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兩人決定回余文水的保姆車上用餐。

        龐偉極有眼色地拉著席宇下車，美其名曰放哨，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阿偉哥，我們出來干嗎？車上多暖和。”席宇被凍得縮了縮脖子，不解地問。

        龐偉沒解釋，拿出一張紅鈔票遞給他：“你去買兩杯熱咖啡吧，我請。”

        席宇愣了愣，沒接，笑著擺手說：“不用不用，我有錢，我請你就是，那我去買了。”說完，小孩轉身就跑了。

        車里，賀梓秋將兩份盒飯都推給余文水。

        “你不吃？”余文水奇怪地問。

        賀梓秋：“我來之前就吃過了，我說的談項目可不是假話。”

        余文水腹誹道，你這家伙壞得很，誰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他拆開盒飯和筷子，邊吃邊問：“那干嘛要兩份？多浪費。”

        賀梓秋笑著說：“都給你，多吃點，長身體。”

        “我都二十啦，還長什么身體。”嘟囔完，他還是拆開了另一份盒飯，兩邊的菜挑著吃，“對了賀哥——”他想起先前的事，問道，“你怎么管我師傅叫老師呢？”

        “要叫師哥。”賀梓秋雙手撐在桌上，右手拿著一只筷子點了點被他挑出來不愛吃的胡蘿卜，“挑食對身體不好，胡蘿卜里含有豐富的微量元素，……”

        “啊——師父別念了！我吃還不成嘛。”余文水嫌棄地一抽嘴角，夾起一大塊胡蘿卜放進嘴里，胡亂嚼兩下便趕緊咽了下去，隨即喝了一口肥宅快樂水，仍不忘吐槽，“咦，奇怪的味道。”

        賀梓秋被他的舉動可愛到，抿嘴笑了笑。

        余文水放下水杯，追問：“賀哥，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因為叔老師本身就是老師。”賀梓秋解釋道，“她之前在中戲教課，帶過我一年，不過19年就退休了。”

        “哦，這樣啊。”余文水點頭，“師傅人挺好的，演技也好，教了我不少東西，跟閆導指導的還不一樣，怎么說呢，角度不同吧，師傅教的方法從演員出發，理解起來跟實踐起來都要更容易。”

        “嗯，她是一位好老師。”賀梓秋附和道，放下那只筷子，用手撐著下巴專心看他埋頭吃飯。

        “哦還有。”余文水猛地抬頭，跟賀梓秋來了個四目相對，大腦瞬間空白，以至他都忘了自己想要說什么。

        見他出神地望著自己，賀梓秋不明所以地挑眉，正好注意到他嘴角的米粒，抽了張紙巾伸胳膊過去幫他擦掉，笑著說：“偷偷留一點，是打算晚上吃嗎？”

        余文水的耳朵和臉唰的一下紅透了，渾身冒著熱氣，匆忙避開他的視線，前言不搭后語地說：“哦，那什么，晚上，對，今天不是除、除夕嗎？劇組吃團年飯，你，一起去，要不？”

        賀梓秋故作為難道：“原計劃明天回上海，時間上倒是方便，只是你們劇組吃團年飯，我沒理由跟著去吧。”

        “怎么沒有，你不是……”余文水一個急剎，將險些脫口而出的莫名其妙的“家屬”兩個字生咽回去，改口道，“你不是資方爸爸嗎？”

        資方爸爸，沒錯，賀梓秋是資方爸爸。在嘉華撤資之后，奇瑞說會想辦法補上資金，可誰知最后竟然是辛禾工作室投了錢填上窟窿，這事倒也不是秘密，網上早就傳遍了。

        但吊詭的是，細心的網友發現，辛禾工作室本身就是掛名在奇瑞傳媒大公司下的，所以相當于奇瑞一家獨大，成了《流光劫》這個項目的領頭羊，還是最肥的那只。

        當然，這些事余文水沒問過賀梓秋，畢竟涉及到工作室的管理和運作，不是他的身份應該關心的。

        “聽上去似乎說得通。”賀梓秋順著他的話點點頭，不過略顯失落地說，“可惜我還以為是你希望我去呢。”

        “咚”，心臟像被錘子用力敲擊了一下，余文水愣住，恍惚間不知該如何作答，這種狀態有點像臨近高考前交卷的最后兩分鐘，腦子發懵，意識逐漸模糊，一陣陣不真實感帶來的暈眩。

        他心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急不可耐的想要沖出去，堪比困獸般兇猛，但他極力控制著，不能讓它輕易擺脫束縛住它肢體和軀干的鎖鏈。他在猶豫，他不知道這樣做的后果，一旦放它出去，是對亦或是錯。

        隨著這番博弈進入白熱化，時間仿佛都遲緩下來，他的心跳也變慢，血液流動也變慢，慢到他有些缺氧，腦海里一片混沌，只剩下賀梓秋的那句話“我以為你希望我去”在重復回放，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連同他說出每一個音節時的輕微呼吸都清晰可聞。

        “算了，我還是不去了，不然有領導在你們也放不開，玩的開心點。”賀梓秋見他遲遲不說話，兀自作出決定。

        “可是……”余文水抿著嘴，下意識想要反駁，可又顯得理不直氣也不壯，聲音不自覺小了點，“我想你去。”完全找不到一點理由來說服彼此，無端地想讓他去，很想。

        賀梓秋嘴角偷偷上揚，看著余文水的眼底多了一抹菲薄的柔情，他聲線平靜，絲毫覺察不出內心的波瀾與起伏，“好，既然是你的邀請，那我去。”

