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恩
易九聽到泉妖的話,表情紋絲未動,眼底卻浮現出困惑的神色。
白胡少女露出狡黠的神情:“你在修行期間,我自然不會放下日課,按時洞察世事,近來見你有功成的跡象,知道你不會在此處久留,便為你卜了一卦——卦象說,你在這世間還有塵緣未了,如何自稱方寸之外?”
易九的眉尾不易覺察地抖了一下,他背對著泉妖,道:“名副其實也罷,名不副實也罷,字已經寫上去了,又要如何反悔?”就像潑出去的水不會再回到盆中,就像人死不會再復生。
泉妖嗤笑了一聲,既像是調侃,又像是挑釁。
易九已然習慣了她的這種態度,沒有說什么,更沒有追問。
這妖精向來如此,她愿意告訴你的事情,你就是不想聽,她也會想著法子灌進你的耳朵,但若是她不愿說的事情,你便是再如何懇求,她也不會松口半句。
“仙門已將你視作新的魔尊,此番出山,他們定會想辦法來除掉你。你可要事事小心,別白費了這難得煉成了的神功。”泉妖沒有對所謂的塵緣進行過多的解釋,卻給了易九另一句提點。
易九拿起除魔幡,轉身對泉妖略行一禮,便要向洞外走去。
“一路順風,咱們有緣再見。”
泉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易九沒有停留,義無反顧地走出了智慧泉的結界。
三年,還是五年……他對自己在智慧泉的山洞中呆了多久這件事,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但又好像不過是一彈指之間。
他將那具蒼白腫脹的尸體埋入黃土,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一樣。
洞外依然是那個他曾往井中投過毒的村莊,如今已經空無一人,徒留滿地的荒草和頹廢的房屋。
雖然荒涼,但在朗朗乾坤之下,卻顯得一片清白。
那口井被周圍叢生的野草野花無情地掩埋,汲取著毒水得以盛開的花朵,竟白得叫人感到刺眼。
井邊的紫衣女孩已經不在此處,不知是升天成佛,還是輪回轉世去了。
不遠處傳來沙沙的聲音,在這個空寂的村莊中聽上去格外明顯。
易九轉過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老一少的兩人正相互扶持,沿著那條早已無人打理、幾乎無法辨識的鄉間小路緩緩走來。
“奶奶,前面有一口井,不過已經被野草給埋了。我去看看里面還有沒有水。”
“嗯,小心一些,可別掉進去了。”
一個衣衫襤褸、頭發蓬亂的女孩跑了過來,兀地看到水井的不遠處還站著一個形跡可疑的人,不由得嚇了一跳,動作瑟縮起來,警惕又小心地向水井走去。
她看上去只有七歲孩童那么高,但實際年齡或許比這要大上一些——常年吃不飽飯的孩子,必然比同齡人要長得慢一點。
女孩伸手扒拉開井邊的野草,探頭往井中望了一眼。
“奶奶,這里有水呢!我這就打一桶上來。”
只是話說道一半時,想起對面還站著一個人,頓時縮了一下肩膀,說話的聲音也小了下去。
易九握著除魔幡,踩著那半枯半嫩的野草,靜靜地走到井邊。
“你……你要干什么?”女孩剛把掛在井戶上的水桶取下,扔到井中,被易九突如其來的行動一驚,整個人都僵住了,聲音也顯得慌慌張張,“你要是想喝水,我、我分你一半便是。”
被女孩的聲音吸引來的老人似乎意識到情況有異,拄著一根用枯枝做成的拐杖,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囡子,出什么事了?有誰在哪里?你要對我囡子做什么?”
