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小院還有百步，宮籬聞到空氣中隱約的飯菜香味，這自然不會是派中食堂餐食的香氣，而是宮笑已做好了晚飯。

        走到五十步時，宮籬聞出今晚可以喝上鮮香魚湯，另外還有盤萵筍。

        推開正門，院中的石桌上果然擺好兩樣菜，兩幅碗筷，宮笑手里端著碗，右手拿著筷子剛夾到一片青翠的萵筍，嘴里還嚼著什么。

        他吃東西的樣子很斯文，細細將食物嚼碎后咽下，同時把已夾起的萵筍暫時放入碗中，才招呼她：“好晚了，快來吃飯！”

        宮籬渾身的疲倦散了幾分，舒展開眉頭端正坐到他對面，端碗先盛了碗魚湯。湯中還浮沉著幾片嫩白的豆腐，她頷首淺淺嘗了口，果然和她想的一樣鮮美。

        宮笑先開動，比她先吃完，想到下午的修煉，整個人頹在椅子上，道：“你是沒看到，我下午認認真真修煉，半刻鐘都未曾歇，但感覺……沒什么不同啊。”

        “正常。”宮籬含入一筷豆腐，嫩彈清香，“多練練。”

        “哦。”或許是他太心急了，但轉念一想，“你中午說話那個意思，不是說沒人成功過嗎？”

        宮籬咽下豆腐，神態認真了些：“我目前能想到的法子就這個——日后查到更好的，就換個法子。”

        “哦……”

        法子他也試過不少，但都沒成效。算了，練也是一天，躺也是一天，宮籬這人還不錯，自己帶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接近她，本來就于理有虧，就當是讓她高興些吧。

        恍神片刻，宮笑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宮笑身上，見她身上衣衫帶著濕氣，而她渾然不察地專心吃飯。

        他單手撐著下巴，笑著揶揄道：“你是去瀑布打坐錘煉心志了？”

        宮籬這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接著沒什么所謂地繼續吃飯：“在竹林打坐。”

        “那怎么濕成這樣？汗濕的？”

        她邊吃飯邊嗯了聲。

        “你穿著濕衣服不會不舒服嗎？”

        她一心吃飯，回答得簡短：“不會。”反正暑日不會受寒，而且她晚上也是要沐浴換洗衣物的。

        宮笑煦和的笑容轉瞬即逝，他非常不認可宮籬這樣虐待自己的行為，干脆伸手直接握住她筷子最上端，不讓她動筷。

        毫無防備的宮籬突然間被阻止吃飯，眼神里有迷惑也有質問，甚至還有點怒氣。

        “總穿濕衣服就算不著涼，也要落下其他毛病。”宮笑在她的眼神壓迫下依舊沒松手，快速道：“中午不是告訴你那種烘干頭發的法術么？你再試試，也能用來烘干衣物的，若掌控力好，瞬間衣物就能干透。”

        談到術法，吃飯的誘惑便算不得什么，宮籬放下筷子原地入定，按照中午的方式調動體內火靈氣，只不過這次她沒有將其集中在手上化作實態，而是蘊于全身肌膚之下。

        先讓那一層微弱的火靈盡可能地活躍起來，而后以雷靈氣鋪天蓋地壓去，所有的火靈透過肌膚上肉眼不可見的細孔迅疾噴出，將衣上水汽蒸發近半。

        再試著來了一次，宮籬身上的衣服便干透了。

        “不錯。”宮籬輕聲贊道。

        這法術雖在打斗中不起眼，可生活中用處頗多。萬一以后下了雨，她也可以用這個法子隔開雨簾，在外頭修煉了。

        看她已然把衣服烘干，宮笑滿意之中賣了個乖：“師姐你繼續吃飯吧，雖然衣服干了，待會還是得換套清爽點的哈。”

        新收的小師弟長得俊美無儔，開口說話時卻比她師父還嘮叨十倍不止，宮笑真的很想安安靜靜繼續把菜吃完。

        眼看宮笑不知道還想說什么，宮籬在電光火石間用同一雙筷子的頂端抵住他的雙唇不讓開口，鎮定與他相視道：“食不言，寢不語。”

        宮笑被她的動作震住了，他不開聲，宮籬終于可以繼續專注填飽肚子，完全沒發現他漸漸攀上殷紅的耳根。

        宮笑驚慌間坐得離石桌遠了許多，小幅度用袖口擦唇，臉上燙得要燒起來。他反復安慰自己，宮笑為人正經單純，方才的動作絕對不可能有調戲他的意味，自己千萬不能胡思亂想。

        可方才唇上的觸感久久不散，宮笑擦了又擦，擦到快破皮，唇間火辣辣的，這才好些。

        “怎么？”宮籬吃完飯，自然注意到他的動作。

        “沒事。”宮笑有些羞憤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奪過她手里的筷子，開始收拾飯桌，“你以后不許像方才那樣對我……一點禮貌都沒有！”

        “嗯。”

