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說，鄭亭林還是沒能緩解又要和傅令君共處一個屋檐下的郁悶心情，尤其還是這種不對等的關(guān)系，有種自己徹底落敗，對方高高在上的別扭。

        鄭亭林盯著習(xí)題冊長嘆一聲，半天才往草稿紙上落下一筆。

        孟思妍看著她大半留白的題目，遲疑開口：“你還沒開始做嗎？”

        “……”鄭亭林緩慢扭頭，“我要是說都不會做，會不會顯得很奇怪？”

        孟思妍露出難言的表情，安慰：“沒事的，慢慢來。”

        末了，她還是沒忍住補充：“不過這些都挺基礎(chǔ)的，我來幫你看看？”

        鄭亭林求之不得，連忙把習(xí)題和草稿紙推到了兩人中間，聽對方細(xì)聲講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劃過，孟思妍熱心腸講到一半，薛老師就上完課出來了。

        “思妍又來這么早啊。”

        鄭亭林抬頭，看見一位衣著簡樸的年輕女老師，對方見著她便眉開眼笑，“你就是鄭亭林吧？”

        鄭亭林有一張初見便令人好感頓生的臉蛋，加上親和力十足的舉止氣質(zhì)，博人歡喜對她來說是再輕松不過的事。

        “是的。”她站起來，溫聲道，“薛老師好。”

        “坐，不用拘謹(jǐn)。”薛老師言笑晏晏，目光落到她的習(xí)題冊上，“我們先上一小時，然后給你布置點作業(yè)，就在這做怎么樣？”

        鄭亭林自然道好，薛老師又看向孟思妍幾人，“你們就先自習(xí)著，正好令君回來了，你們有問題進(jìn)去找她。”

        孟思妍忙不迭點頭。

        鄭亭林跟著進(jìn)了另一間教室，說是教室，其實不過幾套桌椅和白板，旁邊甚至還放著堆雜物的舊沙發(fā)。

        傅令君就坐在那沙發(fā)前的空桌前，安靜地翻著書。

        鄭亭林對這助教的存在頗有些不自在，最開始回答起薛老師的問題時總?cè)滩蛔☆┫蛏嘲l(fā)一側(cè)，生怕對方看過來或聽進(jìn)去——實在太掉面子了。

        傅令君說不定正在心里嘲笑她呢。

        “看來基礎(chǔ)還需要惡補呀。”在鄭亭林?jǐn)?shù)次搖頭茫然后，薛老師無奈給出了結(jié)論，開始幫她圈劃起重點，鄭亭林不得不集中起注意力，收回胡亂飛舞的思緒。

        熬到結(jié)束，鄭亭林剛舒到一半的氣在見薛老師朝某人招手后屏住——

        “令君，方便過來嗎？”

        傅令君的輪椅自如地駛了過來。

        之前門前匆匆一瞥，鄭亭林沒有看得清，這會兒才注意到對方大腿上蓋著一塊淺色方巾。

        “薛老師。”傅令君的聲音。

        薛老師笑：“你這行動越來越熟練了嘛，復(fù)健還不快提上日程。”

        鄭亭林看出兩人私交不錯，沒有插嘴，只聽著兩人拉起家常。

        傅令君顯然并不擅長應(yīng)付這些話題，沒兩句就扯回正題，薛老師一臉頭疼：“這不是小鄭基礎(chǔ)太差嗎，估計還有不少問題，你帶帶她。”

        鄭亭林張嘴要拒絕，傅令君卻回：“行。”

        “薛老師，不用那么麻煩，外面思妍也能教我的，就不麻煩助教老師了。”鄭亭林推辭，“而且我基礎(chǔ)太差了……”

        奧數(shù)冠軍教我合并同類項……鄭亭林試想了一下，忍不住伸手遮掩起自己的草稿紙。

        “沒關(guān)系。”傅令君打斷。

        薛老師笑著拍了拍鄭亭林的肩：“這不挺好的，正好你和令君認(rèn)識，她可難得愿意和人交流呢。”

        鄭亭林不尷不尬點頭，她是傅伯誠介紹來的，薛老師知道點情況也不奇怪，說不準(zhǔn)還要特別關(guān)照兩人一二。

        薛老師一走，這間不大的教室立馬沒了聲音。

        鄭亭林不看對方，埋頭算著題，假裝面前沒有人。

        傅令君耐心極佳，隨意拿了本厚重的書輕聲翻動，不聲不響地靜坐著。

        外面隱約傳來小班的授課聲，鄭亭林不禁懷念起熱情又善解人意的孟思妍。

        學(xué)習(xí)的時光挪動得像烏龜一樣慢，不知多久，鄭亭林抬頭，不看題目，反倒認(rèn)認(rèn)真真看起傅令君來。

        與此同時，傅令君手中的書停在同一頁久久沒有翻動。

        終于，她合上書本，同鄭亭林不加遮掩的視線對上。

        鄭亭林干脆利落：“我不會做。”

        她用筆桿頂端點了點攤開的那頁，一個兩個三個……偏偏還理直氣壯得像再正常不過，沒有半分之前的不好意思。

        破罐子破摔后就不在乎什么面子了，直接擺爛。

        或許是這樣的鄭亭林才更接近原本真實的模樣，傅令君冷若冰霜的神情忽地融化許多。

        她伸手滾動輪椅細(xì)胎，靠近了課桌，同鄭亭林相對而坐。

        氣氛微妙……鄭亭林不自在地斂目垂眸，剛鼓起的氣勢不由癟了下來，連直視對方都做不到。

        傅令君講得很慢，語調(diào)沉凝，明明專業(yè)得不得了，鄭亭林卻覺得怎么都聽不進(jìn)去。

        耳畔的敏感騷動，她不自覺神游，傅令君問了兩遍話才匆忙驚醒過來。

        “我講清楚了嗎？”傅令君低頭同她對視。

        “嗯？”鄭亭林恍惚，“啊。”

