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游筱筱直接打斷江遠的話,狀似漫不經心地道:“江醫生,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但你憑什么覺得我一定會告訴你?”
似乎察覺不到她的敵意,江遠收斂了外露的情緒,“不好意思。或許是我表達得不夠清楚,以至于你雖然理解錯了。”
“我并不認為你一定會告訴我。”他很平靜地陳訴事實:“我只是相信,我一定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
游筱筱揣摩不出他說這話是什么心理。
這樣的人,對人對事都過于冷靜自持,不知道對情也是否如此?
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游筱筱開口譏諷道:“江醫生,我相信您有這個能力。在此之前,我想你搞清楚一件事情,秦妤安現在確實對你有一點點好感,但以后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奉勸你一句,在沒有名正言順的身份之前不要試圖動用你的手段去查,更不要拿類似于同情憐憫的眼神對著她。”
正面迎上游筱筱的目光,江遠垂在身側的手稍稍一動。
“在她沒打算主動告訴我之前,我不會去查。”
對于他的承諾,游筱筱沒發表任何看法。
她對江遠的全部認知都來自于秦妤安平日里的只言片語。
這個人的形象在她這兒是不完整的,所以她無意向其透露好友的過往。
不過說實話,到目前為止,她對江遠的初印象還不錯。
沉靜而內斂,驕傲卻不自負,舉手投足自有他的風骨。這不單單只是個人閱歷,更多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教養使然。
“我也不是刻意針對你。只是現在時機未到,秦妤安事情由她自己選擇,你和我誰都無權做這個決定。”游筱筱開口,算是解釋。
江遠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答應不去查,并不代表他可以當作無事發生。
跳過先前的一茬,他話鋒一轉:“她暑假要留在南城?”
“嗯。”這沒啥不能說的,游筱筱點頭:“她打算找個兼職。”
“我這里有份工作。”江遠看向游筱筱,說話間不曾有半分猶豫。
顯然沒料到他會說這個,游筱筱這回真的詫異了:“怎么?你想要幫她。”
“不是幫她。”江遠搖頭,面不改色:“恰好知道有人需要家教老師。”
游筱筱擺明了不信,帶著三分探究的意味看著他,嗤笑道:“那還真是恰好。”
假裝沒聽出她的意思,江遠神態自若,語氣也平鋪直敘:“青臨華庭,03棟。一個叫江一諾的小男孩,七八歲左右,需要補習小學英語。等一會男孩母親會聯系她,明天就可以去。”
“也姓江?”游筱筱挑了挑眉,懶散散地說:“難不成恰好是你家的?”
“我哥的兒子。”沒想隱瞞,江遠答得坦白。
游筱筱眉梢一動,眼神意味深長地打量他幾眼,慢條斯理地道:“江醫生,你喜歡秦妤安?”
眼睫顫了顫,江遠沒承認也沒否認,神色讓人捉摸不透。
游筱筱撇嘴,故作客氣道:“我也不多說什么,先替她謝謝你。希望下次見面,你能換個身份。”
江遠沒應,提步離開。
待他走遠后,游筱筱慢悠悠地用腳尖踢了踢落下地上的葉子,倏地勾嘴,自顧自地笑了一聲。
青臨華庭啊,南城市有名的富人別墅區。房價高出天際,說是寸土寸金半點也不夸張。
當然,能住在青臨華庭的人,也絕不僅僅是有錢兩個字就可以形容的了。
沒想到這小醫生還挺有能耐的。
得嘞,反正不是歪瓜裂棗就行,秦妤安那丫眼光還行。
帶著一股老媽子嫁女的安慰,游筱筱摸著下巴認真想了一會,心情還不錯地回了病房。
另一邊。
江遠出了醫院,大步走向停車場。
原本他今天很早就下班到家了,醫院臨時有事發了短信要開會,他這才驅車趕來。
開完會剛出會議室就遇到了趙霞,聽她提起秦妤安在急診室外,好像是室友出了事。
他想著,既然都來了醫院了,怎么也該去看一下。于是特地向急診室的醫生問了病房號。誰知前腳走到病房外,后腳便聽見了秦妤安那番話,頓時愣在原地。
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尚不懂心疼為何物,他只能努力平復鋪天蓋地而來的復雜又陌生的情緒。
雖復雜,但他也能清晰分辨這不是同情,更不是所謂的憐憫。
是他從未有過也無法言明的感受,讓他心律不穩,胸口也像堵了什么奇怪的異物,上不去下不來。
靜了靜,江遠深吸一口氣后沉沉地吐出來,先前那種沒來由煩躁的情緒仍縈繞心頭。
到了停車場,他打開車門靜靜立在一邊,拔了一個號碼。
“嘟——”
“嘟——”
鈴聲響了幾秒,那頭很快接了。
“阿遠?”
