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是冬季約會的好去處。

        熱咖啡、輕音樂、淡香薰，再來一段親密的交談和幾枝玫瑰，哪怕天神下凡也難免心神蕩漾。

        如果不是兩個人面前擺著繁瑣無聊的文件，婭楠還真以為自己是在和江辭穆約會。可惜對面的人全程只看著工作文件，沒多給她半個眼神。

        但她知道自己賭贏了。

        末了，兩個人各自整理好文件。

        “這次的項目我爸爸很看重。雖然是開疆主導(dǎo)，但是作為合伙人，不免多操心一些。”亞楠說，“辛苦你大晚上跑一趟了。”

        “沒事，工作的事越早解決越好。這次的項目投入很大，你們想確認(rèn)一下也是正常。”江辭穆抿了一口咖啡，“不過下次建議你直接聯(lián)系業(yè)務(wù)部，不用我，你剛才那些問題他們都能解答。”

        婭楠微微一頓。片刻后笑道：“本來是打算這么干的，如果你今晚沒來的話。說實(shí)話，你能來我還挺意外的。”

        江辭穆聞言看向她。眼里帶著無數(shù)的考究和打量，像是要化為實(shí)質(zhì)刺破所有的偽裝。婭楠沒來由的心慌。

        她心虛地笑笑，“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真的很意外么？”江辭穆食指敲擊著咖啡杯壁。

        婭楠笑容微微僵住，就在她以為自己今晚上的目的暴露之時，江辭穆卻露出一個淺笑，“這咖啡倒是不錯。”

        她無端松了口氣。

        “對了……你這段時間有回家嗎？”

        江辭穆眉頭一挑，“怎么？”

        婭楠小心翼翼道：“江伯父昨天聯(lián)系我樂，要我轉(zhuǎn)該你，如果你要是有時間的話就回家一趟。他有事情和你說。”

        江辭穆聽得好笑，“他要聯(lián)系自己的親生兒子，居然要你一個外人來轉(zhuǎn)達(dá)？”

        婭楠也覺得有些尷尬。

        “老管家和江伯父都聯(lián)系不上你，不然也不會找上我。”她無奈道，“你就當(dāng)行善積德，別難為我這樣一個‘外人’可以嗎？”

        “知道了，多謝告知。”江辭穆斂去唇邊那點(diǎn)笑意。

        -

        臨近年關(guān)，街上到處都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氣氛。紅色的福字和歡快的歌曲充斥著大街小巷，煙火氣感染著每個人的心。就連賣糖葫蘆和糖人的小攤販都多了不少，過年嘛，城管管的也沒那么嚴(yán)了。

        江家老宅也緊跟節(jié)日氣氛，別墅門前掛著火紅的燈籠，貼著整齊的對聯(lián)。

        江辭穆下車看見這一幕，無端覺得有些好笑。裝的再熱鬧又怎么樣，臨到頭來也不會有幾個人看。

        孫管家站在門口，耳朵都凍紅了，顯然是等待已久。

        見人來了，趕緊迎上去，“小少爺。”

        他是江老爺子身邊的老人，從小看著江辭穆長大，江辭穆對他既尊敬又喜愛。禮貌地應(yīng)了一聲，“孫伯。”

        孫管家一邊往里走一邊說：“江董在里面等，你們父子倆好好談，不要吵架。”

        “好，我知道。”

        江辭穆進(jìn)了大廳。孫管家伸手去接他脫下的大衣，被他回絕。

        “不用了孫伯，我不會待太久。”

        孫管家半張著嘴想說什么，最終卻一個字也沒有。只是將手緩緩收了回來。

        江辭穆往里走，孫管家沒再跟上去。他看著眼前這個挺拔的背影，長嘆一口氣，低聲道：“小少爺，千萬好好說啊，這次再吵架，可沒有人能攔住你們父子了。”

        這是爺爺去世以后，江辭穆第二次回江家老宅。上一次是和歲念結(jié)婚，兩人回來見了幾位長輩。

        江岳國坐在客廳，聽到腳步聲也沒有抬頭。

        江辭穆記得自己上一次看見他的時候，男人一雙眼睛射出寒星，像要吃了自己一般。如今額上鐫刻著皺紋，兩鬢夾雜著銀絲，小腹微微凸起，身材也肥大許多。

        還能長胖，倒是過的不錯，江辭穆在心里冷笑。

        “站在那邊做什么？”江岳國低沉的聲音傳來，“自己家，還要我請你坐你才坐嗎？”

        “可不是。”江辭穆找了個離他最遠(yuǎn)的位置坐下，語氣散漫，“您的家，我自是不敢囂張。找我什么事，說吧。”

        江岳國看了他一眼，沒把他這陰陽怪氣的態(tài)度放在心上，說：“你娶的那個歲念，江家有幾個長輩想見見，找個時間帶她回來。”

        江辭穆冷嗤一聲，“什么叫‘你娶的那個歲念’，她是我江辭穆明媒正娶的妻子，您在稱呼上放尊重一點(diǎn)。”

        “江辭穆。”江岳國臉色低沉幾分，“不要仗著有你爺爺那筆遺產(chǎn)就和我作對，你不過24，太嫩了點(diǎn)。”

