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求生 2
那片空白忽然被一個強大的念頭擊穿了,仿佛雷亟!他清醒過來,他不信,不信呂歸塵會殺了自己!
那個兇獸般的呂歸塵其實是在猶豫,遇見姬野之前從沒有人能在他刀劍下活過兩個照面,以他此時的力量根本無需緩緩地捏碎姬野的喉骨。他只要釋放出壓抑在手里的力量,姬野的脊椎都會被捏碎。
他在猶豫!
姬野瞪大眼睛,看著呂歸塵,用盡最后的力量:“阿蘇勒……”
慘紅色的眼睛里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是我……是我!醒醒!”
“不要停……”呂歸塵嘶啞地咆哮,“喊我!喊我的……名字!”
他一手依然鎖死姬野的脖子,一手用力按著自己的頭,手指伸進亂發里,像是要把頭發揪下來。
“阿……阿蘇勒!”姬野忍著喉骨的劇痛,放聲大吼。
呂歸塵的身體忽然僵硬了,那股兇蠻的力量離開了他。姬野墜落在地,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的頭部缺血,只覺得天旋地轉,趴在那里很久站不起來。視野慢慢清晰起來后,他再次抬頭,觸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湖水般清澈、平靜,帶著初醒般的迷茫。呂歸塵仿佛被人從身體里拎走了骨頭,軟軟地倒下,姬野撲上去接住了他。
“姬野……你到底為什么……要來啊?”呂歸塵低聲問。
“我是你的朋友啊!你這個傻子!”姬野擦了擦自己臉上的血污,無可奈何地在好朋友的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他們背后,軍士們持著刀槍小心地逼近,殘存的盾營再次集結起來,桶狀的包圍已經成形。
觀禮臺上,百里景洪看著不遠處的一幕,憤怒得渾身顫抖。
“國主,事到如今,只有出動弩營!直接殺了這兩個人。如果真的讓他們逃走,我們將無法對帝都的百里氏主家交待吧?下唐國在東陸諸侯里,也會顏面喪盡。”拓跋山月低聲說。
“我還以為拓跋卿是想我放那個蠻子一條生路。”百里景洪克制著怒氣。
“那時候我們還未被逼上絕路,此時此刻,下唐國的尊嚴已經被押了上去,我們無法后退。”拓跋山月平靜地說,“我想提醒國主記得,是誰把我們逼到了絕境。”
“鬼蝠呢?鬼蝠營在哪里?”百里景洪想起了這支特別訓練的斥候軍隊,不再理會拓跋山月。
一名禁衛百夫長近前,壓低了聲音:“今晨有風塘中傳了息將軍手令,臨時調走了禁軍中九成的鬼蝠。剛才來的消息,息將軍還下令守城軍士迅速回大柳營報到,城里現在所剩的兵力不過三五千人……”
“誰讓你們聽息衍的令!”百里景洪愣了一下,放聲大吼。
百夫長驚得跪下:“禁軍中也只有少數人知道國主解除了息將軍的兵權,普通士兵更是一無所知,他是武殿都指揮使,我國軍武的最高指揮,他的手令,效力僅次于國主的手令……”
“好!好!息衍!好逆賊啊!”百里景洪跌跌撞撞地退后,“我本不想殺你,我本還想去帝都為你求情,我本還要用你為將……”
“弩營!弩營!”他咆哮起來,“出動弩營!殺了他們!”
令旗擲下,弩手們出列,從四面八方圍聚過去,他們手持做工精良的十字弩,弩弓上搭著淬毒的短矢。他們把弩箭從盾牌上方伸出,只要扣動扳機,數百支短矢可以把中央的兩人完全埋葬。
“終于……終于要死了啊!”姬野吐出了一口含血的唾沫,笑了起來,露出了滿是血絲的牙齒。
“這么死……真的比砍頭好啊!”呂歸塵跟著他笑,“比砍頭好,好太多了!”
“廢話!站起來!我們站起來!”姬野咆哮,“這樣我們是站著死啊!好過被狗一樣壓在地上砍頭!”
他挽住呂歸塵的手,兩個人支撐著重新站了起來。
姬野緊緊地攥住了握刀的手腕,用盡了最后的力氣,仰望天空:“阿蘇勒!一起來,我們一起來!鐵甲……依然在!”
