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醫的解毒方子本是不錯，只是時間長短卻不確定。三皇子身份不凡，四周伺候的宮人來來去去，完全找不到洗胃徹底解毒的時機。

        謝沅沅思忖再三，還是趁機丟了粒苯妥英鈉進藥碗里，至少能夠消解部分毒性。

        堂堂三皇子竟莫名中毒，并非兒戲。此事必會驚動太后皇上，牽涉范圍之廣不可預估。

        “沅沅，今日可是嚇壞我了。”安寧郡主心神不寧地從偏殿出來，蹙眉拉著謝沅沅的手。

        “姐姐別怕，三皇子并未咽下那顆核桃，應該只是毒物與皮膚黏膜接觸之后的輕度中毒。好在發現的比較及時，大抵明日便無礙了。”

        安寧郡主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猶豫著說道：“這里人多眼雜，到我那去坐坐罷。”

        謝沅沅應了，二人一同朝著側殿去。

        方才轉過一座嶙峋假山，便聽里面傳來女子的嬉鬧聲。

        “那個謝女醫今日真是出盡了風頭，也不知哪里來的鄉下貨色，竟敢在這后宮里賣弄，日后可是有好戲看了！”嬌滴滴的女聲帶著幾分狠厲，竟是有幾分熟悉。

        謝沅沅同安寧郡主對視一眼，默契地放輕了腳步，隱入側面鏤空的洞門之后。

        另一個女聲幽幽響起：“你那長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長得跟個狐媚子似的慣會勾人，眼瞧著要退婚了還害得表哥日日追著跑追著哄！”

        謝沅沅猜到二人身份，瞧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安寧郡主，朝著她搖了搖頭。

        那人冷笑一聲：“呵，什么京城第一美人？上回那臉上的疤沒了，也不知用了何種妖法。我倒要看看，若是被紀家退了婚損了名聲，再一不小心失了名節，誰還敢巴巴地湊上去討個沒臉！”

        “你還要做甚？上回被罰的你難道都忘了，她現在有太后護著，正是得意的時候。等我嫁進了侯府，在徐貴妃那里美言幾句，早晚替你尋個如意郎君！”

        李四姑娘聞言恨的咬牙切齒，本身刻意的嬌滴滴音色也有幾分變形：“忘不了，我怎么會忘呢？我娘替我受了家法，至今還住在那破敗荒涼的莊子里！我這輩子都忘不了！憑什么？憑什么她李安寧就是國色牡丹，我就是花圃邊不起眼的雜草？我娘若不是沒入賤籍，如今也是正正經經的官家小姐，又如何像這般受人□□？”

        喬綺云瞥了一眼面前忿忿不平的女子，將心中的不屑小心隱藏起來，道：“林場圍獵倒也是個機會……”

        偏殿茶室之中，安寧郡主屏退了宮人，氤氳的水汽映出她略帶幾分蒼白的面容。

        “沅沅，三皇子這件事牽涉甚廣，那毒物錦衣衛定會調查清楚，到時便是不可掌控的變換風云。京城，許是要變天了。”

        謝沅沅點點頭，道：“你也要小心安全。”

        安寧郡主搖搖頭，將一枚金色令牌交于謝沅沅手中，囑咐道：“他們不會拿我做筏子，若是到時皇宮封鎖了，你想辦法將令牌派人送去大漠邊陲的狄陽鎮，集市上有一家胭脂鋪，交給掌柜便可。”

        “好。”謝沅沅將令牌收入袖中，起身回了太醫院。

        過了幾日，后宮之中人人緘默非常，謝沅沅照常在各位妃嬪的召見之下把脈看診，只是下人們大多添了分客氣恭謹。

        太后的封賞由宦官直接送到了太醫院中，陣勢很是浩大，謝沅沅不卑不亢地叩謝之后，上峰們皆是與有榮焉地前來道賀。

        正巧太醫院的兩名學生進入了學習第三階段，平日里便跟著謝沅沅制藥出診。如此一來，謝沅沅手下便有了三位助手，開始著手于兒童預防接種體系及婦女保健系統的構成建立。

        因著太后心疼孫子，三皇子奉命搬進了慈寧宮的偏殿小住。如此一來，皇后及后宮妃嬪每日來請安時也來關心一番，一時間這偏殿竟然成了三宮六院中最熱鬧的地方。

        “唉，無聊死了！你帶我出去玩行不行？”三皇子趴在床上打滾，眼巴巴地瞧著謝沅沅，正在把脈的那只手不老實地動來動去。

        “三皇子還是安分一點，不然你床底下藏著的湯藥罐子都要灑出來了。”謝沅沅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見他僵硬了一瞬便乖乖躺好了。

        “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處理嘛，你可別告訴別人啊！”三皇子壓低了聲音商量道。

        “看你表現。”

        三皇子轉了轉眼珠，掩著嘴巴神神秘秘地說：“誰讓你救了我的命呢，等段哥哥回來帶咱們去玩鷹，怎么樣？”

        聽他提到段哥哥好幾次了，謝沅沅心知就是那個尚在邊關的段鶴揚，手中將銀針在火上燎烤著，隨口說道：“鷹怎么玩？”