話是說了,卻不是對著易九說的。老人的臉朝著女孩的方向,她或許認為要對自己孫女發難的人站在那里——易九無聲地注視了片刻,突然發現,老人的眼睛是瞎的。
那本應該裝著眼球的地方突兀地癟著,像是失去了果實的豆莢,雖然還殘留著過去的輪廓,卻讓人明顯感到哪里是空的。
老人不是因為年老體弱而瞎了眼,她也是被剜走了眼睛。
易九沉默了片刻,才說:“這井中之水有毒。”
老人終于捕捉到易九的方位,她轉頭“看向”易九:“什么!你是誰?有毒,是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她哆哆嗦嗦地走到井邊,正要打水的女孩立刻扶助了她,而她也緊緊抓住女孩的胳膊,將她掩在懷里。
易九搖了搖頭:“我只是想提醒二位,井水有毒罷了。”
又將這小小的荒村環視一遍,接著道:“村中無人,就是因為這口毒井所致。”還是他親手投的毒。
“到了村里,你將這藥粉倒進村中水井。”
“服之即死的劇毒。”
“彈丸大的村子,一家發生了些什么,轉眼間便能叫整個村子都知曉。這家人買了個姑娘,村人不可能不知;而這姑娘又是個大活人,若拼死反抗,定有動靜,卻無人相助,”
“折磨桃娘的雖然只是這一家人,可整一個村子的人,都是幫兇。”
沒想到故人的音容,頃刻間便歷歷在目。
易九垂頭,伸手向井中一指,一道靈力的波動從他之間射出,咚的一聲落入井中,黑黢黢的井底閃過幾道漣漪的波光。他轉頭對女孩和老人說道:“方才我已為這水井解毒,眼下,這水已經對人體無害,可以放心飲用。”
女孩目不轉睛、也沒有眨眼,惴惴不安地盯著易九。
易九毫不在意,他學著曾經的那個人的樣子,晃了晃手中的除魔幡:“這村落已然荒廢,空出了這許多房屋和荒地,二位若無處落腳,在此地暫住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山林中有不少果物野草,可作果腹用。西北幾里地外另有一村莊,生活若有短缺,也可以去那里看看。”
女孩沒有放下戒備:“這里會變成荒村,莫非就是因為這口水井?你說這水井的毒已經解了,可這村子如此不吉利,我們怎么敢住下。”
那沒有眼珠的老婦人倒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拍了拍女孩的背,也不知道是在對女孩說,還是對易九說,又或是在自言自語:“這村里的人,怕是遭了天道的報應。我們又不曾做過什么虧心事,要不然怎會在就要喝了這毒水的時候,有人好心阻止呢?這位恩人,莫非是天道的使者?”
女孩的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幾圈,落在易九手中的除魔幡上,那幡布被風吹得翻來覆去,女孩瞅了一會兒,也沒瞅明白上面寫的什么字,但聽奶奶這么一說,卻覺得這人確實有幾分仙風道骨,這才乖乖低下頭,向易九道了謝。
易九笑笑,拄著除魔幡沿著生滿了野草的道路離開了村莊。
他一邊被冠上了魔尊的頭銜,另一邊又被人稱作天道的使者,這還真是諷刺。
“掌門,公明道的人送來了消息。”鄒聞南看過從信雀身上取下的信箋,面色微微變了變,但仍裝作若無其事地向掌門稟告道。
掌門瞇著眼,擺擺手,示意他說下去。
“信箋上說,魔尊出世,讓各門各派好在近期加強聯絡,商量討魔事宜。”
公明道是仙門之中最擅占卜的門派。自幾年前,仙門各派開始頻繁交互,為抵御魔尊進行共同準備以來,公明道便會定期占卜魔尊的行蹤,數年來,一次都未能得到魔尊的下落,沒想到事到如今,竟然還真的被那群道士給算了出來。
掌門聽到這個消息,那瞇成一條縫的眼睛終于睜了開來,他看了看恭敬地站在一邊的弟子,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準備準備,近日便隨我出一趟門。仙盟壇那邊,讓南長老帶人走一遭。”
鄒聞南垂著眼問道:“師尊不去仙盟壇嗎?”
掌門笑了笑:“我自有要事。”
名門有四支。以北為名的一支既無長老也無大弟子,自然成了一盤散沙;以西為名的一支自從死了大弟子后便沒了成器的人材,勢單力薄;以南為名的一支雖全須全尾,但卻只有茍全度日的心思。而剩下的,便是掌門這以東為名的一支。
自上一代魔尊被除、大弟子樂聞東逃匿之后,掌門不出三年,便將名門的權力收到了自己手中,原本是另一名長老座下大弟子的鄒聞南也被他招徠當了自己的弟子。
掌門雖然將自己的權力擴張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但與之形成對比的是,他的修為卻已經徹底進入瓶頸,好幾年停滯不前了。
所以這一次,他定要得到陰陽眼的金丹。
掌門以左手指腹摩挲著身下座椅的把手,右手則從袖中取出一管手指大小的短笛,放在唇邊吹了起來。一只體型嬌小的雀鳥撲扇著翅膀從屋外飛了進來,落在他的左肩。
他收起笛子,用手指輕輕碰了三下雀鳥的喙尖,那雀鳥便像是明白了什么,啼叫了一聲,然后便立刻飛得無影無蹤。
仙門的信雀,最擅長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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