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三月里,春光正好。
初晨的日光透過淺薄的云層探出頭來,朱紅色的屋檐上,積攢了一夜的水珠滾落。廊下立著的丫頭正打著哈欠,冷不防被這水珠敲在腦門兒上,終于醒了醒神兒。恰巧此時,屋里傳來朱嬤嬤慢悠悠的傳喚聲:
“姑娘梳妝。”
頌冬趕忙擦了擦額頭的水漬,挺了挺背,推開面前的雕花木門,以其為首的一眾侍女垂首捧著東西魚貫而入。
晨光照進內室,猶如驚醒了一副香卷。
內室里,壁掛上的香爐已經架好,空氣中盈著淺淺淡淡的暖花香,四扇山清屏風立在屋子當中,朱嬤嬤正從其后繞過來,看見頌冬,招了招手,待她上前,低聲道:“今日入宮赴宴,萬不可誤了時辰,你盯著點。”
說著,她看了一眼身后。屏風后一人正緩緩走出,柔長纖細的身影映照其上,水紅色的裙紗逶迤,透過間隙落入兩人視線中,仿若窺見了一絲姣姣姝色。
朱嬤嬤又沖頌冬瞪了瞪眼,這才走了出去。
朱嬤嬤走出內室后,頌冬才松了口氣,視線再次越過屏風,看到那抹水紅色身影已經坐定在妝臺前。
略有些模糊的銅鏡里映出一張雪膚玉容的嬌顏,未施粉黛的干凈小臉更襯得唇色鮮紅,猶如一枝清新靈動,又艷麗灼灼的薔薇。許是還未睡醒,面上帶著一絲倦意,此刻她并著粉嫩的手指,微微掩著櫻唇,淺淺地小心地打了一個哈欠。
即便是這樣在旁人看來或許有些粗魯隨意的動作,由屏風后的女子做來也依舊美如一幅畫。
頌冬看了片刻,端著手上精致的瓷瓶走了進去。
微微傾身,一旁的樂夏將瓷瓶掀開了蓋兒,頌冬道:“姑娘,這是今日晨起榮寶齋托人送來的沉水香,掌柜的說是店里新上的香料,稀罕的緊,滿京城獨一份,請姑娘先用。”
聞言,端坐著的女子側了側身,頌冬立刻將沉水香遞上去。巴掌大小的絹面玉柄小扇輕輕搖了搖,清淺的香氣浮動,陸蓁蓁輕輕頷首,脖頸處揚成一個驕矜的弧度,聲音帶著一絲軟糯的嬌憨,道:“既然如此稀罕,那便試試。”
一旁的侍女會意,立刻接過那瓷瓶,連著姑娘今日的釵環寶石一并拿了下去。
滿京城里,誰人不知陸家姑娘金貴到了極致,旁人或許將熏香用于衣物和手腕脖頸,陸家姑娘卻不愿自己身上染上外物的香氣,獨獨開辟一法,將香蜜浸染于穿戴的飾物之上,譬如發釵、手釧,這樣既能讓香味兒均勻,又不必沾惹上身。
這般法子自然是好,人人都想效仿,可一來,能在盛大場合用的熏香花蜜極其貴重,等閑人家舍不得將其涂抹在冰冷的珠玉之上,且珠玉冰冷,若要香味擴散開來,便需要時常添增,實在是耗費巨大。二來,這等小事或許在旁人看來只是細枝末節,并沒有旁人愿意為此費心,若過于注重,難免被人議論。
但作為康寧郡主和御史中丞之獨女,陸家姑娘可謂千嬌百寵著長大,這等旁人嫌麻煩的小事,卻是她最最樂道的。
這廂釵環衣裙都已備好,樂夏上前為陸蓁蓁梳頭。
手上一捧青絲柔順烏亮,樂夏看著女子水紅色紗裙下的細膩雪膚,道:“姑娘,今日赴宮宴,那條碧色茶花裙會不會過于素凈了?聽聞寧家三姑娘托人從江南裁制了新衣,昨日剛剛運到京城,奴婢估摸著,恐怕是打算在宮宴上奪了您的風頭呢。”
陸蓁蓁只抬了抬眼皮,她還未從晨起的困怠中抽離,此刻有些蔫蔫的,聽到這些,只翹了翹唇角,不甚在意道:“寧三總是這樣。”
“陛下醉心于得道升仙,今日是為望仙樓建成設的宴,哪里有她顯擺的地方。”
樂夏也對寧家三姑娘總是想蓋過自家姑娘一頭的想法很是不喜,但她不敢直說,此刻聽自家姑娘說了,心里十分贊同。
可轉念一想,她又忍不住提醒:“聽聞今日太子殿下也會赴宴,太子殿下難得一見……姑娘,寧家三姑娘莫不是想在太子殿下面前出風頭?”
