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可能真的是水做的。

        前后不過三四分鐘，李淑華的衣服就哭濕了一大塊。

        秦妤安自知失態，有些不好意思垂下頭。

        見狀，李淑華輕嘆了一口氣，摸著她的頭，輕輕地擦拭掉她臉上的淚，故作憂愁：“快去洗個臉，一會兒被浩浩看見準說我欺負你。”

        窘迫地側過臉，秦妤安一下子破涕而笑。

        到了衛生間，秦妤安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哭過一番，眼睛紅腫，她對著鏡子擦干臉，正打算出去，卻聽見外頭隱隱約約傳來兩個女人的談話聲。

        “林醫生，我聽四樓的護士說，江醫生好像分手了。”

        四樓，江醫生。

        雖然還不確定，但秦妤安心中莫名有了些預感。

        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人走到秦妤安右邊的洗手臺停下。

        先前說話的是一名護士，此刻還在繼續八卦：“據說江醫生女朋友好像長的好像很丑。”

        雖然很不應該，但秦妤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腦門似乎緩緩地冒出一個問號。

        很丑……嗎？

        被叫做林醫生的女子正在補妝，語氣冷冷清清：“你見過他女朋友？”

        小護士搖頭：“那倒沒有，我平常也沒去四樓。”

        “連人都沒見過，你就敢和我吐槽？”

        這位林醫生語氣里的譏諷意味太明顯，秦妤安有點好奇，抬眼，把視線悄悄移向右邊。

        目光中，女子的面容姣好，儀態優雅。身形是百里挑一的纖細高挑，簡單的白大褂也完全擋不住大美人與生俱來的冷艷氣息。

        打量者的目光未加掩飾，被打量者若有所感。

        林梓若微微偏頭，正巧捕捉到一道好奇又帶著點探究的小眼神。

        猝不及防地，兩道視線在空中相撞。

        這么巧嘛？

        林梓若挑眉，眼里劃過詫異，沉默幾秒后，勾唇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偷看還被人當場發現，秦妤安反應過來后便急忙低下頭錯開視線。

        她飛速把紙扔進垃圾桶，轉身正欲提步離開。

        可緊接著，她又聽見那位林醫生幽幽開口對著女護士道：“少聽點謠言，給自己積點口德。江遠的眼光擺在那，他女朋友哪里會和丑字沾邊。”

        江遠？

        明明知道很不應該，但秦妤安還是在聽到這個名字的一瞬間停下腳步。

        背后，林醫生的聲音還在繼續。

        “禍從口出。我呢，希望你可以拎清自己。江遠那位小女友，無論顏值年齡還是智商人品都比你優越太多。”

        林梓若抱著雙臂輕哼一聲。

        臉上是看破拙劣表演后的滿滿嘲諷，眉宇間的不耐煩也很明顯：“你這點小花樣以及背后一套一套的幼稚手段，在我面前都舞不起來，更不要舞到正主面前去。算我善意提醒吧，江遠這些天心情不大好，容忍不了跳梁小丑，你好自為之。”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不大不小的衛生間詭異的安靜下來。

        小心思被人不留一絲情面地直接戳破，女護士面色漲紅，尷尬到無以復加。

        奈何她心中清楚林梓若的家世背景，完全不敢和其硬碰硬。于是半句話也沒說，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埋著頭就跑出衛生間。

        呃。

        只是想知道一些江遠的消息，秦妤安沒想到會聽到這些。

        有點尷尬，她趁林梓若沒注意，準備躡手躡腳地準備離開。

        “聽完就跑，小姑娘膽子很大嘛。”

        林梓若不知什么時候轉過身，踩著高跟鞋，幾步逼近。

        目光在秦妤安慌張失措的背影上流轉片刻，她笑吟吟問：“聽夠了嗎？”

        僵硬地轉過頭來，秦妤安沒敢看她，縮了縮脖子，睜眼說瞎話：“對不起！我什么也沒聽見！”

        “沒事啊，林梓若興致不高地嗯了聲，很無所謂地揚了揚手打斷秦妤安的話：“我才懶得管你聽沒聽見呢。”

        聞言，秦妤安從善如流：“那好吧，其實我聽見了。”

        林梓若笑了，目光重新落回她臉上，卻一瞬皺眉。

        微瞇著眼審視了幾秒，她不悅開口：“你剛哭過？受欺負了？”

        “……啊？”

        秦妤安愣住，張了張嘴，一副很迷茫的樣子。

        顯然，她非常不理解林梓若為什么這么問。

        她們兩個都不認識啊。

        這位醫生有點奇怪。

        女孩子的猶疑明明白白寫在臉上，林梓若暗自好笑。

        視線從其發紅的眼眶上移開，她也不欲給秦妤安多做解釋：“這么漂亮的眼睛可不應該流眼淚。”

        眨巴眨巴眼睛，秦妤安更迷茫了。

        掃了她一眼，林梓若直接遞出一張名片，順帶留下句沒頭沒尾的話——

        “以后有什么困難可以來找我。放心，有人會替你解決。”

