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蒼狼之旗 2
眾人再一次沉默。比莫干的話有道理,白狼團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更像是一個傳說,有些虛幻。因為他們總是刻意地隱藏自己的行跡,朔北人很少把這支危險的軍隊置于人們的眼前,過去的三十年里幾次傳出白狼團逼近北都,虎豹騎全體戒備,卻沒有人看見一匹真正的馳狼出現(xiàn)。而在北部草原,據(jù)說白狼團經過的地方不留活人,很少有人能說明白這支軍隊的真面目。連朔北部的世子呼都魯汗也一度對別人說,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在哪里,也許已經死了,狼騎兵所做的事情和朔北部沒有關系,那些人只是野獸。
“大君聽說過朱提山么?”九王打破了沉默。
“小時候聽過,說朱提山是北荒盡頭的一座極大的雪山,看見朱提山,才知道自己的渺小,和它相比其他雪山不過是侏儒。”比莫干說,“可聽起來不過是傳說,因為沒人能活著到達那里。”
“是,按照傳說,要去朱提山,就得穿越萬年不化的凍土和冰,走上半年,一路上沒有人沒有動物,什么都沒有。”九王說,“可是又有一種說法,朱提山是一座極大的火山,時常噴發(fā),巖漿把朱提山下一片地面燒熱了,那里是沒有積雪的,是一片方圓千里的繁茂草原。曾經去過那里又活著回來的人說,那片草原上都是不知道名字的動物,馬一樣大的鹿,肩高一人的野馬,全身金色的巖羊群,就相安無事地隔著幾百步吃草,美得就像天堂一樣。有人說這是那些人在雪地里凍得將死時候的幻覺,也有人猜,白狼團就是藏匿在那一帶,那是朔北部幾百年來的圣地,是斡爾寒家最大的秘密。它曾有一個名字,答兒干姆草原,意思是流淌美酒的草原,只有斡爾寒家的人知道如何穿越北荒到達那里。”
“冰原里的一片綠洲。”比莫干沉默了一會兒,微微點頭,“所以確實有這種可能,朔北部有一支幾千頭馳狼騎兵組成的軍隊,這并非朔北人編造出來威嚇我們的。是么?”
“我倒是希望所謂朱提山、答兒干姆草原只是些傳說。”九王說,“但白狼團的傳聞如此之多,不像是編造出來的。”
比莫干微微點頭,“若只是對付呼都魯汗的騎兵,這仗就好打很多。”
脫克勒家族的主人近前幾步,“大君,現(xiàn)在不是對比兵力的時候。無論蒙勒火兒是不是還活著,朔北有沒有狼騎兵,我們都應該試著坐下來談談條件。如今老大君新死,人心還不穩(wěn),庫里格大會還沒有召開,此刻和朔北開戰(zhàn),即便是小小的戰(zhàn)敗,也會影響我們青陽的威名,到時候我們怎么勸說那些部落的主君來參加庫里格大會,正式承認大君是草原的主人?朔北人性格兇悍,我們兵力就算有優(yōu)勢,未必能輕易取勝。拋開蒙勒火兒不談,呼都魯汗這個人是可以跟他談條件的,反正他最多不過要求些領地,總不能還想當大君吧?”
“能夠和談當然是最好的。如果蒙勒火兒還活著,我們去跟朔北部打一場硬仗,損失不會小。不如直接折成牛羊給他們,讓他們退去。”斡赤斤家族的主人也站了出來。
“說得很好啊,如果去跟朔北部打一場硬仗,損失會很大。今天的青陽部里誰能跟蒙勒火兒那匹老狼為敵呢?站到蒙勒火兒面前也不過是給他侮辱的。”一個沙啞的聲音跳了出來,冷冷地笑,“大君,別存僥幸的心,幾千匹馳狼組成的白狼團真的有過,三十年前大君還在襁褓里,我用這雙眼睛看著白狼團攻進北都,在這金帳前的地面上吃人!”
木黎拔刀收刀的聲音忽地中斷,這個老人抬起頭,一雙焦黃的眼睛盯著比莫干。
比莫干吸了一口涼氣,脫口而出,“白狼團?在這里?吃人?”
“木黎!你要用這種沒根據(jù)的話嚇唬誰?”忙哥撒爾家的主人走了出來,他是個腰纏肥膘的老人,口氣不容置疑,“大君年輕,我可很老了,是活過那場惡戰(zhàn)的人,我從沒聽說馳狼攻到過金帳前來。”
“尊貴的忙哥撒爾家主人,您那時候在哪里?”木黎吊起眼角,冷冷地看著那位老貴族,“您那時候帶著家人在南邊的騰訶阿草原避難,你親眼看過北都的戰(zhàn)場么?”
