霏抬頭望著上官瀟，眼里水光瑩亮，“你去，我也去。”

        上官瀟被她的明眸看得保護欲蹭蹭上漲，“走。”這小鳥依人，哪里還像平時小莊老師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但他著實不明白，為何她跟著他走的表情，跟上刑場就義似的。

        上官瀟一面想著，一面扶著莊霏的手肘往樓下走，正巧看到周闖闖扶著晃晃悠悠的卓亮走上樓來。周闖闖一看到他們，即刻撒開手，“都是這臭小子揪著我不放，不然我才不管他呢。”

        “我帶她去醫院。”上官瀟匆匆交代一句。送莊霏到醫院后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周闖闖看上官瀟看都沒看他一眼，轉頭望著靠著墻的卓亮，“保鏢，這下你失業了。”他嘆了口氣，“看你這個樣子，恐怕連門都找不到。只能闖哥送送你了。”

        等莊霏再睜開眼，光像一道劍刺入她的眼睛，頓時泛出淚花。腦子里仿佛有一根不著調的弦，悠然而刺耳得彈動著。那些離奇的怪相像一個遙遠的夢，跟她的上一世一樣遙遠。她支撐著身體坐起來，透過模糊的淚花，她看到一個人趴在她的床邊。

        他的頭發像黑色的緞子，鋪在她的白床單上，他的臉像熟睡的孩子。

        莊霏無意識得伸出手指，從那發絲中間輕輕穿過。但隨即，她意識到自己的逾距，臉上浮上了火燒云。

        上官瀟的睫毛動了動，他坐了起來，“你醒了？”他捋了捋頭發，劉海柔順得落在他的額上，抬眸道：“你的臉這么紅？不會有反復吧？還有幻覺嗎？”他起身，要去找醫生。

        “不，”莊霏用手梳理了自己的頭發，她還沒來得及檢查自己的儀表，此刻自己的頭發怕是成了雞窩頭，“沒，沒事了。”她眨巴著眼睛，“我昨天，有幻覺？”

        上官瀟坐了下來，果然是忘了個干凈。他心想道，“你一直喊我德古拉呢，忘啦？”

        莊霏的臉又紅了，她伸手，“有水嗎？”她在迷糊中竟然把暗地里對上官瀟的稱呼喊了出來。天知道她還說了什么。

        “這里，”上官瀟遞過一瓶水，他看著她的臉色，低頭笑了笑。這個傲嬌的家伙，他還是少提這件事為妙。

        “磚廠的事。”莊霏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就迫不及待得說道，“得報到陳隊那里！你昨天都聽到了吧？那個陳美玉，她”莊霏想到不能將賬目的情況外露，說了一半，又喝了口水。

        “嗯嗯，你別急，慢慢喝。”上官瀟說著，莊霏被他語調的溫柔唬得眼神都溫順了，他嘴角壓住笑，“我跟你說過，在老許之前就有一個分銷商在這里失蹤了吧？最后一個目擊人看到他的地點，就在陳美玉磚廠的附近。我和老許晚上已經去跟陳隊報了這件事，他們連夜出擊，抓個正著。那個失蹤的分銷商就在磚廠里。從他失蹤開始，就一直被限制人身自由在那里當黑工。”

        莊霏的眼睛瞪得跟小鹿似的，一動不動看著上官瀟，“那他們為什么要放了老許呢？是嫌他不夠壯，干不了活？還是”

        “根據陳美玉的交代，”上官瀟繼續說，“因為我們一直緊追不舍，她怕了，就把他放了。”他笑了笑，“你不知道老許有多慶幸，連帶覺得自己欠的錢也不是大事了。”

        “他總算也是有個有交代了。”莊霏點點頭，她又想起一事，“但你那個玻璃供應商涉嫌假珠寶的事，還是沒有線索，你打算還在這里繼續查下去嗎？”

        “原來是。”

        “原來是？”莊霏坐直了，“那就是改主意了？”

        “你給了我一個特別好的主意。”

        “我？”莊霏指著自己。

        “對。”上官瀟點點頭，他望著莊霏的眼睛，直到莊霏敗下陣來挪開眼睛。

        莊霏撐了撐床，坐得更直一些，她垂著眼，“我，我們公司是今天就要離開了，中午的車。”

        她說完話，假裝鎮定自若。上官瀟沉默了片刻，“那，再見，小莊老師。”他望著她，又恢復了有些冷冽的神色，“抱歉我還有事，不能送你。”

        “不不，上官老師客氣了。昨天已經很麻煩你了。”莊霏擠出笑來，“回c大就見到了。”她在心里說著，但心里卻擋不住得失落。

        就在這時，病房門推開了，卓亮端著一個陶瓷飯盒擠進來丁零當啷的。

        莊霏看了眼旁邊空著的床位。好在沒有室友，不然得嚇一跳。

        上官瀟站起來，“那我走了，小莊老師。卓亮說他會給你帶早飯，換我的班。”

        莊霏點點頭，“麻煩你了，上官老師。”她看到上官起身，自己也禁不住要站起來，第一次，她對卓亮的積極主動有些不滿意。“再見。”

        有多少人，說再見是不想再見；又有多少人，說再見是想立刻再見。

        關上門，上官瀟聽到里面卓亮說著，“霏，抱歉啊，昨天我喝醉了，沒能送你到醫院。下次不會啦，絕對不會啦”

        他踱著步子走開。

        在昨夜陽臺的夜色里，她明明離他已經很近很近，但在白日的陽光里，她又恢復了與他的距離。而這個卓亮，卻總能在她的身旁。

        他不能否認，他羨慕他們之間的親密感。

        “我們很快又會見面的。”他輕輕說了一句，快步向前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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