        “豈敢。”他拎起桌上的紫砂壺斟了一杯茶給自己，“只是我不是您。您當(dāng)年稱呼我媽媽，一口一個‘那個女人’，恕我實(shí)在學(xué)不會。”

        江岳國眉頭緊皺，手背上青筋凸起，像一順拉斷了引線馬上就要炸響的地雷。但最終他還是強(qiáng)迫自己平靜了下來，“不是叫你回來吵架的。之前新越報道的事導(dǎo)致很多人對歲念不滿，你帶她回來見見。畢竟這幾個大長輩都是江家利益共同體，不要鬧的不好看。”

        “不帶。”江辭穆說，“我的妻子，我喜歡就行了。她愿意見誰就見誰。”

        “說的像你真的喜歡她一樣。不帶她回來最終吃虧的還是你們自己。”江岳國冷哼一聲，“第二件事，年后的那個項目是三方合作，投資量大，你給我好好做，再出新越這樣的岔子，董事會不會給你面子的。”

        “嗯。”說到工作，他倒是答的有幾分樣子。

        “還有事么？”

        “怎么？”

        “沒事的話，今天的談話就到這吧。”他像個領(lǐng)導(dǎo)一樣，居高臨下，沒給自己的父親半點(diǎn)面子，“畢竟我很忙，還要回家陪老婆。”

        “你！”江岳國被氣的胡子都豎了起來。起身往樓上走，眼不見心不煩。

        江辭穆在他身后推了推金框眼鏡，緩緩道：“慢走不送。”

        江岳國腳步頓住，忽然說：“小穆，不要心存僥幸。你不喜歡我當(dāng)年對你母親做的事情，我也承認(rèn)我確實(shí)有錯。但是你別忘了，你骨子里有一半的基因是屬于我的。你的母親給了你慈愛和溫良的教導(dǎo)，但是很不幸，你在感情方面繼承了我的部分。”

        他問：“你說你喜歡歲念，可是小穆，你真的能感知到她對你的情感嗎？”

        江岳國走后，碩大的客廳變得安靜。孫伯見江辭穆靠在沙發(fā)里，整個人透出巨大的疲態(tài)，就知道剛才那場談話多半又是以吵架收尾。

        “少爺，我給您煮了暖湯，外面冷，喝點(diǎn)再走吧。”

        江辭穆笑了笑，“麻煩孫伯了。”

        “哪里的話。”孫伯心疼地說，“累的話先睡一會兒，湯很快就好了。”

        雖然江辭穆很不愿意和自己的父親待在一起，但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給了他心靈巨大的溫暖和舒適感。

        暖湯的香氣漸漸溢滿整個屋子，江辭穆靠在沙發(fā)上，不知不覺沉入了夢中。

        他看見自己站在一個很高的門前，那門緊緊關(guān)閉著，仿佛鎖著怪獸。他聽見屋子里傳來一陣陣哭聲，夾雜著痛苦的嚎叫。

        他伸出自己軟糯糯的小手，門居然沒鎖，他這樣一個小孩都能推開。而隨著門被推開，里面所有痛苦的聲音也消失了。

        屋里黑峻峻的，開關(guān)對年幼的他來說實(shí)在太高，在兩三次都夠不到之后，他放棄了開燈的想法。

        這時，屋里深處傳來一個女人輕柔的呼喚聲：“是小穆嗎？”

        “來，到媽媽這里來。”

        太黑了，只有沒拉好的窗簾透出幾絲微弱的光。他被絆倒了五次，回回摔在了地攤上，發(fā)出沉重的悶響。

        他有點(diǎn)害怕，可屋里的聲音拼命蠱惑著他，讓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往里走，“來，媽媽在這里。到媽媽這里來。”

        他終于走到了床邊，一個女人背對他坐著。窗簾透進(jìn)來的微弱光線，讓一切看起來詭異而朦朧。

        他顫抖而軟糯地喊：“媽媽。”

        女人身形明顯一僵。接著，她緩緩轉(zhuǎn)過身。

        ——那是一個詭異的微笑。

        “少爺！”

        江辭穆猛然驚醒。

        “少爺你做噩夢了。”孫伯遞給他一條熱毛巾，“擦擦汗。”

        “好多年沒見你這樣了，怎么又做起噩夢來了。”孫伯將暖湯遞到他面前，“喝點(diǎn)，暖暖身體，壓壓驚。”

        江辭穆捏了捏眉心，片刻后扯出一個微笑，“沒事，可能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

        他擦掉額頭上細(xì)密的汗珠，又喝掉了暖身的熱湯。盯著窗外的黑夜思緒煩亂，頭隱隱作痛。

        從老宅出來時，已是凌晨三點(diǎn)多。

        肖乘開著車來接他。

        老總的私人助理真不是人干的，這大晚上的，他本來還在家里老婆孩子熱炕頭呢！

        眼看車朝著家里的方向開去，江辭穆突然開口：“不回去了。”

        肖乘問：“那接下來去哪？”

        江辭穆拿出手機(jī)發(fā)了條短信，說：“去wallace哪里。”

        肖乘內(nèi)心一驚，不過面上沒露出半分情緒。利落地調(diào)轉(zhuǎn)車頭，朝另一個方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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