        傅令君筆頓下，沒有拆穿她的狀態(tài)，只道：“我再講一遍？”

        只想趕快逃離的鄭亭林訕笑：“……好啊。”

        傅令君未免也太周到了，她暗自腹誹，忍住哈欠，扎扎實實聽起這細(xì)致入微的講解來。

        一回生二回熟，兩人終于步入正軌，做半頁講一陣，不需要講解時，傅令君就翻看起手邊的天體物理，并不盯著對方做題。

        鄭亭林松了口氣，繼續(xù)慢吞吞在草稿紙上寫畫起來，筆尖遇到傅令君的解題筆跡時，又換了個位置繼續(xù)寫。

        長串的數(shù)字字母雋秀飄逸，寫數(shù)字7時習(xí)慣在豎上加上一撇，和自己稚拙幼態(tài)的寫字風(fēng)格全然不同。

        窗明幾凈，陽光柔和地落在鄭亭林垂落的劉海上，也落在她剛除去紗布的手上，傅令君的目光越過書頁，不留痕跡地掃過這一切。

        這樣的平靜被大大咧咧推門而入的叫喚聲打破。

        鄭亭林立馬抬頭，看向這前來拯救她脫離苦海的英雄，熱切呼喚：“思妍！”

        然而，在看到另一位存在感強(qiáng)烈的輪椅人士后，孟思妍揚起的燦爛笑容頓時凝固。

        沉寂的幾秒后，她眨了眨眼，故作鎮(zhèn)定：“……哈我來喊你休息休息。”

        傅令君看了眼手表時間，側(cè)頭看向鄭亭林：“你要和孟同學(xué)去休息一下嗎？”

        鄭亭林看了看傅令君，又看了看孟思妍，對方面色漲紅，緊繃著站在原地，她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毫不猶豫地拽著不動的孟思妍出了小教室。

        “你要我拖著你走嗎？”鄭亭林松開了她的胳膊，眼皮上撩感慨：“不就是傅令君在那么，至于嗎你。”

        傅神粉絲孟思妍同學(xué)不怒反笑，興奮地挽起鄭亭林臂彎，激動：“她記得我！你聽到了嗎，她知道我姓孟！”

        鄭亭林捧場：“……哇。”

        她早就發(fā)現(xiàn)這點，傅令君這人看著高冷不好親近，但這些客氣的禮貌總面面俱到，讓人挑不出刺來。

        說她待人冷漠，偏偏又總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些許用心。

        孟思妍樂得眉飛色舞，見鄭亭林沒有多少感觸，忍不住同她科普起大神的輝煌歷史以及八卦。

        “傅神可出了名的不愛聊天，雖然身邊一直有不少朋友，但從沒見過特別親密的。”孟思妍絮叨著，突然一拍鄭亭林的后背，“能和傅神認(rèn)識你知道有多難嗎？學(xué)校表白墻隔三差五就有求聯(lián)系方式的！”

        鄭亭林被逗得直笑：“哈哈，快給我看表白墻！”

        孟思妍沉浸在安利女神的快樂中，似乎沒察覺到身旁人的奇怪，當(dāng)下就把表白墻推給了對方。

        鄭亭林哼起小調(diào)，孟思妍重新挽住她的手臂，笑盈盈：“我敢保證，等開學(xué)后，求認(rèn)識你的留言肯定也會像雪花一樣飛來。”

        “是嘛。”鄭亭林微微挑眉，笑意燦爛，雖然是反問，但語氣習(xí)以為常，并不怎么在意。

        從小到大，不管在哪兒，她早就習(xí)慣了做人群的焦點。

        ……

        臨近傍晚，鄭亭林一個人在小教室內(nèi)收拾起課桌，傅令君一小時前被薛老師喊走，之后再沒有人進(jìn)這自習(xí)室。

        鄭亭林樂得清閑自在，和孟思妍幾人道別時沒看到薛老師和傅令君，沒想太多直接獨自離開。

        輔導(dǎo)班離傅家小區(qū)不遠(yuǎn)，鄭亭林看了眼導(dǎo)航地圖，沒有打車，照著路線準(zhǔn)備直接走回去。

        粗糙紋路的磚石整齊鋪好，一側(cè)的鐵藝圍欄爬滿綠色藤蔓，她的手插進(jìn)白色防曬服的口袋，無線耳機(jī)里放著新塞入的流行歌，她邊走邊跟著節(jié)奏哼了兩句，腳步逐漸慢了下來。

        在一眾不知所云的歌詞中，鄭亭林切歌，手指不自覺地點開了帕格尼尼歌單。

        《鐘》，b小調(diào)第二小提琴協(xié)奏曲第三樂章。

        漫步中，鄭亭林敏銳分辨出這個版本與往日常聽版本的區(qū)別，腦海中電光火石想到什么，亮屏看到簡介的瞬間，露出復(fù)雜的神色。

        這是歌單主人最近更新的陸池佑唱片版本。

        最年輕的帕格尼尼金獎得主，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天才少年。

        更是鄭亭林頭頂積年難散的陰影。

        然而此刻，她心平氣和地傾聽著對方的演奏。

        過往的記憶涌上心頭，鄭亭林無趣地踢了顆石子，周圍的道路街景不斷變化，她的步履依舊不緊不慢，夕陽西下，晚霞散亂點綴幾抹橙紅，這是難得的寧靜時光。

        漫步中，鄭亭林忽地抬頭，左右打量起四周陌生的街景，原地轉(zhuǎn)了又轉(zhuǎn)，一雙漂亮的杏眼微微睜大——

        這是哪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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