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癔癥
軍報由快馬飛入紫禁城,在緘默的湖面投下一圈圈漣漪,暗潮之下,眾人各般心思連番涌動。
百姓們奔走相告,面上喜色盡顯。朝堂之上人人都心知肚明,此番的擂鼓已暫且歇下了。
“主子,段大將軍擊退了蠻夷,再過兩日便要回京復命了!”陳公公將面容枯槁的大灤帝輕輕扶起,小心伺候著喂進散發苦氣的湯藥。
“好……”灤帝徐徐張開嘴巴,半晌才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喟嘆,方才深褐色的汁液流了些許出來,從下巴滾落到被褥上。
陳公公連忙放下手中湯碗,騰出一只手來擦拭,又取了塊透過的巾帕將臉濡濕,細細擦洗一遍。
“段大將軍勝利凱旋,主子的身體也漸漸好起來了,真是大灤朝的一大幸事,如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可是瑞祥之兆!”陳公公又拿起湯碗來,用湯匙舀起一勺湯藥輕輕吹涼,再小心翼翼送入灤帝口中,間歇時便口中念念叨叨著近來的事情。
灤帝半臥在龍榻之上,長期的木僵使他無法進食過多,縱使毒解了一部分,也仍是一副蒼白虛弱的模樣。
聽著陳公公的絮絮叨叨,偶爾他也會將眼珠動上一動,卻無力氣發出言語來。
“太子如今主理監國事宜,與內閣四部共同商議朝政。左中丞今日來殿外為圣上祈福,說他那江南老家竟然八月間一樹桃花開,這枯木逢春盡發新實屬罕見,可是大大的吉兆!那樹被連根拔起,已經收拾妥當送往京城來了,說是要在段大將軍的慶功宴上舉國同賞呢!”
大灤帝睜著一雙眼,喉間微動,艱難的咽下一口藥液。片刻之后,他忽地垂了眸子,瞧了一眼自己放在衾被上滲出紫癍的手掌。
陳公公眼尖瞧見了,忙握著那只手揉搓了兩下,使那紫癍消退了半分,塞進放著手爐的被角中,笑道:“您瞧瞧,奴才竟是疏忽了,今日落雨氣溫低了不少,暖暖手便能回了顏色!
灤帝闔了眸子不肯再咽下湯藥,陳公公勸了好半天也無計可施,只能伺候著人睡下了。
太醫院中,一眾人等紛紛愁苦著一張臉,書案之上醫案醫術翻飛,皆在試圖尋找一個解毒的方子。
“不知以毒攻毒之法可否一試?自古以來,古書上便有斑蝥、地龍、蜈蚣、莪術、全蝎等物足量便可制毒!贬t正道。
“圣上龍體貴重,若是以毒試藥,怕是不妥……”醫士官猶豫著發出詰問。
謝沅沅坐在角落里,借著燭光翻一本舊醫案,聞言舒了口氣。
畢竟所謂的以毒攻毒,不過是過量毒物中的生物堿蓄積,引起神經系統的欣快感,同時具有麻醉神經的作用,從而使人暫時痛苦減輕,感覺稍微輕松愉快些許罷了。
目前以灤帝虛弱殘敗的軀體來講,以毒攻毒之法無異于雪上加霜,或者是在進行一場豪賭,賭免疫系統激活之后是一鼓作氣消滅敵軍,還是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醫正雖是不明白其中關竅,也自知以毒攻毒之法風險極大,實屬下策。
“醫人無非標本兼治,毒氣淤積肺腑,我等便疏肝解郁、引毒出體;若是以針療及放血療法聯合起來,便可洗凈血脈經絡,腧穴疏通,自可順法而解。”醫士官正色道,朝著靜默的黃老師傅投去目光。
“就照如此辦吧!秉S老師傅沉思片刻,心知太醫院須得做出交待,抖了抖胡須點頭應了。
醫正立即著手起草今日的治療方案,一一記錄在案成冊,派人呈上內閣去,唯恐落下些許被人拿捏的怠慢。
謝沅沅手上翻看著醫官詳細記載下灤帝近日的醫案,數日以來,總體來說是逐漸好轉的態勢。意識已保持清醒數日,四肢可隨意識輕微活動,可清晰地吐出單詞單字,吞咽活動也能夠自主控制。
即便如此,毒素也并未完全清除,病情惡化只是一瞬之間,不由得他人控制。
“諸位可聽過藥王‘任不倦’?據傳此人隱于民間,使得一手好毒好藥,深入苗疆之后身中毒蠱,竟以身試法發現一門起死回生之術,竟不知傳言真假!”有人問道。
黃老師傅眉頭緊鎖,半晌才道:“此人同老夫倒是有些故交,其人確實在醫藥之術上頗具天賦才能,但年輕時便性格古怪、邪性不改,崇尚旁門左道的巫毒蠱術。且近十年呢之久都不見人蹤跡,怕是難以找尋!
