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房間的時候，加州清光嗅到了一絲微弱的血腥味，順著味道搜尋片刻，那香甜的氣息瞬間被雨后泥土散發的清香掩蓋，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自己多心了嗎？

        對于暗墮的付喪神來說，血液是靈力的來源，是幫助他們維持己身必不可少的資源，如果饑餓過了頭，循著血液的氣味前來捕食也不是沒有可能。

        雖然本人沒有自覺，但現在的審神者就仿佛一只處于狼群中的羔羊。

        不過，這只羔羊居然反過來馴服了狼。

        審神者仍然站在廊下，一副不疾不徐的樣子，挽起衣袖去接屋檐滴落的雨滴。見到加州清光走出，她收回被打濕的右手，耐心地問道，“大和守安定的情況怎么樣？”

        “不勞費心，”加州清光語調強硬，冷冷地打量著面前的人，“想知道他對你的評價嗎？”

        無非是值得信任、不必懷疑一類的正面發言，大和守安定持有記憶實在是意外之喜，不得不說，這正方便了她的行動。

        “比起這個，”淡淡地笑了起來，審神者意味深長的道，“我更想聽聽清光對我的看法呢。”

        經此一面，大和守安定的立場已經確立，這是加州清光和審神者都心知肚明的事，如果論及兩振刀劍日后的歸屬，反倒是加州清光的選擇更有決定性。

        同樣是信賴的同伴，同樣是自己格外陌生的因緣，相較于固執的今劍，加州清光究竟能動搖幾分？

        “——我？”

        似乎聽到了有趣的事情，加州清光發出了低低的笑聲，屬于青年人的清朗嗓音在走廊彌漫，聲音逐漸消弱后，他冷冷地注視著審神者，“我啊，真是被小瞧了。”

        “大和守安定一直都沉浸在過去。”

        而加州清光，是活在當下的刀劍。

        思考方式從根本上就大相徑庭，僅憑言語，無法改變彼此認定的想法。

        “他啊，看上去很快能愈合傷口，溫柔地裝作天真的模樣，實際心中根本無法忘懷自己的無能為力。”

        如果可以有所作為，或許還能好受些。

        加州清光卻是有所做，不能為。

        “我不了解他成為總司的刀劍前的經歷，不，或許我早就察覺到了……那股殘忍的魔王氣質，如果真的能夠在戰場上被揮舞，恐怕是我遠遠不能達到的豪利。”

        大和守安定，實為福岡一文字派的刀工所鍛，本名菊一文字則宗。

        不輸于后鳥羽院的御番鍛冶的御刀，吹毛立斷，天下無雙。

        靜靜地聽完大和守安定的解釋，加州清光的大腦空曠，良久后響起了“啊，這樣才對，這樣才說的通”的聲音。

        同為刀劍付喪神，加州清光的直覺十分敏銳，就算大和守安定隱瞞了真相，他也能察覺到蛛絲馬跡。

        “如果祖父聽見你的贊美，一定會高興到喝酒慶祝吧。”

        眼前浮現出老人語重心長的模樣，在深夜的燭光下，那個人愁眉不展，想方設法為自己謀取一條生路……吃軟飯也好，出名頭也罷，哪怕以與御物同名作噱頭，為天下人所不齒，只要能平穩的活下去，就足夠了。

        啊啊，那的確是一個曾真切地為她著想的人。

        “可是，這樣很奇怪吧，”加州清光抬起眼眸，“如果是技藝如此高超的刀匠，哪怕在新撰組只住了幾個月，我也應該有印象才對。”

        “暗墮會讓記憶消失。”

        聞言，靠著廊柱的和泉守兼定瞥了一眼審神者。

        “況且你們被暗墮氣息包圍了這么久……忘記幾個無名之輩，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審神者從容不迫的道，似乎被她所說服，加州清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凝視著審神者的笑容。

        想從她的身上看出端倪實在太難了，結果與前幾次的觀察一樣，他沒有發現絲毫破綻。

        “……如果我沒有回來，你準備怎么處置大和守安定？”

        “我會將他帶回三條殿，治療他的傷勢。”

        誠然，這招釜底抽薪不算光明，但她也沒淪落到被加州清光指責的份上。

        “感覺很不可思議？”審神者順理成章的道，“請求三日月代為引見，清光的做法，不正是為了讓我給大和守手入嗎？”

        如果自己沒有識破計劃，其后果……約莫是被刀帳脅迫，達成不平等的合作關系。

        論手段的卑劣，他們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加州清光眼色一沉。

        ——她知道了！

        從什么時候……不，從一開始，她就看穿了自己拙劣的把戲！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心底涌出一股無力感，加州清光完全捉摸不透審神者的想法。

        單純懷抱善意？但世上沒有不會自私的人類，審神者看似為付喪神們考慮，實則其動機完全建立于人性之上。

        人性，那是多么脆弱的東西啊。

        旁觀著自己的欺騙、糾結、不安……現在卻仿佛一點都不計較，難道她真的是如此寬宏大量的人類嗎？

        “……我一開始便說過了，我的目的只有一個。”

        須臾之間，審神者貼近了加州清光的身前，看著屏住氣息的付喪神，像是第一次見到庭院里持刀相對的他一樣，女人輕輕地嘆了一聲。

        “大和守必須盡快得到治療，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今日魯莽地來搶人，是我做事欠考慮，對不起。”

        一句話落到加州清光耳中，莫名生出了勝利者的宣誓意味，他勉強扯了扯嘴角，無論如何都喜悅不起來。

        誰教他有事求人呢。

        “拜托你，請務必修復他！”

        審神者向后邁了一步，為鞠躬的加州清光留出余地。

        幾乎呈直角的弧度停在空中，不得到許諾絕不起身。

        “辦法我已想好了，只是還需要一個人幫助，如果沒有他，我是無法成功的。”

        希望隨著話聲降臨，加州清光急迫地抬起頭，眼眸仿佛點燃了火焰般熠熠生輝，“是誰？如果是付喪神的話，我去拜托他——！”

        “是付喪神沒有錯，但不必這么大費周章，”審神者彎著眼睛，伸出手指，指向了加州清光的心口，“因為，他一定是愿意的。”

        “——這個人，名為加州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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