“大嫂,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
游筱筱到病房的時候,秦妤安已經出門去高鐵站接張苗悅的父母了。
隔著病床一米遠,游筱筱抱胸審視張苗悅。
張苗悅注意到她,抬眸問:“你是不是特別討厭我?”
游筱筱答得誠實:“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張苗悅白著臉苦笑道:“游筱筱,你知道嗎,你們身上與生俱來的自信和驕傲是我怎么模仿都模仿不來的。”
“沒有哪個女孩子會喜歡買衣服永遠先看吊牌,和朋友約飯必須提前仔細計算接下來幾天應該如果省出這筆錢。就在昨天,我和朋友借錢。她們問我,‘你為什么要借高利貸啊,叫爸媽零花錢多轉一點不就好了’,說得多輕松啊。為什么你們每個人都能活的那么輕松,就我不能?”
聽張苗悅哭著說了這么一大段,游筱筱表情沒有半分波動。
她分外冷靜地問:“你不覺得你自己的想法有問題嗎?你是從哪里確定別人的自信和驕傲是與生俱來的?”
“張苗悅,你最大的問題是從來都不懂得反思你自己。”游筱筱沒給她留情面,吐了口氣,直白道:“我們的關系沒好到可以推心置腹的程度,但有些事我還是要明說。虛榮和不甘心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小情緒,但你的嫉妒心實在太強了。”
“你見不得別人比你好,總覺得自己不受上天眷顧。你無時無刻不在比較,今天是這個人比你幸運一點,明天是那個人比你幸運一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光,可你非要去比較別人的是不是更亮。你不停地給自己心理暗示,比較的結果自然是萬般不如人。”
游筱筱的話可謂是字字扎心。
張苗悅羞愧難當,低著頭,泣不成聲地道歉:“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不想變得這么壞,對不起……”
“不用道歉,我也沒打算原諒你”游筱筱打斷她的話,聲音里一點情緒都沒有:“沒有什么變壞不變壞的,你這只是極端自卑的利己主義。畢竟你從來都沒有想過,你所擁有的也可能是別人夢寐以求卻求而不得的。”
“張苗悅,自卑從來不是一個人作惡的理由。”
秦妤安當天晚上九點到的火車站。
夜風四起,因在夏季,不但不顯寒涼反還添上幾分白日的熱意。
二老拎著大大的布袋,無措且尷尬地站在火車站外,風塵仆仆,滿心憂色。
樸素至極的衣著打扮與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群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秦妤安疾步迎上去,知道二老心心念念牽掛張苗悅,也沒有過多寒暄。
出火車站叫了輛出租車,三人直奔醫院。
一路心急如焚地趕到病房,二老總算見到了半倚在病床上臉色慘白憔悴不堪的張苗悅。
放下布袋,張父黑著臉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張母則坐在床沿嚎啕大哭,她的背脊因常年勞作而微躬,瘦削的肩膀不住顫抖,仿佛要將今日的驚嚇和恐懼全部哭出來才肯罷休。
“爸,媽,對不起……”張苗悅也一個勁流淚,泣不成聲。
秦妤安閉了閉眼,收起所有情緒,和游筱筱一起默默退出病房。
“……啥事不能和爸媽說啊,咱們是窮,但也不至于要讓你送命,老家里那套房子已經賣了,咱再湊湊就可以給你把債還了。聽媽的話,你別再犯傻了啊,你要是真出了事,你要媽怎么活……”
關門的一剎那,耳邊是張母帶著濃烈哭腔的語句。
秦妤安窒了一窒,怔怔然站立在原地,面上血色盡失。
身側的游筱筱注意到她突然的停頓。
目光落在她毫無表情的臉上,游筱筱心下一緊,立時抓住她冰涼的手微微用力。
“我沒事。”秦妤安回神,稍抬眼瞼,沖她搖了搖頭。
游筱筱不信:“真沒事?”