呂歸塵從坎肩的夾層里摳出了指套,珍而重之地把它套在自己的右手拇指上,鐵青色的光點亮了他的眼睛。他對著天空高高舉起握刀的手:“依然……在!”
年輕人們把這句話咬在牙齒間,猛地噴發出去,聲如雷霆,仿佛要與整個世界為敵。而后他們互相擁抱,放聲大笑,把背心留給了逼近的弩手們。
“天……驅!”百里景洪面如死灰,“天驅!真的是天驅!那么息衍也是天驅……我一直不知道在我的南淮城里,這些亂國的逆賊猖狂如此……”
拓跋山月默默地眺望,輕輕撫摸自己的心口。這就是天驅,太古時代鐵皇的后裔。曾經輝煌如日的尊嚴殘留在古老的青鐵指套中,不曾死去,只是沉睡。現在鐵皇們的靈魂蘇醒了!尊嚴升騰起來了!年輕人們用力把套著指套的手舉向天空,他們在炫耀,他們在大笑。拓跋山月聽過關于天驅的傳聞,卻并不理解為什么總有人會效命于那個叫做天驅的團體。他們所求的是什么?拓跋山月想象這些人在深夜圍聚在荒原上圍繞著火堆披著重甲,他們的身影高大而沉重,像是祭祀某個遠古的神明。可是他們又信仰著什么?
這個瞬間他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天驅——天驅就是兩個擁抱在一起的年輕人的背影。
大地震動起來。
觀禮臺上的大臣們和下面的軍士們臉色都變了。這可怕的聲音仿佛一群身高十丈的夸父用石錘敲打著地面,步步逼近。這一天里發生了太多的事,沒人知道還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會發生。拓跋山月的臉色也變了,那不是地震,他的直覺告訴他,震動里藏著絕大的危險。他沒有聽到過這種聲音,像是戰馬奔馳的鐵蹄聲,可沒有戰馬那樣沉重。震動越來越劇烈,廣場上石板縫隙里一股股灰塵上竄。轟隆隆的巨響是來自廣場對面的寬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去,那里煙塵彌漫,陽光照在煙塵上模糊了視線。
“鐵……鐵……鐵……”一個僵坐在觀禮臺上的老臣忽然站了起來。
他說不下去,喉結劇烈地顫動,拓跋山月從他眼睛里看出了絕大的恐懼,那恐懼是種在一個人靈魂深處的,撲出來可以把人心撕碎。
“鐵……鐵……鐵……”老臣揮舞著胳膊,野狗般躥來躥去。他想要逃走,卻找不到路。
“鐵……鐵……鐵……鐵浮屠②!”
他最后的聲音幾乎是號哭,隨即全身顫抖著跪下,像是看見了末日。
拓跋山月的呼吸中斷了,強烈的恐懼仿佛一只冰冷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心。那個老臣已經八十多歲,行將就木。然而北離十七年,他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年輕人,作為唐國尉官追隨風炎皇帝的“第二鐵旅”北征,殺至瀚州鐵線河,在那里他見到了本不該存在于這世界上的軍隊,青陽鐵浮屠!那些武神般的騎兵把胤朝的整整一代英雄埋葬在瀚州的長草下。如今還能記得那場戰役的人已經很少了,活下來的人也該埋入黃土了。拓跋山月曾試圖詢問那個老臣到底什么是鐵浮屠,然而老臣只是擺擺手,佝僂著背走過。有人告訴拓跋山月這個老臣從鐵線河上回來后再也不敢騎馬,因為馬在他眼里是噩夢般的兇獸,更不會提起那個戰場,因為那會讓他自己在午夜夢回時驚醒。
現在那些噩夢般的戰馬回來了,拓跋山月一直以來的預感也應驗了。青陽大君呂嵩那個男人并不平庸,不會俯首在東陸人的令旗下。他暗中恢復了鐵浮屠。東陸和北陸之間的安寧已經太久了,蠻族對于東陸的野心又開始勃勃跳動。