        三皇子瞬間激動起來，一雙眼亮晶晶的，眉飛色舞地手上比劃著：“草原上的蒼鷹，展開翅膀有半個人那么大！一吹口哨就跟個龍卷風似的飛過來，可聽話了！它還能聽指揮站我肩膀上，可威風了！”

        話音未落，便“嗷”地一下叫出聲來，口中“哎喲哎喲”的叫喚起來，隨后癟著嘴巴抱怨道：“你怎么不告訴我就扎針了？”

        謝沅沅手速極快，將余下的穴位刺入燎了火的纖細銀針，程度不深不淺，笑道：“就是要趁你不注意才能一股腦扎進去，不然你又要哀嚎上半個時辰，多耽誤時間吶。”

        三皇子不敢睜眼看自己身上晃晃悠悠的銀針，只乖乖躺下來一動不動，瞧得周圍一貫服侍這小魔王的宮人心中都嘖嘖稱奇。

        “主子該吃藥了。”小太監跪在地上，將手中的牛黃解毒丸藥送入三皇子口中，又喂了少許清水進去，忙不迭地塞了塊蜜餞，唯恐他被苦得發火。

        “父皇心疼我中了毒福大命大，這個月都不考校功課了，上回罰抄的佛經也免了。嘿嘿，這就是因禍得福吧！”三皇子手中把玩著九連環，口中得意地喃喃自語道。

        謝沅沅瞧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感嘆，生在帝王之家，若是不參與爭權奪位，保下性命做個閑散王爺也未嘗不可。

        “你就一點不害怕？”

        三皇子懵懂地轉過腦袋來，問道：“啊，害怕什么？我算算啊，小時候我就掉過兩次池塘，有一回發熱直躺了兩個月，還有一次差點被馬蹄踩在腦袋上！”

        謝沅沅有些怔愣，這半大的小皇子也并不是任何事都不知曉，只是習慣了宮中的法則罷了。

        說起來是養在皇后身邊，卻是小小年紀便自立了宮殿，與哥哥們年歲差的多，平日里爹不疼娘不愛的，縱使身份尊貴怕是也過得不甚安逸。

        “唉，好想吃東街那家珍珠糯米雞啊，現在去買至少也要一個時辰才能吃到了！”三皇子跳脫地轉了話題，咂了咂嘴巴。

        宮人聞言立即喚了人出宮采買，哄道：“若是快馬過去，半個時辰也就回來了。”

        三皇子擺了擺手示意讓人去了，朝著謝沅沅眨了眨眼。

        針灸完畢回到太醫院，正遇上黃老師傅捧著本醫案坐在廳閣之內，謝沅沅忙上前行禮問安。

        黃老師傅平日里掌管金源藥堂，極少出現在太醫院內辦公，謝沅沅暗自猜測今日也許是有事而來。

        醫案翻過幾頁，黃老師傅沉吟片刻，滿面嚴肅地點點頭，道：“三皇子可痊愈了？”

        “三皇子貴體福佑，已大好了。日前施針療及服用鞏固元氣的湯藥，三日后便可下地活動。”

        “不錯，此次你救護三皇子有功，圣上特地召老夫入宮褒獎。只是小隱于野，大隱于市，更有高處不勝寒。”黃老師傅的目光如鷹隼一般直直投射過來，半晌后又嘆了口氣，低聲道：“罷了！你可知‘癮疹’是為何故？”

        癮疹即為皮疹，即特殊原因之下皮膚黏膜的局部損傷。謝沅沅不知黃老師傅為何發問，只答道：“癮疹多因過敏、感染、免疫受損、中毒所致。”

        黃老師傅捋著胡須道：“不錯。風邪侵襲，氣脈相博，發而不愈，結而不散。若是依你所見，該如何入手？”

        謝沅沅略加思索，將心中所想一一道來：“民女以為，凡事由果及因，可追溯其根本。若是以‘風’、‘陽’為起點論治，以防風、荊芥、小柴胡為基礎透邪解表，配制白芍、營衛加以構架，同時刺蒺藜、地膚子用以收尾，便可以少陽經作為全身起始經絡，祛邪兼顧扶正。”

        “好！好！脈絡清晰，渾然天成！”黃老師傅忍不住拍手叫好，大加贊賞，“醫學講究系統論治，你小小年紀，便將頭體尾三步考慮的如此周全，實乃天賦異稟，孺子可教也！”

        謝沅沅不卑不亢地行禮：“多謝黃老師傅肯定。”

        老人放下手中醫案，背著一雙手在廳內來回踱步，眉頭緊鎖，片刻之后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肅然道：“你跟我來。”

        謝沅沅未做多問，隨著黃老師傅上了太醫院的轎子，二人沉默以對，只覺得轎子搖晃著行了一炷香的時間，堪堪停下。

        入目是一扇刷了朱漆的角門，謝沅沅跟在黃老師傅身后朝內走，愈發覺得宮殿靜謐大氣，處處充斥著不知何處而來的威壓。

        路過金鱗跳躍的清池，來到一間雕窗繡幕的室外，便聽內間傳來器物打砸的聲響，夾雜著幾句道家的吟唱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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