秦妤安輕吁口氣,臉上帶著一絲疲倦:“嗯,只是有點累了。”
也不戳穿,游筱筱不動聲色地扶著她:“去椅子上坐一下吧。”
秦妤安提起精神,輕聲應了聲好。
原想著只是閉閉眼,可頭昏腦漲半夢半醒之際,夢境再次侵襲。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今已至弱冠。東宮無主,適有秦國公秦衡之女,值及笄之年,柔嘉成性,秀外慧中。茲仰承太后懿命,朕下旨欽定其為太子正妃,擇吉日大婚。欽此!”
夢中,宣旨太監的聲音尖銳刺耳,秦妤安皺緊了眉頭。
“王爺,安安不能進東宮,她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是我的命!”
安靜了片刻,秦妤安聽見小郡主柔聲勸慰。
“如今圣上親旨,婚事已成定局。阿娘,您莫傷心,嫁入東宮是多少世家千金心之所念,夢之所求。如今女兒能得此姻緣……是女兒的福份。”
“我們秦家受不住這福分!你自幼體弱多病,我與你父親別無他求,只盼你一生順遂喜樂,擇一良人共渡。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東宮更是危險重重——”
話音未落,便聽見另一道威嚴的聲音:“夫人,慎言!”
……
小郡主要嫁入東宮?
秦妤安聽得有些懵,混亂的思緒還未捋清,秦依帶著哭腔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江硯,我要成親了。”
“成親?”江硯語氣聽起來很疑惑。
秦依苦笑:“是啊,成親。鳳冠霞帔嫁為人婦,從此以后冠以夫姓,與夫生死相依。”
“你不想成親?沒事的,有我在,只要是你不愿意做的事沒人能逼迫你。”江硯似乎完全不懂事情的嚴重性,只強調道:“我這回應該可以待在這兒好幾日。你先前不是還說想出府玩嗎,要不明日我就帶你出去游山玩水,可好?”
“圣旨已下,無人可違抗。”
秦依的聲音幾不可聞。
江硯不信:“若我偏要違抗呢?”
“你不屬于這里,圣旨奈何不了你。可我不行,整個秦府上下百余人都不能視圣旨于無物。”
江硯知她的顧慮:“我帶你們一起走。”
“逃不掉的,我們都逃不掉的。”
小郡主哭聲斷斷續續,壓抑著抽泣。
每一聲都是她無盡的委屈和絕望。
秦妤安聽得心里發酸,嗓子一陣陣發堵,眼眶里更是涌動著熱意。
下一秒。
耳邊抽抽噎噎的哭聲徹底停住,取而代之回蕩著深宮后院內忽遠忽近的繚繞鐘聲。
鐘聲消失之后,夢中似乎陷入寂靜的大海深處一般,不再有其他聲音。
安靜了片刻,朦朧的視野里漸漸浮現一張泛黃的書頁。
字跡附了絲絲血痕,仿佛帶著來自過往歲月的冰冷氣息。
夢里,秦妤安擰眉,不受控制地向前幾步。
終于看清了那一大段文字——
永安十一年九月,太子大婚。
十二月,帝崩于乾寧宮,太子即位,改元長安,冊太子妃秦氏為后,入主棲鳳殿。
是時貴妃鄭氏有孕,帝喜,封皇貴妃,位同副后。
次年七月,南澇北旱,天災不斷,民不聊生。
同年八月,棲鳳殿失火,皇后秦氏歿。
會天連暴雨,海水溢,西南出,浸數百里,死者過萬。
……
“秦妤安,醒醒。”
有人在喊她。
秦妤安遲鈍的轉轉眼珠,入目是游筱筱焦急萬分的神色。
從夢境回到現實,驚恐未定。秦妤安捂著心臟,喉間一下一下抑制不住地喘著粗氣。
“怎么了,是夢到什么不好的東西了嗎?”游筱筱笨拙地替她擦眼淚,拍著她的背輕輕地安撫,“別怕啊,夢是假的。”
秦妤安這才恍然發現,自己的眼淚不知為何一個勁往下掉。
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起,她看著游筱筱,動了動唇。
聲音太輕,游筱筱實在沒聽清,只能貼近些再問了一遍。
秦妤安唇色慘淡地苦笑,沒有重復,也不再說話了。
那句話消散在夜色里的話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說的是——
“筱筱,我覺得這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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