噩夢般的戰馬從煙塵中露出了本相。所有人都覺得那根本就是夢里才會出現的怪物,純黑色的戰馬,純黑色的鎧甲,組合起來卻不是什么騎兵,而是猙獰的猛獸。那些鎧甲上刀刃般的刺反射著日光,騎士們手中形制森嚴可怖的鐵槍長達一丈二尺,而戰馬的胸膛寬闊如墻,東陸的馬在它們面前根本就是些驢子,它們可以昂然地踩著東陸馬的馬頭,把它們踩成肉泥。常人無法想象的鎧甲鑄造工藝使得那些黑色的騎兵毫無破綻,連馬的蹄腕也被鎖子甲嚴密地保護起來,從厚度看那些鎧甲大約有數百斤之重,但是不可思議的是,戰馬依舊可以負荷,騎士們也依舊可以自由地活動手臂。他們罩上面甲,把指向天空的騎槍緩緩平放,扣進鎧甲上的機括里,右手臂彎嵌入了自己腰間的托架,他們以左手在馬鞍之間和騎槍之間扣上了純黑色的鐵鏈,那些鐵鏈的每一環均帶著倒鉤,試圖從兩匹馬之間閃過的人會被刮去皮肉變成森森白骨,隨后他們以左手拔出了腰刀。一連串的響聲后,現在那套鎧甲已經完全進入了作戰的狀態,它變成一套由人、馬和鎧甲組成的機括。他們是騎兵,也是戰車,還是被戰馬驅動的木雷……或者,他們根本就是違背世界規則的妖魔!
巨大的恐懼從天而降,人們互相推搡、擠壓,想從兩邊疏散。可是廣場上四面八方無處不是人,人流沒有出口,只是卷入越來越劇烈的漩渦。鐵浮屠發動了,如巨石般滾來,碾壓著血肉。正面迎上的人尸骨被掛在槍尖上,少數人避過了槍尖,卻被鐵浮屠的左手刀干凈利落地一刀斬首,有些人則撞在馬鎧的鐵刺上,尸體被兩匹互相靠近的戰馬擠壓之后掛在馬匹間的鐵鏈上,再滾到巨大的鐵蹄下。弩營把箭矢全部投了過去,可根本不奏效,鎧甲彈開了所有的箭矢,那些鎧甲甚至甲縫都不是破綻。
七十年前風炎皇帝的論斷依然有效:“弓箭無法傷害他們,他們是重騎兵戰場上的皇帝。”
尖銳的箭嘯聲隨即傳來。不同于下唐弩弓發射的短矢,這些箭是漆黑的,更長,也更快。鐵浮屠的背后,披著黑色氈衣的蠻族騎射手們把三尺長的狼牙箭投向了盾營和弩營中的軍官。他們的首領沖在最前面,騎著一匹不曾修剪馬鬃的黑馬,黑色的馬鬃飛揚起來像是一面旗幟。他在距離觀禮臺三百步的地方彎弓搭箭,拓跋山月拔刀一格,震開了射向百里景洪眉心的一箭,手上感到微微的酸麻。百里景洪完全傻了,盾營中緊急撥調過來的軍士手持銅盾護住了他。拓跋山月揮了揮手,盾營把失魂落魄的國主拖了下去。
拓跋山月提著貔貅刀,走到觀禮臺的欄桿邊,俯視已經淪為戰場的刑場:“是不花剌么?鐵浮屠和鬼弓,一天之中,北陸的精銳都來了啊!”
②鐵浮屠:鐵浮屠在胤末燮初的戰場上是一支占據絕對強大地位的重型騎兵軍隊。和東陸的重騎兵相比,它采用來自河絡的技術,裝備整體鑄造的重型金屬鎧甲,這種鎧甲更具備了多層不同材料復合的工藝和關節活動設計,是一件超越那個時代的制品。但是即便如此,它可怕的重量也只有少數的蠻族駿馬可以負荷。和它相比,東陸的重騎兵采用的是金屬的鎖子甲或者明光甲,在防御上的效果差別很大。但是遺憾的,這點也是鐵浮屠這支軍隊裝備的費用異常高昂的原因,無法廣泛建立制式軍隊。東陸重騎和北陸重騎的區別,很接近歷史上東方的鐵騎和西方的重騎兵之間的差異,在很多歷史記載中提到的中國“鐵騎”,根據推測往往只是在要害部位裝備金屬護甲的輕型騎兵,而驕傲的法蘭西重騎兵盔甲則只有家境殷實的貴族才可以配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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