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天牢里見到了孫老頭。

　　他蜷縮在一堆快腐爛的稻草上面，身形枯槁，頭發蓬亂，身上的灰布衣裳破破爛爛，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他鄉遇故人，我眼眶有些發紅，站在鐵欄外面喚了一聲，“孫伯伯。”

　　他頭也沒抬，大概是沒想到有人來看他。

　　姜統領大聲說，“孫老頭！阮凌音來看你了！”

　　他才驀然抬頭，猛地看向了我，緊接著眼眶一紅，兩行濁淚涌出來，踉蹌著上前嗓音沙啞道，“凌音！真的是你啊！小凌音！”

　　“是我，孫伯伯。”

　　我看著他，眼淚落了下來。

　　姜統領打開了門，讓我進去。

　　我扶著孫伯伯坐下，他眼底誠惶誠恐，“太臟了，這里太臟了啊！凌音，你快回去吧，你不要管我了，只要你能在盛京好好活下來，比什么都要強。”

　　“孫伯伯，你冷靜一點，我會想辦法帶你走。”

　　我試圖安撫他，姜統領很識趣地，離開了門外。

　　孫伯伯捂著臉，不住地掉眼淚，“我聽說你被教坊司帶走了，現在還在教坊司嗎？京城是人吃人的地方，可憐我西北的女將，卻淪落到這種地步。”

　　我搖頭，“孫伯伯，我早離開教坊司了，現在已經恢復了將軍的身份。所以，你相信我，我會想辦法帶你走。”

　　“真的嗎？”他愣了一下，回神喜極而泣，“你阿爹若是知曉，便可以瞑目了。”

　　“真的，”我忍不住哽咽，壓低了嗓音，“只是，我阿爹的死，我有很多謎團查不清楚，外面那些人眾說紛紜，我不確定誰說的才是真相。”

　　我把臉貼在地面上，仔細甄別四周的聲音，在感覺到姜統領確實離開后，才小聲問道。

　　說到這里，孫伯伯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他四下一掃，這才靠近我，咬牙道，“你阿爹的死根本沒他們說的那么簡單！這和弦月城的礦藏有關！”

　　說著，又靠近了我一些，道，“礦藏是前年發現的，你爹給皇上上過一道折子稟報，但是等了足足兩個月，都沒有等到皇上的圣旨。”

　　“正打算親自回京，來看看究竟怎么回事，畢竟金礦和鐵礦對朝廷來說太過重要，皇上不可能沒有動靜。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太子殿下微服來了！”

　　我聞言震驚地瞪大眼睛，“你是說，廢太子去過月牙關？”

　　這什么時候的事情？

　　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孫老伯深呼吸，嗓音壓得更低，“不止廢太子，還有寒王。”

　　“……！”

　　我驚得渾身冰涼，說不出話。

　　他說，“他們提出，和你阿爹合作，讓你阿爹用阮家軍封鎖礦藏，秘密提供給廢太子和寒王，不要外傳，也不要上報朝廷。好處是，等廢太子登基之后，廢除兵部，讓你爹做太尉，掌管三軍。”

　　“但是，這個事情被你爹拒絕了。”

　　“月牙關的厄運，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你阿爹再次寫了奏折，試圖上達天聽。但就是在等消息的過程中，他發現廢太子和寒王的人已經暗中開始開采金礦和鐵礦了！”

　　我眉心緊皺，“那后來呢？”

　　“后來……”孫老伯沉沉吐了一口氣，說，“你阿爹沒法子，就想著，自己去京城，親自把事情告訴皇上。可是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西羌雍王府率領軍隊，開始瘋狂攻打月牙關。”

　　“戰事吃緊，就把這事兒給耽擱了。”

　　“后來就是你爹重傷，你不得已披甲上陣，斬殺西羌主將那事兒。其實我們的斥候還得到了另外一個可怕的消息，說廢太子與寒王曾出現在西羌邊境，與雍王府的人會過面。”

　　“所以，那一仗多半是里應外合，有人想要借刀殺人，取你阿爹項上人頭。若不是你，你阿爹那次就死了。”

　　“可事情到此并沒有結束，他們沒有得逞，廢太子才回到京城，請求皇上賜婚給你和他，又暗中宣揚阮家軍多么忠誠于阮將軍，把月牙關的戰事大肆渲染一番，引發皇上忌憚你阿爹。”

　　“那我們被抄家，又是怎么回事？”

　　我聽到這里雙拳緊握。

　　一步步走到今天，我知道廢太子和寒王府是壞的，卻沒想到他們不擇手段到了這種程度。

　　孫老伯搖頭唏噓，道，“那礦藏放在弦月城，就是兩個燙手的山芋。你們抄家的時候，其實你爹已經被抓了有一個月了。他是在回京的路上被抓的，說是有人把他通敵的證據遞到了皇上面前，皇上派人抓的人。”

　　“不是廢太子嗎？”

　　我皺眉追問。

　　孫伯伯搖頭，“事情非常復雜，下令的是皇上，追查的是兵部，抓人的是寒王府，但是卻不是以寒王府的名義，再加上事情隱秘，所以對外傳出的，是皇上的禁軍抓的人。”

　　“我爹是寒王府抓的？”

　　我心頭一顫，一股極致的憤怒與痛心涌上心頭。

　　他點頭，“外人看來，我只是一個藥商，但實際上，我是阮家軍的斥候。你爹被抓的時候，我是親眼見過的，寒王的馬車就在拐角的街道，要不是抓人的回去找他稟報，我也不知道主使是他。”

　　“那別人沒發現是他？”我眉心緊皺。

　　他搖頭，“有的人發現了，裝傻。有的人沒發現。”

　　“那天，寒王雖然在馬車上，但是馬車不是他自己的，就是一輛隨便從街上買來的馬車，普普通通，我是看見他下車從后門進了天下樓，才認出他來的。”

　　“……”

　　我攥緊拳頭，心里疼得顫抖。

　　寒王抓了我爹，那么徐老側妃給他下咒，就是再也簡單不過的事情。

　　我又問，“皇上說，我阿爹是進宮之后，因為口出狂言辱罵皇上是昏君，要殺了他，所以才被寒王一劍刺死的，等到斷頭谷的時候，他其實已經是個尸體了，事實是這樣嗎？”

　　孫老伯點頭，又搖頭，“是也不是。”

　　“斷頭谷的時候，我本來是想要設法營救的，可是當我混進禁軍當中的時候，才發現他早就死了。致命的傷口在胸口，確實是劍。至于是不是寒王的劍，我無法判斷。”

　　“但是除此之外，他其實還中了蠱。”

　　“也就是說，他進城之后，就被人給操控了，所以這礦藏的事情，他多半也沒能跟皇上說。讓我感到蹊蹺的一點是，他用指甲在自己的手臂上，寫了一串古符。”

　　他說著，在地面上畫了一串符號，問我，“這是月牙關最古老的文字，認識的人不多。這句話的意思是，皇上不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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