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念腦袋里轟然炸開。

        那攤血像魔鬼一般揪緊她的心臟，她沖上前，聲音發(fā)抖，“怎么了？怎么會受傷啊？”

        江辭穆疼的臉色發(fā)白，說不出話。

        助理肖乘接過陳嫂遞來的醫(yī)藥箱，一邊清理傷口一邊解釋，“江總今天出去和新越科技的人談收購案，回來的路上遇到個賭鬼，那人像是喝醉了，沖出來劃傷江總就跑了。”

        “人沒抓到嗎？”她盯著那蜿蜒的血痕，雙腿發(fā)軟。

        肖乘咬牙切齒，“跑了。那人多半是有備而來，在場那么多人他不管，直接沖著江總來的。那張臉我認(rèn)識，就是那個張經(jīng)理的賭鬼前夫！”

        肖乘雙目赤紅，怒火滿腔，“呸！不就是收購案不合他們心意嗎，這案子還真是不能做了，再這么下去指不定還得出什么事。江總，要不我們放棄……”

        “肖乘。”江辭穆打斷。

        他的聲音沙啞無比，兩個字透出一股虛弱和隱忍。

        肖乘額頭上布滿了汗珠，他將止血的繃帶纏好，低頭恭敬道：“我多嘴了。”

        “我們?nèi)メt(yī)院，傷口那么大簡單的消毒肯定不行的！”歲念起身，想把江辭穆扶起來，誰料雙腿在惶恐中失去控制，自己先一頭栽倒在了沙發(fā)邊緣，額角頃刻之間生出一片烏紫。

        “念念！”江辭穆神色一驚。

        他用完好的那只手將歲念扶起來，捏著她的后脖頸安撫，“別慌，別怕，我們馬上去醫(yī)院，我不會有事的。乖。”

        “肖乘！備車去醫(yī)院。”

        -

        “沒什么大問題，這幾天注意不要碰水，忌辛辣，盡量吃清淡一點(diǎn)。”醫(yī)生一邊開藥一邊囑咐。

        “家屬是哪一位？”

        “我，我是。”歲念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

        醫(yī)生被她的動作一驚，“這么緊張做什么？你出個聲兒就行了，我又不是看不到你。”

        “你丈夫這幾天洗澡什么的會不方便，你自己注意一點(diǎn)，千萬記住，這傷口不要碰水，否則后期潰爛發(fā)炎有你們好受的。還有，今晚上在醫(yī)院先住著，他有點(diǎn)低燒，掛瓶水，掛完了再走。”

        “好的。”歲念點(diǎn)頭，在備忘錄里一字一句地記下來，比高中聽課還認(rèn)真。

        江辭穆揉了揉她的頭，示意不要擔(dān)心。

        醫(yī)生見狀推了推眼鏡，說了今晚最后一句囑咐，“別怪我多嘴，小年輕恩愛是好事，但受了傷還是顧忌一點(diǎn)，有的事不方便做別做了，免得傷口裂開，來換藥都不好意思。”

        歲念當(dāng)即懂了，耳根蔓延上一層薄粉色。

        江辭穆則是溫和笑笑，“謹(jǐn)遵醫(yī)囑。”

        陳嫂送來了厚實(shí)的外套和一些必須用品，之后歲念便讓她回去休息了。

        江辭穆已經(jīng)換上了寬大的病號服，靠在床上看最近的項(xiàng)目收購書，歲念坐在床邊，幾度想勸他注意休息，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作為江辭穆身邊最親近的人，沒有誰比她更明白江辭穆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意味著什么。

        她想起高三那年，江辭穆突然說自己想要拿全國數(shù)學(xué)競賽一等獎。老師和領(lǐng)導(dǎo)們都勸他不要在這種時候把心思花在競賽上，不值得。

        他表面上說好，但行動上一點(diǎn)也沒妥協(xié)，哪怕高燒到39度，在醫(yī)院也依舊捧著一本競賽習(xí)題刷。

        只要他認(rèn)定了一個目標(biāo)，那么他就會用盡一切手段、付出最大的努力。任何人也勸不回來。

        那時候歲念很想幫他，雖然她在高二只拿過全國數(shù)學(xué)競賽二等獎，但是經(jīng)驗(yàn)是足夠的。可惜的是，那個時候的歲念沒有任何接近江辭穆的機(jī)會，既沒有立場，也沒有勇氣。

