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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狂奴之血 1 2


  而此時此刻他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雪野,一眼看不到頭,天空里雪片翻滾,寒風帶著細而凄厲的嘯聲。他握著韁繩的手冰涼,腰間的鐵劍敲打在甲胄上,發(fā)出單調(diào)的撞擊聲。

  他僅僅帶著一百人,守衛(wèi)金帳的一百名精銳武士,這些都是他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部下。他沒有告訴其他人他要出城,包括蘇瑪。原本他應該坐鎮(zhèn)金帳等待決勝的消息,但是當木黎的部下來到金帳稟報說木黎的子弟兵即將出城決戰(zhàn)時,比莫干默默地站了起來,走出了帳篷。帳篷外他的戰(zhàn)馬“雪漭”和一百精銳武士已經(jīng)準備就緒。

  率領(lǐng)這一百人的是比莫干的伴當班扎烈,在比莫干的伴當中他刀術(shù)最精,也最得重用,此刻他按住刀柄,立馬在比莫干身后一步,警惕地四顧。風雪太大了,這讓班扎烈很不安,這里距離臺納勒河也只有不到五里,接近前鋒所在的位置,很難說不會遭遇突前的朔北部小隊,這么大風雪的天氣,瞪大眼睛也只能看到百多步遠,一旦遭遇,雙方都措手不及。

  比莫干迎著風雪,久久地不說話。他是看向西邊,班扎烈知道那是決戰(zhàn)即將發(fā)生的地方,可惜在這里他們什么都看不見。

  “大君,聽動靜還沒開戰(zhàn),風雪那么大,朔北人是不是敢來可難說得很。”班扎烈抖了抖身上的老羊皮氅,灑落一片積雪,“天太冷了,還是小心身子。再說雪這么下,一會兒就結(jié)成冰殼子,我們下山時候馬蹄會打滑,不如回城等消息吧?”

  “靠三千人能打敗蒙勒火兒么?”比莫干依舊遙望遠方,輕聲問。

  班扎烈愣了一下,“三千人?朔北部這次,怕是來了幾萬人吧?”

  “除了木黎將軍的本隊,還有多少軍隊已經(jīng)就位?”比莫干又問。

  班扎烈知道比莫干話里的意思。他想了想,“現(xiàn)在得到的消息,是不花剌的一千鬼弓和巴赫的一萬騎兵都已經(jīng)就位,九王的一萬六千虎豹騎、木亥陽的一萬騎兵也已經(jīng)出城,正在路上。”

  “三萬七千人,加上木黎將軍的三千人,一共是四萬,能夠打敗蒙勒火兒么?”比莫干再問。

  班扎烈愣了一會兒,搖搖頭,“不知道。”

  “北都城里能調(diào)動的軍隊有十萬人,可現(xiàn)在能用的只有四萬人。”比莫干扭頭看著班扎烈,“至少有六萬人還在北都城里屯著不動,即便這能用的四萬人,有多少能夠按木黎將軍的命令行事?”

  班扎烈抓了抓頭,“說句實話,誰會聽一個奴隸的?雖說按身份木黎將軍早不是奴隸了,可是有幾個貴族真把他看做貴族?木黎將軍自己都說自己是個奴隸。”

  “我任命木黎將軍為統(tǒng)帥北都城所有武士的人,這也沒用,是不是?”

  班扎烈低下頭,避開了比莫干的目光,“也不是說沒用,只不過讓貴族們聽木黎將軍的,總不太容易。”

  比莫干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也知道,所以我不能呆在金帳里等消息。我得用自己的一雙眼睛看著戰(zhàn)場,我得自己押著所有人上陣。木黎將軍這時候需要我站在這里,所以就算雪沒了我的頭頂,我也不能回城。”

  比莫干拍了拍班扎烈的肩膀,轉(zhuǎn)回頭去。班扎烈看著他的后背,“主子,有句話我想說。”班扎烈猶豫了一會兒,換回了這個親密的稱呼。他從五歲起就是比莫干的伴當,一生性命都拴在這個主人身上,是死忠的部屬,也是無話不說的朋友。可比莫干當上大君之后,圍繞他的人多了起來,班扎烈也跟著眾人把稱呼換成了“大君”,不知不覺的就疏遠了很多。

  “你是我的朋友,無話不能說。”比莫干淡淡地說。

  班扎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主子現(xiàn)在是北都城的大君,草原的主人,按說人人都該聽主子的差遣。可主子是新登位,有些事比不上老大君,貴族們表面上恭敬,心里對主子可說不上順從。如今朔北部大兵壓境,哪個貴族不想保存自家的兵力?就算主子站在這山坡上看著,一道道命令發(fā)下去,他們也少不得拖拖拉拉,推三阻四。”