        宮籬嘴里應下，心里卻想，方才抓她筷子的時候，也不見他多客氣。

        飯后不好立即沐浴，宮籬趁著月色在院中繼續靜坐吐納，期間宮笑把所有東西收拾干凈，再揮手施了陣靈風，將院中落葉掃至墻根。

        如此便幾乎耗了他全部靈氣，不過面對整潔的院落，宮笑才勉強能說滿意。雖然環境簡樸了些，但只要稍作收拾，還是能安心住段時間的。

        偏頭望見宮籬又在打坐，一襲玄衣仿若要融入遲暮之色，英氣淡然的臉反在初月輝映下柔和了不少。

        腹中積食漸消，宮籬抬臂收氣，回至丹田，睜開雙眼打算去洗沐。

        “師姐練完啦？”宮笑把稱呼叫得很順口，主要是有求于人，他招手讓宮籬過來，然后挑起濕漉漉的頭發讓她施術。

        宮籬略顯驚訝：“你又沐浴了？”

        “對啊！下午那么熱，不洗人會臭的。”宮笑理所當然道，眨巴眼睛催促她趕快幫忙烘，讓她記起原先她去某大戶人家出任務時見到的一只小奶狗，總是扯著她的靴子討人抱。

        與中午相比，宮籬這次施術的動作更為熟練，宮笑一邊撥拉著自己的頭發以均勻吹干，一邊和宮籬閑聊。

        “對了，水缸中沒剩多少水了，明天去哪兒挑？”

        宮籬今早才取的水，原本打算用兩日的。她沒提這個，只道：“明日見完師父，我去溪泉挑。”

        “溪泉有多遠？”

        她認真想了想，答道：“約一炷香吧。”

        “這么遠？！”宮笑沒坐住，站起來想看清楚宮籬的表情是不是在開玩笑。

        宮籬挪了兩步又站到他身后，繼續吹頭發：“不遠，這是體術修行基本功。”

        “太遠了，我每天又要用那么多水——不成，明天我去打水，然后想個法子解決這個取水太遠的問題。”

        “無事，我去。”她作為師姐，理應照顧小輩。

        “我有辦法！以后你拿挑水的時間去做些正兒八經的修煉不好嗎？”

        宮笑想到神界仙子們以空竹引水入殿的法子，覺得自己也可以試試，干脆連頭發都不吹了，披散著半干長發走進大廳，抱出紙筆打算先畫個構圖。

        收回掌心靈氣，宮籬覺得宮笑說的也有道理，給他多遞了個燭臺后便拿著換洗衣裳去澡房了。

        月至中天，宮笑還在寫寫畫畫，他對空桑山上地形地貌不是很熟悉，時不時便要問宮籬，原本洗完澡打算再修煉會兒的宮籬不堪屢屢被人打擾，干脆放棄修行，直接坐在旁邊幫他參考。

        “好了！”宮笑忍不住捂嘴打了個哈欠，困眼惺忪，“明天開工，現在得睡了。”

        宮籬拿著圖紙上下端詳，聽到他說話，便道：“明日要去找師父問拜師禮的事。”

        “那拜師禮成后再動工，十日內可以做好。”

        其實宮笑無所謂什么拜師禮，反正他又不是誠心來學術法的，但凡入門派者無論何人、什么身份，都需有個或隆重或簡單的拜師禮，否則不能算該門派的正式弟子。

        要想在宮籬身邊盡可能久地潛伏下去，就避不開拜師禮的環節。

        “其實不做這個也可以。”宮籬忽然想起之前想提但沒機會提的事，“拜師禮后，根據派中規矩，你會被安排到和其他弟子同住。”

        宮籬作為首席弟子，住處都簡陋成這樣，其他普通弟子的居住環境豈不是更糟。宮笑方才還期待不已的表情瞬時僵住，艱難確認：“你要趕我走？”

        “不是。”宮籬莫名生出些心虛，“但你我共處一室，難免有人閑話。”

        “要有閑話早就有了。”宮笑渾身上下都寫滿對搬出去這件事的抗拒，“而且我都住進來這么多天了，忽然搬出去，豈不是更惹人多想？”

        “……”

        “不妥不妥，師姐，我不能搬出去！”他身上還帶著任務呢，必須和宮籬待得近一點，“我做飯好吃，掃地干凈，每天你的床都是我鋪的！”

        宮籬余光瞥了眼自己的床，難怪最近她覺得自己的床褥都整齊得不像話。

        “而且我如果去了其他弟子那兒，他們哪有你這么強的靈氣，我頭發怎么干？我的安全怎么辦？”宮笑頓住，故作憂傷地嘆了口氣，“我明白了，師姐……你嫌棄我資質差，潛力低，不愿意帶著我這個拖油瓶……”

        宮籬很想說“拖油瓶”通常不是這樣用的，可宮笑的表情太過悲傷落寞，本來他長得就好看，現今染上“被負心”似的哀愁凄涼，更如冬雪壓梅般惹人心軟。

        “若你不愿意，便住在這吧。”宮籬半不受控制地妥協，“等你想走再走。”

        “我不想走！放心，師姐，我以后都聽你的！”

        宮笑身后若有尾巴，此時定然搖得飛快。想不到他時常用來磨父母和兄長的招數，對她也十分有效。

        轉瞬他又陷入糾結——他畢竟是被派來當臥底的，到時宮籬若是知曉真相，肯定不會再對他心軟。但愿兄長不要那么快聯系他，聯系他也不會提什么過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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