“胡說!我也沒有聽過白狼團在金帳前吃人什么的,我也活了六十歲了!”合魯丁家族的主人忍不住了,站出來要呵斥這個曾經的奴隸崽子。
“合魯丁家主人,那時候你在瀾馬部達德里大汗王的庇護之下,距離北都城有八百多里!”木黎冷冷的看著他。
合魯丁家的主人心里一哆嗦,只覺得那雙眼睛里盡是鄙夷和嘲諷。一股怒氣攻心,同時胸膛里一股寒氣上涌,最后寒氣壓過了怒氣。他挪開視線不再說話。其余幾個家主剛要發(fā)作,迎面都撞上了木黎的目光。
“脫克勒家族主人,那時候您也在真顏部。”木黎在這位尊貴的大貴族面前緩緩走過。
“還有斡赤斤家族主人,一樣。”
他環(huán)視眾人,目光在每個貴族的臉上略略停留,帶著孤狼般的桀驁和兇狠,“諸位都沒有資格說什么,因為那時候諸位要么在騰訶阿草原,接受獅子王伯魯哈·枯薩爾的保護,要么在瀾馬部避難,要么還只是些孩子。”
所有人都只得沉默,因為木黎說的是事實。過了幾十年,他們回頭審視上一場青陽和朔北的戰(zhàn)爭時,不得不承認這場戰(zhàn)爭屬于郭勒爾·帕蘇爾和蒙勒火兒·斡爾寒,而不屬于他們。他們居然沒有一個在北都城親歷了戰(zhàn)事。那時候郭勒爾剛剛繼位,蒙勒火兒知道北都城里已經沒有了欽達翰王,立刻揮兵南下。沒有人相信年輕的郭勒爾可以對抗朔北狼主,貴族們都選擇了逃亡,在朔北大軍還未逼近的時候,北都城里幾乎已經撤空了,上萬輛大車和數(shù)十萬匹馬帶著貴族們的人口撤向安全的南方,他們帶走的還有數(shù)以百萬計的牛羊。而北都城里駐守的,只剩下郭勒爾和忠于他的少部分武士。這恰恰是蒙勒火兒的期望,他勒兵緩緩而行,當他到達北都的時候,應該面對一個敞開大門的空城,迎接他這位新的草原霸主。
在遠方避難的貴族們不知道后來的事了,直到幾個月之后,郭勒爾的信使來告訴他們戰(zhàn)爭已經結束,朔北部和青陽部締結盟約,并且獻上了蒙勒火兒嬌美的女兒們作為郭勒爾的妻子。這意味著郭勒爾戰(zhàn)勝了,貴族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他們派出的親信從北都城返回,帶回朔北大軍確實已經北撤的消息,他們才勉強接受了這不可思議的結果。郭勒爾平靜地接納他們重新進入北都,卻很少描述他擊敗蒙勒火兒的細節(jié),那場戰(zhàn)爭如何取勝,變成了郭勒爾和忠于他的武士們的秘密,隨著那些武士中的絕大多數(shù)次年戰(zhàn)死在平定沙池部叛亂的戰(zhàn)爭中,這秘密就完全地被時間掩埋起來了。
“那就讓木黎將軍給我們說說三十年前父親和狼主決戰(zhàn)是怎么回事。”比莫干說。
木黎深深吸了一口氣,“老大君初即位的時候,諸帳的兵馬還沒有完全順從。貴族們帶著幾萬的武士已經提前撤走了。我們那時候能指揮得動的,只有區(qū)區(qū)一萬兩千人,里面只有兩千名是騎兵。老大君定下了一個狼主絕沒有想到的計策,他把戰(zhàn)場放在了北都城里。我們和朔北交戰(zhàn)的騎兵轉眼就敗了,撤回的時候被朔北部突破了城門,狼主狂喜地帶著白狼團殺進北都城里,那些狼已經餓到了極點,看見活人就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咬死吃肉。他們混亂的時候,恰恰是我們的機會,狼主帶著人撲到金帳這邊來搶大纛的時候,我們埋伏了他。北都城里四處都埋了捕獵猛獸的陷阱,金帳前面尤其的多。那些狼一頭頭陷進陷阱里,被獸夾夾住的時候,我們的武士就沖出來向朔北人射箭。周圍都是陷阱,騎兵一點用處也沒有,我們每個武士都能射死朔北的一名狼騎,朔北人亂了陣腳,狼主這才發(fā)覺他看輕了您的父親,以為郭勒爾·帕蘇爾不過是個新即位什么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否則以他的狡詐,絕不會中這樣的圈套。”
他環(huán)顧眾人,冷笑,“狼主現(xiàn)在回來了,你們以為狼主是什么人?朔北狼主是為了一點領地和牛羊放棄目標的人么?不要讓蒙勒火兒那頭老狼發(fā)笑了。”
他輪次指著金帳里的每個人,“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個城里只有三樣能算是狼主的戰(zhàn)利品,大君的人頭、大君的尊號、還有這個城!”
