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壇。

        天衍四十八派的要人皆已聚集于此，圍坐成一個圓陣，仙盟盟主位居正中。

        “據公明道卦象所示，魔尊已集結群魔，不日便將進攻天衍，其中不乏道行頗深的大妖。此必將成天衍開山以來之一大事，若有疏忽、應對不策，則我天衍必血流成河、損失慘重。”

        “為防止最惡劣的情況發生，天衍四十八派，須得同心協力，共御外敵，為天下蒼生除害。”

        “同心協力，共御外敵，為天下蒼生除害！”

        白須白發的盟主在圓陣中心的高臺之上振振有詞，一眾仙門中人高聲復誦，聲音響徹云霄，連仙盟山聽了都忍不住要震幾震。

        “今日天衍四十八派共聚于此，是為商討討魔大計。今之魔尊，身懷陰陽眼之金丹，又號令妖魔大軍，非前代魔尊可比……”

        盤坐在圓陣一角的鄒聞南聽到這里，忽然抬起了頭，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

        易九，不過是霸占了蕭聞北的金丹，在名門修行的那幾年，并未見得他有天資過人之處。

        前幾日他帶領名門眾弟子前去圍堵，雖意識到那小子已經今非昔比，但他還是無法相信，那人有盟主說的那么強大。

        如果那天沒有那紫色巨爪前來攪事，他或許已經生擒易九交與仙盟，今日也不必在這里聽那啰啰嗦嗦的長篇大論。

        他悄悄地環顧一圈四周，其余四十七派門人皆是一副正襟危坐、神情緊繃的樣子，惟獨他身前的掌門還是氣定神閑、泰然自若，倒與眼前的環境格格不入。

        自樂聞東離開名門，他被掌門任命為大弟子后，他就隱隱約約地發現了“魔尊”這一存在，不過是一種構陷。

        掌門想要從蕭聞北，或是易九的身上奪取什么東西，但身為名門掌門的他若不顧旁人目光，從弟子身上豪取強奪，定會為仙門之人所不齒，若將他們包裝為“魔尊”，那他的行為就有了合理的借口。

        鄒聞南起初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并不知道掌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要說陰陽眼，那東西已經不在蕭聞北身上了，而易九更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弟子。

        直到三年前易九刺殺魔尊成功，回到名門，掌門要拿他煉丹，鄒聞南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掌門想要的是蕭聞北修成的那顆金丹。

        蕭聞北一死，金丹自然就落入了跟在他身邊的易九手里。

        易九那小子，不知該說他因禍得福還是因福得禍。

        當他被派去魔尊身邊臥底時，鄒聞南還暗自覺得那人簡直倒了大霉，可沒想到他卻因此得到了絕世無雙的金丹；而正當鄒聞南為易九可以得到金丹而感到眼紅不已時，又聽聞掌門要拿他煉丹，知道他完全被掌門當成了用之即棄的道具，心里才感到平衡；而易九身懷金丹修煉三年，竟然就已經可以號令天下群魔，力量龐大到要整個仙門傾巢出動才能與之抗衡，這讓鄒聞南再次感到郁結。

        他原本是備受期望的南支大弟子，如今卻依然籍籍無名，而十一年前還什么都不是的易九，如今竟已“貴為”魔尊。

        仙盟盟主的話，鄒聞南并沒有聽進多少，但他的耳朵卻敏銳的捕捉到氣流中一個微妙的聲響。

        嗚——嗚——

        那聲音既像是來自九天之上，又像是來自深淵地底，讓人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陣寒意。

        原本瞇縫著兩條蒼老眼睛的盟主驀地停下了他滔滔不絕的演講，眼神凝視前方，看起來就像在審視著什么。

        圍坐在圓陣邊緣的仙門弟子們也意識到了什么，一個個以白色玉冠束發的腦袋不安地轉來轉去。

        天色好像是刻意迎合他們的心境一般變得陰沉下來，仿佛夏季午后的雷暴雨即將到來。天際線上的烏云壓得密密麻麻，明亮的閃電自其中穿越而過。

        鄒聞南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刷白。他因為一直抬著頭，所以分明看見那道亮光不是什么閃電，而是一條龐然大物身上的鱗片在云層之上的陽光照射下形成的反光。

        仙門還沒開完動員大會，魔道就已降臨。半龍半蛇的魔物張開大嘴，發出一聲尖利的嘶吼，頃刻間魔音貫耳，仙門眾人如夢方醒。

        “結陣！”盟主的聲音從高臺之上傳來，陣中之人紛紛伸手結印，無數性質各異的靈力從他們的指掌之間流溢出來，慢慢升到半空，匯聚在一起，最終編織成了一個龐大的護盾，籠罩在仙盟壇的上方。

        “休要慌張。”