        余文水埋著頭輕輕“嗯”了一聲算作回應，他不敢看他，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嘴角一定已經抑制不住地翹起，早早出賣了他內心的狂喜。

        這種不可控的情愫來得毫無章法，并不讓人覺得討喜，可偏偏余文水很享受，他的人生本就無章可循，每一次突如而至的變化都將他帶往一條從未涉足的殊途，在未知里他一路摸爬滾打，開拓出又一片新的天地。

        他就像是一個富有冒險精神的探險家，如果把喜歡一個人比作一場奇異的冒險，那么他想，未嘗不可一試。

        揣著這樣的愉悅，以至于余文水往嘴里塞了好幾塊胡蘿卜他都沒有發覺，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下午的四場戲很輕松，只有一場需要施展拳腳功夫。

        余文水上好妝發在片場四下張望，沒看見賀梓秋的人影，似乎松了口氣，又似乎有點不高興，這個騙子，明明說好來探班，人呢！

        一個人在旁邊哼哼唧唧了一會兒，聽見門口一陣騷動，回頭，看見賀梓秋跟著閆雙并肩而來。資方爸爸來視察，工作人員和其他演員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偶爾幾個女生說悄悄話：“呀，是真人欸！我見到真人了！”“沒想到真人比熒幕上還帥！”

        賀梓秋看見了他，微微一愣，隨后笑著跟他點頭，做了個“加油”的口型。余文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心里那點不爽的感覺隨之煙消云散。

        很快各部門就位，正式拍攝。

        閆雙大喇喇靠在椅子上，盯著監視屏，偶爾對著對講機給出兩句指示，更多時候則是點下頭，說一句：“真好。”

        坐在他旁邊的賀梓秋編排他：“閆導，您這導演可是越干越輕松了。”

        閆雙明顯心情不錯，說話都有點飄，“還得是演員靠譜，我也能少操不少心，要是每部戲的演員都是你們這樣的水平，那我可能做夢都要笑醒。”說著，他指了指屏幕，里頭正在放楚寧楓和楚天諭的對手戲，“小余就不錯，雖然是新人，演技也不會被小夏壓下一頭，這樣的戲才有看頭嘛。”

        “的確不錯。”賀梓秋不帶私心地附和了一句。

        “喲，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聽你夸別人。”閆雙不忘趁機揶揄回去。

        賀梓秋笑了笑，糾正道：“第二次，您忘了？”

        “第二次？”閆雙想了想，大笑起來，“對對對，第二次，哈哈哈，沒想到你還能記著那茬。”

        “沒忘。”賀梓秋也跟著回憶起來，“那回可原本該是我的男一號。”

        閆雙：“你小子不會記仇記到現在吧？”

        賀梓秋輕輕搖頭，“怎么會，那事是我促成的，而且他的確比我更適合那個角色，您的眼光沒有錯。”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少了點年輕人的銳氣，比我這個老頭還老頭，說起來我還挺懷念那個時候的你，就跟這小子一樣，其實也是個刺頭。”閆雙又指了指屏幕里的余文水，笑起來。

        “在這個圈子里呆久了，誰能保證一成不變呢？”賀梓秋盯著鏡頭下英姿恣意的人，笑著說，“所以我才更想保護好他。”

        “哦？你之前說的都是認真的嘍？”閆雙詫異地問，“可你不是……”

        賀梓秋搖頭：“說起來連我自己都覺得奇異，唯獨他是個例外。”

        閆雙擺了擺手，“你們年輕人的事我懶得管，他是個好孩子，你少欺負人家。對了，說起小石頭，他最近怎么樣？”

        “沒聯系，定居國外之后他很少回來。”賀梓秋靠著椅子放松些，“不過跟楚老師不久前一起錄過節目，算起來應該快播了。”

        閆雙沒在意后半句，拿著分鏡稿調整下一場調度，忙完后才重新對他說：“我手里有個本子還在改，這部戲拍完估計差不多能出來，男二還挺適合小石頭的，要不你幫我跟他說說？”

        “我？”賀梓秋挑眉看他，“我有什么好處？”

        “呸，你個混小子，越來越像那些資本家了，好的不學。”閆雙罵完，轉念想到什么，笑著說，“不急，這件事我們回頭再聊。”

        這老狐貍，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賀梓秋沒再深究，話鋒一轉，問：“聽說晚上劇組有個聚會？”

        “喲，你消息倒是靈通，海豐酒樓，大伙兒吃個年夜飯。”閆雙何等老辣，一聽就知道了苗頭，“那小子說的吧，你要來？”

        賀梓秋反問：“我不可以去？”

        “當然可以，誰讓你給了投資呢。”閆雙攤手，調侃道，“得罪不起喲。”

        “您可是閆王爺，還有您不敢得罪的？”賀梓秋笑著噎他。

        閆雙冷哼一聲，“那一會兒你跟組過去還是自己去？自己去的話八點前到，去晚了大家心里壓力大。”

        賀梓秋點頭，“嗯，遲不了。我跟小余一起過去。”

        閆雙又連連擺手，一臉嫌棄的表情仿佛在說“老子才懶得管你”，然后繼續審片。

        過了一會兒，他又自言自語，“怪了，我怎么感覺這小子下午格外地賣力，基本一遍過，不會真是年夜飯起到了刺激作用吧？”

        賀梓秋揣著明白裝糊涂，好整以暇地笑了笑，說：“倒是像只漂亮的花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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