莫怪樂夏有此猜測,實在是因為皇家父子關系十分耐人尋味。
當今天子醉心于修仙問道,自太子弱冠后,便將朝政統統撒手。太子祁宴,行事果決狠戾,與皇帝的仁善之治背道而馳,數次遭皇帝斥責。而太子也曾親口言不信神佛,父子二人明面上和睦親厚,可實際上卻是互相看不慣。自從一年前皇帝招納工匠開始修筑望仙樓,父子二人更是不再同席。因而今日望仙樓建成,誰也沒想到太子會赴宴。
聽聞太子殿下也會赴宴,陸蓁蓁神思清亮了一瞬,濃密的睫毛忽閃,澄亮的水眸清明:“你怎么知道太子今日也會去?”
樂夏道:“昨日郡主娘娘回府時說起的。”
陸蓁蓁的母親康寧郡主,是當今太后的親外甥女,自小與皇帝皇后一同長大,情誼深厚,這也是陸家深受大內眷顧的主要原因。畢竟以她爹直來直去的性子,皇帝不把他拖出去打一頓就算是優容了。
既是母親說起,那想必是真的了。
“姑娘,您說,陛下是不是準備擇選太子妃呀?”樂夏想著寧三姑娘不同尋常的動作,猜測道。
陸蓁蓁眨了眨眼。太子妃之位空置,寧三想在太子面前出風頭也情有可原。
不過這都不是她要操心的事,陸蓁蓁沒作他想,淡淡道:“左右我的親事已經八九不離十了,旁人愿意怎樣與我們何干?”
說起這個,樂夏笑了。
自家姑娘與江陽侯家的小世子一同長大,且祖上帶親,康寧郡主與侯夫人又是閨中密友,兩家雖還沒有過明路,但自小便是默許了這門親事的。
只待世子及冠,便會上門提親了。
樂夏道:“江世子去巡營已經月半了,大約也快回來了吧。”
陸蓁蓁算算時間,點點頭,轉眼就綻開了笑顏:“他說回來時給我帶一匹小馬。”
說著,她晃了晃螓首,發間的珠玉碰在一起,發出清脆鳴響,耳垂上的奶白玉墜飽滿,將少女的靈動與嬌嫩盡數展現。
淺碧色的茶花裙新鮮怡然,纖纖細腰處只堪盈盈一握,下擺柔軟的鋪散垂下,走在春日里,好似鮮嫩的花骨朵入了畫,畫也不及人。
用過早膳,陸蓁蓁重新凈手勻面,換了一雙淺碧色藏玉繡鞋,這才緩緩走出門去。
大門外,朱嬤嬤早已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看到人走出來時仿若看到了救星:
“哎呦我的姑娘,您可算出來了,宮宴可遲不得呀。”
陸蓁蓁一向不明白朱嬤嬤這副火急火燎的性子到底是為什么,扶著頌冬的手上了馬車,理了理裙擺,她才問道:“母親呢?”
朱嬤嬤:“太后娘娘今晨身子不適,郡主一早進宮探望了。”
聞言,陸蓁蓁了然。
皇家關系復雜,太后這個每逢宴席就生病的毛病看來是好不了了。陸蓁蓁淺淺地蹙了蹙眉。太后裝病不要緊,只是難為了自己的母親康寧郡主,每每都要入宮陪著做一番戲。
她故作老成地悠悠嘆了口氣,素手將車幔拉下,遮住了那絲在美人臉上躍動的日光,馬車立時疾馳起來。
陸家在京城中算是新起之秀,陸蓁蓁的父親陸庭遠乃是御史中丞,掌彈劾百官之事。這樣的位置原該是威嚴無比,可偏偏咱們這位陸大人懼內,這樣的名號傳出來,眾人看著陸大人的目光除了瑟縮之外,又帶了一點唏噓。
傳聞當年康寧郡主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又是太后的親外甥女,原該入主中宮,可其兇悍潑辣之名聞名京城。聽聞皇家有意讓她進宮時,康寧郡主提著提著鞭子闖進了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面前,硬逼著他認了自己做義妹。這樣的事情一出,即便是太后,也不好亂點鴛鴦譜。
后來陸大人高中,因其容貌俊美,被先帝欽點為探花郎,康寧郡主則在御街上上演了一出“天子面前捉婿”,直接將陸大人綁回了郡主府。
究竟是迫于權勢,還是一見鐘情,沒人知道,總之,這對夫妻從此成了京城八卦小刊的頭條。既有天家庇護,又有實權在握,且康寧郡主娘家又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富戶,頂著這樣的壓力出生的陸蓁蓁想不受人矚目都難。
不過好在陸蓁蓁適應的十分迅速,在認清自己的身份后,其驕矜比之康寧郡主有過之而無不及。
七歲那年,旁人都對性格孤僻的太子殿下敬而遠之時,雪白的奶團子晃悠著小短腿坐在宮苑的秋千上,看著一旁清冷卓然的少年,走過去拉了拉他的手:“太子哥哥,你陪蓁蓁蕩秋千好不好?”
坐在馬車里,想著今日或許要選太子妃一事,陸蓁蓁無端想起這些往事,不由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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