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念將小葉的妹妹送到病房門口，自己沒進去，轉身去了樓下的花園。

        她站在那棵廣玉蘭樹下，大概估算了一下自己能爬上樹的可能，并且計算了一下，把花掛在什么位置能夠以假亂真。

        一切都有數之后，便回了病房。

        小葉對她的態度明顯好了許多，但仍未對歲念的采訪請求做出正面回應。反而問第二天能不能再幫他接一下妹妹，歲念答應下來。

        第二天，江辭穆出院。歲念接到電話時正在樹上掛假花。她專門挑的一個小葉不在病房的時間，以免露餡，何況接下來她還要去接放學的小孩。因此當江辭穆在電話里問她要不要一起回家的時候，歲念咬牙拒絕了。

        她有些不放心地問，“你身邊有人和你一起吧？”

        江辭穆笑起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傷了一只手就完全不能自理了么？”

        歲念也覺得自己有些操心過度，但又實在忍不住。

        說笑間，一個陌生女聲從電話里傳出來。

        “念念不和我們一起回去？”

        聲音并不清晰，聽起來是在和江辭穆說話。

        電話好像被拿遠了一點，接著是江辭穆對那個女人的回答：“嗯，應該在忙工作。”

        女人笑了一下，“這么忙啊，肖乘也有事，我今天要是不來，你是打算單手開車回……”

        聲音斷斷續續、模模糊糊。歲念卻聽得極認真，趴在樹上仿佛入定。她覺得自己像偷聽秘密的小賊，卻控制不住耳朵想要獲取更多信息的渴望。

        電話的后半段，江辭穆說了什么她沒注意聽，大概都是些注意安全、早點回家的套話。

        冬天讓一切綠色回歸大地的懷抱，但南方的廣玉蘭是不落葉的。層層疊疊的葉子掩蓋住了她，風一吹，耳邊能聽見葉子搖擺的簌簌聲。

        歲念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重新將買來的花系在樹枝上。她的雙手已經被凍紅了，還打了好幾個噴嚏，樹葉毛毛躁躁地割在臉上，并不好受。

        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自己也沒想到，只是昨天看著攤子上這朵花覺得有趣，等回過神，已經買了下來。

        雖然自己對工作認真，但為了讓采訪者接受采訪做到這個地步，大概也是因為江辭穆在這里面變相的摻和了一腳。

        幾分鐘后，唯一一朵搖曳的廣玉蘭花隨風起舞。為了防止它掉落，歲念抽出第三根繩子以作加固之用，就在她打完最后一個死結時，樹下迎面走來了兩個看起來十分般配的身影。

        ——江辭穆，和一個女人。

        僅僅一瞬間，歲念收回了往下挪動的腳，蜷縮回樹葉之后。

        “我是真的沒想到，你會娶歲念。”女人的聲音悅耳動聽，“說句不好聽的，你們大概只能算形婚吧？”

        江辭穆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婭楠，爺爺的要求我從來都會努力實現。這一點你該知道的很清楚才對。”

        婭楠笑起來，“那我問個問題你可別介意，你和歲念也相處一段日子了吧，你有一點愛她的感覺嗎？”

        歲念渾身一僵。

        也就是在這一刻，她終于想起來這個婭楠是誰。

        她是江辭穆高中的緋聞女友。

        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從幼兒園開始就同班，不管在什么時候什么學校，婭楠永遠是全校男生狂熱追求的對象。所有人都知道她難追，所有人也都知道她喜歡江辭穆。高中整整三年，她愛的轟轟烈烈。

        江辭穆從沒承認過她們之間所謂的關系，可之所以能被稱作“緋聞女友”，也在于他沒否認過。

        歲念抓了一把葉子攥在手里，干硬的樹葉粗糲地刮割著她的手心。她緊緊盯著底下兩個人，仿佛要把目光化為實質。

        良久，就在歲念以為江辭穆不會回答時，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傳來。

        “沒有。”

        -

        歲念按照約定去接了小葉的妹妹，回到病房時，小葉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

        “你要出院？”歲念問。

        “不是，回家一趟，明天還要回來的。已經和醫生打過招呼了。”小葉把最后一件物品放進包里。

        “念念姐，你不舒服嗎？臉色看著好差。”

        “有么？”歲念后知后覺地摸了下自己的臉，隨即笑了笑，“入冬了，可能穿的太少凍著了。”

        “你們家住哪里，我送你們吧。”

        小葉看著她蒼白的臉，有些猶豫不定。不過想了想，最后還是松了口，“好，麻煩念念姐了。”

        小葉他們家住的地方離醫院比較遠，歲念一開始想要打車，但小葉不想欠她一個打車費，堅持要步行。歲念拗不過，只能陪著他們走回去。

        小葉的妹妹很活潑，或許是很少體驗兩個人同時送她回家的快樂，一路上東蹦蹦西跳跳，差點闖了紅燈。司機探出頭大罵不已，歲念摟著小妹妹誠懇道歉。

        小葉原本蒼白的臉變得低沉，他急速的扭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妹妹，警告她不許再亂來。

        小妹癟嘴。

        馬路對面有個賣氣球的老爺爺，手里抓著一大把形狀各異的好看氣球。歲念告訴小女孩，只要聽話就獎勵她一個氣球，女孩這才笑著答應。

        綠燈亮起。

        歲念拉著小孩的手穿行斑馬線，突然，對面的氣球全部飛了出去，一時間米奇、豬豬俠、光頭強飄滿了天空。

        “飛啦飛啦！”