  比莫干沉默了一會兒,“很多年前,我的爺爺納戈爾轟加十六歲,打敗了東陸的風炎皇帝。我聽說那時候風炎皇帝手下有蘇瑾深、姬揚、李凌心、葉正勛四大名將,每一個都力敵萬人,又合東陸諸侯數(shù)十萬大軍,戰(zhàn)車頭尾相連一直綿延到天邊。而我的爺爺合青陽諸姓貴族之兵,軍令一發(fā),莫敢不從,最后以弱克強,逼得風炎皇帝結(jié)城下之盟,那是為什么?”

  班扎烈想了想,搖頭,“主子,欽達翰王那時候合諸姓貴族之兵,靠的可不只是大君的威嚴。欽達翰王有青銅之血,是草原上無雙的武士,而且殺戮很重,戰(zhàn)場上一人后退,則殺一人,一個百人隊后退,則殺盡一個百人隊,若是哪一姓貴族敢私自帶兵后退,則滅他的族。這法子,主子學不來的。”

  “我知道我學不來,我不是爺爺那樣的英雄,沒有他的威嚴,也沒有帕蘇爾家家傳的青銅血,我若是學了他的法子,貴族們就要對我拔刀相向。”比莫干輕聲說,“但是,我有我的法子。”

  “主子有什么法子?”班扎烈一愣。

  比莫干笑笑,揮鞭向西,“很快,你就會知道。”

  不花剌努力睜大眼睛看著西面,但是風雪太大了,他看見的只有一片白茫茫。即便是鷹的目光也無法穿透這片雪,同時呼嘯的風聲充斥了整個天地,他無法憑著聽力分辨敵人的距離。

  他縮回雪窠子里,強迫自己緩慢地呼吸。他不敢大口呼氣,一個人呼出的白氣也許會被風雪掩蓋,可是三千人呼吸的大片白氣就可能被敵人提早覺察。周圍的雪窠子里藏著木黎和他的三千子弟兵,全部是步兵,所有的戰(zhàn)馬都被鬼弓武士們帶到了東南方大約兩里之外。不花剌要求留在這里和木黎的子弟兵們一起打第一陣,這樣他會掌握合適的時機向后面的鬼弓們發(fā)出進攻的信號。

  木黎選擇的伏擊位置距離臺納勒河不到一里,這里的草原地勢不平,幾百個雪窠子隱沒在積雪下,沒有防備的戰(zhàn)馬可能擰傷蹄子,同時這些雪窠子也是很好的藏身地,那些堅忍的奴隸武士們把羊皮的毛面朝上搭在頭頂,遠看去和雪地毫無分別。

  不花剌覺得寒氣已經(jīng)把整個脛骨吞沒了,正要咬掉他的膝蓋。他不像那些奴隸武士穿著簡陋的鹿皮鞋,鞋子里面填滿干草,不花剌腳上是一雙高筒的牛皮馬靴,靴子凍得堅硬,像是一敲就會碎掉。他默默地咬著牙,絲毫不動,他的哈察兒就埋在西邊不到一里處臺納勒河邊的白雪下,他不想自己那匹勇敢的馬有個懦弱的主人。

  有人在旁邊拍了拍他,遞過來一只陶罐,罐口拴了簡陋的麻繩。不花剌接過來嗅了一下,一股辛辣刺鼻的酒味。不花剌沖那個遞陶罐給他的奴隸武士笑了笑,那個年輕的奴隸武士也沖他笑了笑,黝黑的皮膚,雪白的牙齒。

  不花剌喝了一大口酒勁糙烈的粗釀土酒,覺得一股灼熱從舌根一直往四肢末端竄去,仿佛被冰住的血慢慢恢復了流動。有人從他手上奪去了那個陶罐,那個人是木黎。這個瘦小的老人如一頭兇悍的豺狗般弓腰伏地,一邊把陶罐湊到嘴邊,一邊死死地盯著一柄刀的刀柄。

  那是木黎隨身的幾把刀之一,他把刀幾乎全部****凍得堅硬的泥土里,只剩下半尺刀身和刀柄露在外面。

  “對方的前鋒會是白狼團么?”不花剌壓低了聲音。

  木黎緩緩搖頭,聲音極低,“白狼團是狼主的珍寶,他不會輕易把馳狼放在最前面。”

  “那前鋒是騎兵還是步兵?”