鐵由看比莫干的臉色略略發(fā)白,卻自己強行克制住了,沒有說什么。
巴赫近前一步,“木黎將軍說得也許沒錯,不過大君不必過于擔心蒙勒火兒的狼騎兵,畢竟青陽部的虎豹騎被稱為草原上最強的騎兵,而不是白狼們獲得了這個頭銜。我聽說那些北荒的馳狼不像馬,其實并不適合負重,只是它們的形體遠比一般的狼巨大,人才可以騎在它們的脖子上。它們如果每天背著人奔馳會疲憊不堪,而且無論人和狼都不能披掛護身的鎧甲,否則馳狼會不能承受。所以我們只要列好陣形,在白狼們出擊的時候以弓箭對敵,勝算還是很高的。”
比莫干略略覺得安慰,微微點了點頭。
“巴赫!大君沒有親自帶過大隊的騎兵,可你也不懂么?隨時我們都會和朔北的白狼們開戰(zhàn),說這些安慰的話有什么用?”木黎對著巴赫揚眉怒叱。
巴赫默默地后退一步,顯然他依然無法對抗木黎這個老將軍在青陽的聲威。
“大君,白狼團是草原上最可怕的對手之一。不錯,巴赫說得都對,馳狼跑得并不算很快,也不耐久,可它們嗜血!它們沒吃飽肉食之前,見到血就會發(fā)瘋一樣興奮。它們跳起來能有兩個人的高度,從那么高的地方撲下來,一般的騎兵絕不能幸免!”木黎冷冷地看著比莫干,“我們青陽的虎豹騎被稱為草原上最強騎兵的原因,只是因為您的祖先,您的祖先依馬德·帕蘇爾曾經帶領這支軍隊掃平草原!可是大君和先祖是不同的!”
比莫干愣了半晌,低低地嘆了口氣,“是啊,我和先祖不同,先祖有青銅之血,是草原上人人畏懼的狂戰(zhàn)士。”
“大君,有沒有狂血是生來的,不由大君掌握。可大君手下還有我們這些忠勇的武士,一個男人捏著刀柄,總不必去怕惡狼。您的父親也沒有狂血,不也曾擊敗了蒙勒火兒,讓那個惡魔退守北方雪原幾十年?對付白狼,靠我們的戰(zhàn)術。”木黎近前一步,雙目炯炯,“拖延時間,不能在馳狼勁頭正足的時候開戰(zhàn);盡量用弓箭,不到迫不得已,不要肉搏。大君如果相信木黎,木黎可以騎馬揮刀,自己沖進白狼團的本陣,為大君立下功勞!”
“相信你?”塔爾寒家族的主人帶著怒氣嘲笑,“木黎你已經六十歲了,你憑什么敢說你能對付蒙勒火兒的狼騎兵?”
“蒙勒火兒已經快七十歲了!”木黎猛地回頭,兇狠地反擊,“沒有和白狼團作戰(zhàn)的貴族沒有什么資格來議論武士的年紀!”
“貿然的進攻會讓青陽死無葬身之地!”斡赤斤家族的主人大喊,“就靠你打敗蒙勒火兒?我們?yōu)槭裁匆嘈抛约憾伎焖赖睦蠔|西能救青陽?木黎你還能活十年么?你只要賭自己十年的壽命,卻要青陽部幾十萬人跟你一起賭博。”
他走近比莫干的寶座,“大君,不要聽這瘋子的胡言亂語。”
“誰是瘋子?”木黎低聲嘶吼。
“我說的是只知道騎馬舞刀的瘋子!”斡赤斤家族的主人也怒了,毫不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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