        鄒聞南聽到不遠處有一個長老模樣的長者對自己門下的弟子訓斥道。

        “不過是一條蛇妖，如此大驚小怪，成何體統。仙門人多勢眾，還怕它不成？”

        是啊，仙門人多勢眾，如何會畏懼區區一條蛇妖？可鄒聞南卻無端感到一陣心慌，還不等他去確認這種不祥的預感究竟出自何處，又是一陣嘶吼，響如雷鳴，讓人有天崩地裂之感。

        轟——

        那穿梭在云層之中的巨蛇露出了尾巴，尾上有鬃毛，毛色和它的鱗片一樣漆黑。那長尾重重打在半球形的靈力護罩上，仙盟山頃刻間地動山搖。

        剛剛還在訓斥弟子的那名長老不再說話，臉色變得鐵青，鄒聞南看到他變換了手勢，看上去是想要加固護盾。

        周圍有不少人照做。其他門派的弟子長老也不約而同地開始對護盾進行強化。

        白色的靈力流逐漸發青，透明的罩殼上冒出了無數長矛般的尖角，護盾像是一只受驚的豪豬，青光一晃，無數尖刺從護盾上崩裂出去，直逼云層之中的巨大蛇妖。

        “是蝕陰！”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但那叫喊聲立刻被蛇妖的第二次甩尾給掩蓋了。

        轟——

        靈力護盾發出了讓人心驚的慘叫，鄒聞南抬頭一看，穹頂正中，一條如流竄的閃電般的裂縫正在向四周蔓延。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嘩啦一聲，巨大的靈力護盾便碎成了無數晶瑩的粉塵。

        修為尚淺的弟子沒有耐住護盾破裂的反噬，捂著胸口猛吐一口鮮血。

        在那一刻，鄒聞南忽然意識到，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所謂“天資”，在這種絕對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就像一個笑話。

        他確實曾經天賦異稟，可那又如何？比他更年輕、更天才的蕭聞北都已經死了，反而是性格木訥、天資平平的易九，如今倒使喚著這毀天滅地的大妖上門尋仇來了。

        公明道所卜的大妖，確實是大妖，可誰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強大的大妖。

        魔尊要統領群妖，實力必然要在其之上。

        難道，那個易九，真的已經脫胎換骨，真真正正地成了讓人聞風喪膽的“魔尊”？

        可為何那日，他又表現得如此狼狽？難道，只是想和他們開個玩笑，好在今天看看他們驚慌失措的嘴臉？

        鄒聞南此時再想起那日與易九的對陣，背上不由得流下一串冷汗。

        他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了。那時不是易九倉皇逃脫，而是他自己僥幸留住性命。

        蝕陰從云層中現身，龐大的身軀壓在仙盟山頂，像是一團永遠不會散開的烏云。

        盟主從高臺上起身，一股赤紅的靈力流從他指尖射出，如同一根巨大的箭矢，向山頂上空的那一團漆黑刺去。各派掌門長老也各自使出招數，開始對蝕陰發起進攻。

        所有的攻擊在那黑洞一般的鱗片面前都成了一個笑話，不曾傷到那巨蛇半分，反倒白白消耗了不少靈力。

        接著，蝕陰仿佛是看夠了笑話，在半空中扭了扭身子，粗長的身體弓向天空，做出俯沖前的預備動作。

        那一刻，鄒聞南和在場的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個想法——天衍四十八派，將于今日消亡于歷史。

        就在那張巨大且恐怖的蛇臉將要親吻仙盟壇的那一刻，一個鳴鼎般的巨響在山頂炸開，一塊灰白的幡布裹住了蝕陰的嘴臉，看上去舉重若輕，卻生生地擋住了那足以毀天滅地的一擊。

        怎么可能！

        在鄒聞南看到那個挺身而出擋住蝕陰的身影時，腦漿像是要炸裂一般，循環不斷地重復著這四個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會在這里，怎么可能擋在他們身前？

        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反而是掌門，用他判斷不出感情的聲音喚了一聲：“易九？”

        仙門中人，除了名門弟子之外，大多只知道魔尊名為易九，卻不知他是何模樣，聽見名門掌門如此一喊，所有的目光頓時匯聚到了那個手持一個破爛幌子，身穿赭色勁裝的身影上。

        易九可沒心思去對付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眼光。他幾乎將所有靈力都集中到了手里的除魔幡上，才堪堪擋住了蝕陰的進攻。他想要壓制這條巨蛇的攻勢，卻始終不得其法，只能與它僵持在半空。

        身后數千修士，竟無一人出手幫他。

        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下。

        魔尊和蝕陰交纏，仙門正好坐山觀虎斗，等到他們兩敗俱傷，再一并收拾。他在出手阻攔蝕陰之前，也不是沒有想到過這個局面。

        如此，就當是清算仙門對他的養育之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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