        距離下班還有一分鐘。

        林梓若踩著時間大步流星邁進江遠的診室。

        “稀客啊，林大小姐，怎么有時間過來？”

        顧之霖正在里頭，見到來人，眉梢輕挑，語氣吊兒郎當。

        懶得理他，林梓若看向電腦桌后一言未發的人，開門見山道：“我今天在住院部的衛生間看見你的小女友了，叫秦妤安是吧？”

        江遠恍若未聞般，眼睛也不曾抬一下，只是握著筆的手在聽到某個字眼的時候倏地一頓，而后在本子上劃出一道不輕不重的痕跡。

        “哦不。”

        也不在意江遠平淡的反應，林梓若頓了頓，理直氣壯地改口：“是小前女友。”

        很嚴謹。

        顧之霖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放下杯子就咋咋呼呼道：“你咋知道你看見的是江遠女…啊不…前女友，你之前見過她不成？”

        撩了撩頭發，林梓若紅唇微抿，完全不屑于掩飾，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曾經的行為：“追了七八年的人突然談戀愛了，成為手下敗將的我，通過一些小手段去了解了解勝利者的信息，那不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嘛。”

        顧之霖：“……”

        非常有道理，根本無力反駁。

        他轉而瞇著眼看向江遠，明擺著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聞言，一直安靜的江遠終于抬眸看著林梓若，眼里似乎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最看不慣他這副明明慌得要死還堅持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樣子，林梓若好整以暇地坐到一邊的休息椅上，翹起二郎腿，音量提高了些。

        “沒想到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啊。小白兔似的，整天紅著眼睛，隨便一嚇就蜷縮起耳朵。”

        背往后靠，她語調悠悠然地感嘆：“可愛倒還是蠻可愛的，不知道哭起來會不會更可愛。”

        不知道哪個關鍵詞踩到了雷區，她話音未落，桌上的鼠標被人用力扔了過來，“啪”地砸在地上，力道十足。

        隨之而來的聲音也森冷至極。

        “林梓若，適可而止。”

        “呦吼，你沖我發的哪門子邪火啊。”

        一點也不怵他，林梓若看了眼落到腳邊的黑色鼠標，用鞋尖把它踢遠了些：“實在是看不出來啊，你居然也會摔東西。”

        很會抓重點。

        顧之霖抱著手臂倚靠著桌前，一個沒忍住直接哈哈哈笑出了聲，他實在是佩服林大小姐在雷區蹦迪的良好心理素質以及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扎心能力。

        “這你就不懂了，愛情使人狂躁，咱們江醫生最近摔東西都摔出手感來了。”

        林梓若一貫和顧之霖這樣的二世祖不對付，她象征性地捂了下耳朵，直白地嫌棄道：“你怎么這么多話？跟八婆一樣。”

        八婆？

        顧之霖瞪大眼睛，前一秒還是幸災樂禍的笑意這一秒戛然而止。

        他非常不爽地瞪了她一眼。

        冷哼一聲，林梓若全然不理會顧之霖，拍了拍裙子慢條斯理地起身，對著江遠悠悠道：“別這么容易動怒嘛。”

        繼續凝視了他幾秒，林梓若臉上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我可沒欺負你家小白兔，來這兒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下，既然舍不得就別老端著，到時候后悔可來不及。”

        江遠沒動靜，繼續擺著那副老僧入定無動于衷的模樣。

        真很沒勁兒。

        林梓若嗤了聲，搖頭笑了。

        前幾天剛得知消息的時候她還不相信，心想這謠言也是夠離譜的，編排誰不好，非要把這種奇奇怪怪為愛癡狂為愛哐哐撞大墻的人設安到江遠身上。

        誰能想到，居然是真的。

        這一向光風霽月高高在上的江遠江大醫生，居然會為了一個女孩子精心謀劃，甚至不惜動用他以往最不屑的心計手段。

        這可是江遠啊，即使有顯赫的家室，出眾的外表，他也完全沒有沾染上他們這個階層的不良習性。

        敲詐勒索，入室搶劫，商業機密。

        林梓若拿到資料的一瞬間，就明白江遠是有了嗜血的心性，鐵了心想讓秦林一輩子搭在監獄里。

        他悄悄于暗處提供好一切需要的條件，交付了足夠的耐心，等待著秦林在金錢的誘惑下一步步按他預測的規劃走。

        可人算不如天算。

        誰能想到計劃還沒完全實施，秦林居然撞人逃逸。

        林梓若想，江遠這段時間肯定非常后悔自己沒有提前動手吧。

        如果，秦林早一步被送進監獄，或許那個小男孩就不會遭此橫禍。

        那么秦妤安自然就不必因為這場秦林一手造就的意外而背上終生都難以逃脫的枷鎖。

        “江遠，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適可而止四個字我還給你。”