        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

        在收購案這件事上，歲念擁有幫助他的資本。那個叫做小葉的男孩足以成為新越科技敗北的切入點(diǎn)，只要她能夠勸小葉接受采訪，道出新越科技拖欠賠償款的真相，就能加速收購案的進(jìn)程。她也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膽，害怕一回家看到一地的鮮血。

        思緒回籠，歲念不再想著勸江辭穆休息。她打開筆記本電腦，在之前的基礎(chǔ)上進(jìn)一步分析新越消費(fèi)者的舉報(bào)資料。

        她一定要讓小葉接受采訪。

        在這間充斥著消毒水的單人間里，一靠一坐的兩個身影安靜地互相陪伴。明亮的燈光落在他們身上，給一切鍍上一層溫柔的銀邊。

        江辭穆皺眉看完文件的最后一頁時，時針已經(jīng)指向夜里十二點(diǎn)。

        他的目光落在身邊的歲念身上。

        歲念微微低著頭，專注地瀏覽著電腦屏幕，額頭上那塊指甲蓋大小的青紫遮掩在幾縷碎發(fā)之下，看起來惹人心疼。

        不知看到了什么難題，她修長的柳眉微微揚(yáng)起，嘴巴繃成了一條直線。

        認(rèn)真工作的歲念記者實(shí)在可愛，江辭穆放下書，輕輕撫摸了兩下歲念的眉頭。

        剛剛還不滿的眉頭一下平展了。

        歲念抬起頭，露出一個笑來，“你看完了？要不要休息？”

        江辭穆但笑不語，捏了捏歲念的小拇指，隨后伸手將人拉近。

        歲念摸不準(zhǔn)他的意思，只能順從。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直到歲念被擁進(jìn)一個溫?zé)岬男靥牛�耳邊滿是有力的心跳。

        “你陪我休息吧，念念。”江辭穆說。

        由于生病，這聲音不似平時那般低沉，反而變得蘇蘇的，像一只小貓用尾巴掃著你的心臟，讓你整個人都酥酥麻麻的。

        歲念還不能接受“念念”這個稱呼的轉(zhuǎn)變，她像被拋入了柔軟的云端，所觸碰之處皆是松松軟軟。意識不斷松懈，任由江辭穆蠱惑和侵占。

        她被江辭穆捏耳垂的動作討好了，身體也跟著發(fā)燙。

        還好，電腦的提示音幫她找回了最后一絲理智。

        “不行。”她艱難而無力地掙扎，“我還有工作沒處理完，你先休息，我很快就來陪你好不好？”

        “不好。”生病的江辭穆比平時任性很多，像個必須被滿足的小朋友。

        “明天再處理不好嗎？”歲念的頭發(fā)被他輕輕握在手里把玩，“外面很黑了，現(xiàn)在很晚了。”

        “……唔。”歲念眨了下眼睛。

        “所以，”江辭穆笑容繾綣，“要工作還是要我？”

        “叮咚”

        電腦的待處理文件又響了一聲。

        歲念的臉已經(jīng)紅成了熟透的番茄，她抓著床單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最后認(rèn)命道：“要你。”

        “嗯。”江辭穆滿足地笑了笑，“我想也是。”

        “我會幫你盡快搞定收購案的，商業(yè)談判我不會，但我有我的辦法。”歲念說。

        江辭穆：“我已經(jīng)找肖乘聯(lián)系婭楠了，收購案不會再拖。”