一人猶豫道:“屬下舊時參與摹古之戰以備軍需,曾于將軍軍帳之中聽說過此人姓名。當時天色已晚,只見一束發木冠道長腳步匆匆而出,后來才聽說那是苗疆藥王任不倦。而且”
“而且如何?”
“你所說可是段大將軍?”
在場眾人無不驚詫,紛紛發出疑問來。
“正是段大將軍的軍帳,而且段大將軍帶回來的那位苗醫姬妾,傳說中正是藥王任不倦的親傳弟子!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炸開鍋來,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黃老師傅示意眾人安靜下來,沉聲道:“將軍尚有兩日班師回朝,屆時老夫將親自拜見將軍。這兩日中,諸位須得打起十足的精氣神來,事關我大灤朝的江山社稷,若有違者,絕不姑息!”
“是!”眾人齊齊答道。
與此同時,昭懷公主得了癔病的消息由皇陵的隨行宮人報告上來。
三年前,年僅八歲的昭懷公主奉詔跟隨衛嬪前往皇陵守陵,時期為三年。
七日前,守陵期滿,由金陵城出發朝京城來,此時馬車已行至京郊城外。
謝沅沅跟隨黃老師傅收拾醫箱后,便趕往衛嬪所在的長定殿候駕。
昭懷公主被宮人抱入寢殿之內,早已沉沉睡去,眼下的青黑色很是顯眼,全然不顯豆蔻年華的生動朝氣。
黃老師傅被召去為衛嬪看診,謝沅沅便留在公主寢殿之內。
搭其脈搏,只見脈數沉細,乃為受到驚嚇、心神擾亂之兆。
謝沅沅喚了隨行宮人來問,才知回京路途中發生異象,早已傳遍了朝野。
“昨日亥時,奴才伺候著公主就寢,誰知迷迷糊糊時就聽見公主開了窗子,指著窗外說有仙鶴。奴才們大驚,跑過去果真看到了院落里立著一只長頸長腿的銀白色仙鶴,撲撲翅膀一下子就飛月亮上去了。在此異象之后,公主當晚便發起了高熱,娘娘派奴才去尋郎中,只說是風寒所致。誰知道寅時公主便開始哭鬧,指著床帳說看到仙鶴來吃自己皮肉,還說自己帶的那塊玉浸了血,一氣之下便摔碎了。可是奴才細細瞧了,那玉上分明什么也沒有。衛嬪娘娘來瞧公主,公主卻指著娘娘叫圣上,還叫不要吃自己皮肉……衛嬪娘娘深覺不對,催著侍衛緊趕慢趕地回了宮!
宮人此話一出,在場諸人皆是變了臉色。道家多以仙鶴自比,認為仙鶴是道家的化身,而灤帝更是潛心供奉瑞鶴圖、松鶴延年圖,幻想修仙得道,駕鶴西去。
昭懷公主奉詔守陵三年,得皇室列祖列宗庇佑。若是真真切切在此關頭遇鶴西去,并非吉兆,少不得朝堂有心之人起了由頭。灤帝稱病已有七日之久,根本封不住悠悠眾口。
謝沅沅施了針,喂了湯藥,昭懷公主終于在一個時辰之后幽幽轉醒。
她仍然很是恐懼,瞪著一雙大眼睛一聲不吭,只防備地瞧著來來去去地每一個人。
衛嬪娘娘急匆匆地趕過來,抱著昭懷公主在懷中輕哄,卻仍不見她有所反應,瞬間驚惶地喊來了身邊的宦官,要他去請出云寺的大師過來招魂,自己則是嚷著要去求見太后圣上。
謝沅沅默默站在一旁,見著屋子里的宮人跪了一地,衛嬪也朝著乾清宮去了,便走過去扒開昭懷公主的眼皮觀察,心下了然,便用拇指指甲按壓她的眶上神經,不過數十秒,公主就痛叫出聲,躲進了衾被之中。
“公主醒了,你們去打盆凈水來,為公主沐浴更衣!敝x沅沅取出衣袋中的銀針,吩咐道。
宮人們見是公主恢復了神志,瞬間反應過來,該去打水的打水,報信的報信。
“公主為何裝病?”謝沅沅將手中銀針在燭火上燒紅,轉頭問道。
昭懷公主本就年歲不大,方才昏迷過去時還好,此刻見了那明晃晃的尖細銀針,嚇得往床榻里側躲了躲,喏喏道:“母妃說不讓我講話”
謝沅沅想起方才衛嬪娘娘潸然淚下的模樣,心中贊嘆了一番演技,放下了手中的銀針。
“你、你怎么看出來的?”昭懷公主有些好奇,畢竟自己已經裝了兩日了。
謝沅沅想起她方才閉眼時忽閃忽閃的濃密眼睫,笑道:“聽到你的小肚子咕咕作響,是不是餓了?”
昭懷公主瞬間臉紅到了耳根,輕聲道:“姐姐你別告訴別人,我是假的病了,要不然母妃又要生氣了!
“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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