        目光無聲挑釁地看了眼江遠，林梓若轉身離開了診室。

        門被人用力關上，江遠神色沒有絲毫松動，整個人萬分沉默。

        里頭，見林梓若出去了，顧之霖側頭瞄了江遠一眼，將他表情盡收眼底后，擺出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怎么，真不打算見面了？背后為人家做了那么多，還不是怕人受委屈。這會兒人就在醫院里頭，不去見見？”

        江遠瞥他一眼，面上情緒很淡：“既然她已經提了分手，我為什么要上趕著去見她。”

        “是嗎？”顧之霖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那你這段時間干嘛三天兩頭往住院部跑。”

        江遠表情沒有任何的波動：“工作上的事。”

        顧之霖繼續發問，帶著探究：“什么事？說來聽聽。”

        江遠未答，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冷得像是結了一層冰。

        死鴨子嘴硬。

        別以為他不知道，江遠這些天又是給骨科主任打電話托人幫忙做手術，又是偷偷往人小男孩的就診卡里塞錢并且對外聲稱是醫院的資助政策。

        還工作上的事？

        信他個鬼哦。

        嗤了聲，顧之霖到底事怕戳破江遠強撐的臉面，并未再多說什么。

        ＊

        半小時后。

        南城大學附屬醫院住院部。

        江遠已經在電梯口站了整整十分鐘了。

        為什么出現在這里，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總之下班以后，他一分鐘沒猶豫就往這跑。

        現在想來是有幾分好笑。

        成年人的分手流程簡單且迅速，也不需要什么儀式感。只需幾則短信，兩人便心照不宣地不再聯系。

        這一個多月以來，他雖一直在默默的關注她的消息，也來過住院部好多回，卻都沒有什么機會見面。

        他怎么也忘不了在分手第二天得知秦林撞人逃逸一事的心境。

        情緒起起伏伏百轉千回，他瞬間就明白了她提出分手的真正原因。

        那一剎那，除了隱隱的心痛，更多的仍是挫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給了秦妤安這樣的錯覺，讓她如此堅定不移地懷疑她和他的未來。

        她似乎一點也不相信他能陪她走下去。又或者，她是害怕和他一起走下去。

        但無論如何，萬千選擇里，她還是最先放棄了他。

        如果這份愛不但沒能讓她變得勇敢而堅定，反而帶給了她滿滿的不安和脆弱。他知道，歸根究底還是他做得不夠。

        他的問題他想去彌補，可他也會在某一刻突然害怕。

        害怕她說的都是真的，害怕她是真的因為不愛而提出的分手。

        即使他第一百次在過往的點滴里尋找到她還愛他的證據，卻仍會在第一百零一次推翻所有證明。

        這般循環往復終究帶來了最糟糕的結果，他開始從潛意識里對自己的堅持產生了懷疑。

        他第一次那么想聽到一個人的心聲。

        ＊

        江遠轉身準備離開的那一刻，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

        秦妤安看到了他。

        時隔多月，兩人之間隔著幾米不遠不近的距離，她卻沒有絲毫力氣去移動腳步，甚至連指尖都在輕輕顫抖。

        有多久沒見他了？

        久到看見他背影的那一秒鐘，她都覺得是自己又出現了幻覺。

        目之所及周遭人來人往，卻都自動虛化了一般，連聲音也不復存在。

        恍然若夢中，他是唯一清晰的具象。

        秦妤安就這樣安靜而執拗地盯著他，直到江遠似有所感，轉過身與她對視。

        忘了移開眼。

        四目相對，秦妤安的眼中水霧朦朦，看不太清江遠眉眼間的情緒了。

        沉默的每分每秒都像煎熬。

        這些天來，有關分手一事，除了最開始飛沙走石行至荒蕪的崩潰萬分難熬外，隨著日子一天天走下去，時間的刻度也被無限拉長。

        那些崩潰被瑣碎而忙碌的生活沉沉過濾，只剩下鋪天蓋地又一成不變的麻木。

        沒有人告訴她，忘記一個人有多難，秦妤安也就天真的以為自己很快會忘記的。

        正常上學，正常吃飯，正常來醫院看浩浩。

        短短數月，她像沒有遇到江遠之前一樣。

        按部就班地生活著。

        只是，她偶爾會在路過醫院的紫藤蘿架時不斷地想起最初的那把傘。

        會在每次出入寢室看到門口那副讓人啼笑皆非的對聯時，因為記起他握筆的模樣而恍了神。

        會在無數個黑漆漆的夜晚輾轉反側不得入眠，然后一遍遍點開通訊錄，打開對話框默默流淚。

        手機里有他所有的聯系方式，能做的卻也只是不斷地重復著‘輸入——刪除’這樣簡單的操作。

        在她目不能及的地方，皮肉被思念侵蝕，不動聲色的化膿、腐爛。

        生活中處處有他的影子，那些明明如此日常的場景和物象。

        例如太陽的升起，例如夕陽的落下，例如水花，月光，街燈，長路，例如只是朋友一句帶著安慰的“別哭”。

        都能讓她瞬間想起江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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