        他沒有正面回答，歲念知道，估計(jì)是不太相信她能幫上忙。因此她也不再說什么。怕什么呢？等自己成功拿到報(bào)道的時候，江辭穆就會相信了。

        不過“婭楠”這個名字她聽著耳熟，但一時沒想起來。

        江辭穆的懷抱太溫暖，她無暇分心。

        -

        再一次來到小葉的病房時，歲念站在門口給自己做了十分鐘的心理建設(shè)——不管這次被拒絕的有多慘，一定要有所突破。

        老天似乎也有意偏愛她，以往總是冷眼相待于她的小葉，今天居然在她踏進(jìn)病房門口時，主動和她說了話。

        “姐姐。”漂亮的男孩啞聲喚她，目光卻盯著窗外的一棵廣玉蘭樹。

        “你說廣玉蘭在冬天還會開花嗎？”

        當(dāng)然不會。

        廣玉蘭的花期在5-6月，如今已是初冬，廣玉蘭連落葉都來不及，又怎么會開花？

        歲念看著男孩臉上的落寞，想起進(jìn)來前從護(hù)士那里聽到的消息——拿不到賠償款，小葉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

        她將事實(shí)咽回肚子里，問：“你希望它開花嗎？”

        小葉扭頭看她，“我的希望有什么用嗎？”

        歲念想了想，誠懇道：“沒用。”

        “不過廣玉蘭冬天也是可能開花的，當(dāng)然，這需要你運(yùn)氣足夠好，畢竟冬天開花很難得。”

        小葉沒說話，病房里陷入安靜，落針可聞。風(fēng)吹動窗簾微微搖晃，看起來十分寂寥。白淑君在做檢查，此時病房里就他們兩個人。

        歲念斟酌了一下措辭，把所來目的告訴了他：“小葉，我今天是以朝暮新聞記者的身份來找你的。關(guān)于新越科技產(chǎn)品損害消費(fèi)者權(quán)益、拖欠消費(fèi)者賠償款這一事件，我希望能采訪你。”

        小葉抬頭看向她。

        歲念連忙道：“你先不要拒絕，我的報(bào)道重點(diǎn)在于新越科技和消費(fèi)者之間的不平等關(guān)系，不在于你的家庭背景，所以不要擔(dān)心‘賣慘’問題。另外，你的病現(xiàn)在需要盡快治療。如果你愿意接受采訪，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的賠償款會很快到位。”

        “你愿意成為我的采訪對象嗎？”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歲念緊張得手心出汗。小葉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仿佛下一秒就會從嘴里說出一個“不”。

        “啪嗒”

        桌上的水漬砸落于光潔地板那一刻，小葉終于開口。

        “我的賠償款真的能很快到賬嗎？”

        “是的。新越科技很快會被一家新公司收購，只不過現(xiàn)在還在僵持階段。具體情況我不便細(xì)說，但你的采訪能加速這個項(xiàng)目。”

        “是嗎？”小葉笑了一下。

        歲念從那個笑容中讀出了“果然，又是一個利用我的”這樣的傷感。

        “對不起，我確實(shí)有私心。但是我說的能幫你盡快拿到賠償款也是真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

        小葉今天格外配合，到現(xiàn)在也沒冷臉。

        “那個新公司真的可靠嗎？”

        “非常可靠。”歲念想了想，補(bǔ)了一句，“那是我先生的公司，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可他也是商人啊。”

        歲念一愣。

        小葉笑起來，“姐姐，我妹妹快放學(xué)了。我媽媽今天有事不能去接她，你能把她接到我這里嗎？”

        歲念想了想，點(diǎn)頭答應(yīng)。

        “真希望我運(yùn)氣好一點(diǎn)啊。”

        離開病房時，她聽見了這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距離小葉妹妹放學(xué)還有一段時間，校門口有一個老師傅在賣各種各樣的小玩意。歲念盯著攤子上那朵塑料的廣玉蘭假花，不知不覺出了神。

        隨即接到了江辭穆的電話。

        “你在哪里？”江辭穆帶著笑意的聲音傳過來，“醫(yī)生說我明天才可以出院，到時候你陪我回去？”

        “當(dāng)然了。”歲念一邊接電話，一邊摸著那朵廣玉蘭。

        兩人又說了幾句，便將電話掛斷了。歲念將那朵假的廣玉蘭買了下來。

        彼時，她怎么也沒想到，僅僅是一通電話而已。昨天聽到的那個“婭楠”，會這么快以江辭穆青梅竹馬的身份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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