  “騎兵,呼都魯汗統(tǒng)領(lǐng)的大隊騎兵!”木黎把陶罐里的酒一口喝干了,“他們已經(jīng)過河,距離這里不到半里!”

  不花剌心中一凜,忽然看見木黎那柄刀的刀柄微微地震顫起來,發(fā)出低而銳利的蜂鳴聲!

  “刀!”木黎低聲喝令。

  “刀!”周圍聽見他聲音的幾個奴隸武士同時低聲呼應。

  “刀!”更多的人聽見了之后呼應。

  這個命令以極低的聲音極快地向外傳播,每一個接到命令的武士都緩緩地拔出了彎刀,三千柄彎刀出鞘的低聲連成悠長的一片。所有奴隸武士都采取半跪的姿勢,深深低下頭,幾乎是蜷伏在雪窠子里,雙手持刀收在腰間,刀鋒斜斜地指向上方。

  此刻如果從正上方看去,三千柄彎刀半埋在雪里,就像一片鋼鐵荊棘。

  沒過一會兒,不花剌也能感覺到地底傳來的震動了,那震動很快數(shù)百數(shù)千倍地增大,仿佛地震,又仿佛地底有一頭巨獸用它的背脊暴躁地拱著地面要破土而出。木黎說得沒錯,那是大隊騎兵奔馳時震動了地面,那柄****泥土里的刀就是木黎的斥候。

  每個奴隸武士都抓起一把雪含在嘴里,木黎也一樣。不花剌學著做了,那股刺骨的寒冷幾乎要把他的口腔也凍裂,但是冰冷的水流過喉嚨讓他冷靜,他呼吸的白氣也被雪完全地吸收了。不花剌嘗試活動手指,他的指節(jié)發(fā)出微聲,被對面的木黎微微揮手阻止了。木黎的目光轉(zhuǎn)向那柄插在土里的刀,那柄刀震得極快,發(fā)出的蜂鳴聲卻被馬群逼近的聲音完全吞沒了。

  頭頂上掠過了巨大的風,風里帶著馬的腥臊氣,濃重得讓人反胃。那是多少匹馬?幾千匹?上萬匹?不花剌已經(jīng)無法判斷,朔北部前鋒的人數(shù)超過了他的想象,朔北武士們似乎完全沒有防備埋伏而是全軍壓上了。然而埋伏只有三千步兵。

  不花剌深深吸氣,不再呼出。那柄刀震得幾乎要從泥土中跳了出來,鐵蹄聲仿佛就在頭頂,下一個瞬間也許馬蹄就會踩爛他們的頭,可是沒有人發(fā)出進攻的命令。

  不花剌忽地感覺巨大的黑影壓了下來!他仰頭,看著一匹戰(zhàn)馬,薛靈哥種的戰(zhàn)馬,正四蹄騰空從他頭頂掠過!這個瞬間他對面那個遞酒給他的奴隸武士忽然彈了起來,他蜷曲的身體展開時,就像一片被彎曲的鋼,彎刀在空氣里閃動,沒入了那匹戰(zhàn)馬的腹部。戰(zhàn)馬被自己的沖勁帶著仍舊向前,奴隸武士雙手死死地握刀不動。馬血暴雨般淋在不花剌的頭上,駿馬從腹部到兩腿間,一道深一尺,長四尺的巨大傷口,駿馬翻滾著倒在雪地里,大堆的內(nèi)臟從傷口里滾了出來。又一個奴隸武士起身,一刀扎透了那個被甩落的朔北武士的喉嚨。

  隨著第一擊,整片鋼鐵荊棘發(fā)動了。大群的朔北騎兵同時到來,他們的陣形堪稱完美,前鋒平齊如一條直線,上百匹戰(zhàn)馬前后差不過半個馬身。隱藏在雪窠里的奴隸武士們輪次彈起,刀光在空氣中一閃而沒。朔北武士們來不及拔刀就已落馬,而后面緊隨的人甚至看不清前面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有光閃過,隨即最前面的武士大批落馬。

  奴隸武士們敏捷地閃避著后面的戰(zhàn)馬,如果被這些駿馬踐踏到,任何人都會骨骼折斷。他們讓過了一隊朔北武士之后,再次起身對空推出彎刀,又是上百匹戰(zhàn)馬被開膛破腹。此時從上空看下去,鋼鐵荊棘從雪里整齊地彈出收回,帶著低沉的“嚓嚓”聲,密集得沒有馬匹落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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