        小妹高興地歡呼起來，同時飛快朝前面跑。

        與此同時，一輛深紅的摩托車正在馬路上開的飛快！絲毫沒有停下的架勢！

        “葉婉停下！”歲念臉色瞬間慘白，猛然撲了上去！

        剎那間，一聲長長的剎車聲讓空氣瞬間凝固，原本被歲念提著的書包砰的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周圍的人群漸漸聚攏，小葉也在巨大的驚嚇之中跑了過來。

        歲念以死死抱著孩子的動作摔到了一邊，孩子沒事，她的小腿卻泛起一層觸目驚心的燙傷。歲念速度太快，摩托車和她們擦肩而過，雖然沒有造成直接撞擊，但排氣管擦著歲念的小腿過去的。高溫燒透了褲子，里面的血肉翻過來，腥紅可怖。

        好在肇事者還算道德，及時將他們送到了醫院，整個過程全程陪護。小葉將妹妹安頓在病房，寸步不離地跟著歲念在醫院四處跑。

        “哎呀，你看看這腿。”醫生心疼地說，“怎么不小心一點呢？真要出大問題，命都得搭進去的！”

        小葉站在旁邊一聲不吭，攥緊了拳頭。

        一切處理妥當后，肇事者給歲念留了自己的聯系方式，并表示一定會全權負責到底，之后便回去了。

        歲念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小葉坐在她旁邊。

        男孩低落的情緒太明顯，她開口想要安慰，卻不知該怎么說。

        “其實我這幾天一直在考驗你。”小葉突然說。

        歲念一愣，“考驗我？”

        “嗯。我不相信記者有好的，如果你只是為了剖開我的傷疤去‘賣慘’賺流量的話，有那么多例子可以供你找，沒必要吊死在我這一棵樹上。”

        歲念恍然，“所以你這些天……”

        “對，我讓你幫我去接妹妹，做這個做那個，就是想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采訪我的決心，是不是真的想要揭露新越科技的問題，畢竟新聞業封口費的事情我也聽過不少，我不確定你是不是真的敢報道新越科技的負面新聞。”

        小葉深吸了一口氣，“我愿意接受你的采訪。”

        歲念瞬間眼開眉展，“太好了！”

        沒想到因禍得福。

        當天，歲念連夜趕回了家。

        她的傷口看起來嚇人，但不算特別嚴重。對于日常行動來說，除了走路一瘸一拐，別的問題倒是沒有。

        她拖著一條腿站在寒風瑟瑟的門口，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因為今天樹下那一幕生氣。不喜歡沒關系，可以慢慢來。然而當腦海里浮現出婭楠那張臉時，所有一切心理防線又再度崩塌。

        反反復復熬了十分鐘左右，她鼓足一口氣推開了門。

        意料之外的，江辭穆根本不在家。

        所有的緊張和慌亂在一瞬間泄了勁，歲念的肩膀塌下來。

        “太太？”陳嫂訝異的聲音從客房傳出來，“您怎么提前回來啦？婭楠小姐說你們要九點多才回來呢！”

        “婭楠小姐？”

        “是啊，她和小先生一起出去的，好像是談什么公事，也是給婭楠小姐接風洗塵，我以為太太和他們在一起。我正收拾客房……”陳嫂說著說著也意識到了不對勁，轉眼瞥見了歲念褲子上一大灘深紅的血跡。

        陳嫂大驚失色，連忙把歲念扶到了沙發上，又是忙活煮暖身湯又是放熱水擦洗。

        她把熱毛巾拿來時，歲念按住了她的手。

        “你收拾客房……是做什么？”

        歲念心里其實已經有了答案，偏偏抱著那絲僥幸想要逃過一劫。應該不會吧，婭楠家里的老宅碩大無比，何必來這里呢？再不濟有那么多五星酒店，哪一個不好呢？這個房子是江辭穆的個人私宅，不是江家老宅，她一個緋聞女友前來是不是太親密了呢？至少……江辭穆是不是該提前知會自己一聲呢？

        “是給婭楠小姐住。”陳嫂小心翼翼地回答，“婭楠小姐這次從國外回來是幫小先生的，她家里對此不同意。所以小先生就讓她先在這里住幾晚。”

        “不過太太放心，等找到合適的房子，很快就會搬出去的！”

        陳嫂表現得誠惶誠恐，歲念反倒一臉平靜地笑了笑，“朋友嘛，來住幾晚也沒什么。”

        陳嫂一瞬間心都碎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歲念，強顏歡笑到讓人不忍心。

        歲念沒喝暖身湯，一瘸一拐地上了二樓。她單薄的背影和這個房子里的華麗仿佛格格不入，像深秋里慘敗凋零的晚菊。

        不知什么時候，外面漸漸下起了雨。大珠小珠，嘈嘈切切。

        歲念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看著那條回家的必經之路，眼眸沉如黑潭，仿佛要與這黑夜融為一體。原來嫉妒和醋意真的可以讓人變得小肚雞腸。她在心里默念，江辭穆，不要帶她回來，不要帶她回來。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歲念一直站著，腿上的傷口從一開始的疼痛，轉變成最后的麻木。

        雨仍舊在下，下得很大，向大地射-出了無數鋒利的箭，似乎要穿透歲念的薄弱的心。

        終于，一把雨傘出現在視線之中。

        ——傘下是江辭穆和婭楠。他們同撐一把傘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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