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開阿遠，孫一皺眉盯著他，他也憤憤瞪她，狠吸了下鼻子，少年的眼眶漸紅，

        “我哥，我哥快不行了，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我才不來找你。”

        阿遠抬手用袖子猛擦了下眼，孫一不懂他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行了，陸野不是躲起來了么。

        “阿遠，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說。”

        帶著他去了附近快餐店，阿遠從頭到位的說明白，孫一聽的崩潰，沒忍住聲調，店里就餐的人都往她這邊看，

        “那當初為什么不告訴我，我去你家問了那么多遍，你們為什么不說！”

        后悔，憤怒，焦慮一瞬間破土而出，她呼吸粗喘，心口像壓著一塊巨石，自己仿佛被置身在油鍋里煎炸。下午孫一把阿遠送到車站，臨行前，阿遠對她說，

        “一一姐，你，就當可憐我哥，他實在是想你，這病太折磨人了，醫生也說最多一個月的時間了。”孫一耳膜鼓鳴，垂在大腿外側的手神經反應似的抽動幾下，魂魄像被人抽走了，無悲無喜的。

        “你先回去，別告訴你哥來找過我，這兩天我會去那邊一趟。”

        得到她會去的保證，阿遠點點頭，轉身進了車站。孫一茫然站在車站廣場上，抬頭望了望天，烏云滾滾，又要下雨了。幾乎立馬做了決定，她扭身進了售票大廳，買了去c市的票。到了地方直奔市醫院，孫一站在病房走廊盡頭，腳有千金重，她該用什么表情再重新面對陸野呢，怨恨或是同情？

        照顧陸野的是阿遠母親，也是陸野姑姑，孫一和陸野談戀愛那會，他沒少帶她去姑姑家，他姑姑在c市里開水果店做生意，人很樸實，回回見了孫一都很熱情。

        病房里之前住的病人已經出院，現在攏共就兩床，另一床的病人在睡著，陪護的男人抱著保溫桶在吃飯。見到有人進來，他問找誰。孫一沒理會，往陸野那床走去，他側躺在床上，閉著眼，但感覺床邊站了一個人時，他緩緩睜開眼，眼珠慢慢往上抬，見到淚流滿面的孫一。

        “陸野。”

        她幻想過，倘若有一天再見他，她一定會噼里啪啦的質問他，然后再痛罵他，可現在，除了輕喚他的名字，無話可說。

        “一一，你來了啊。”

        陸野氣息很不足，見了她，好似沒有和她久別過，嘴角嚅起笑，手從被子里伸過去，被孫一緊緊握住。她終于忍不住痛哭，臉埋在他的手背上，嗚咽著。陸野已經完全不似從前模樣，面瘦干黃，兩腮微微凹陷，雙目不猶過去目光灼灼，略顯呆滯。曾經孫一認為世上最能給她安全的大手如今皮包著骨，孫一蹲在病床前，抽噎著，

        “陸野，你是傻瓜，全天下最壞的大傻瓜”

        她淚水漣漣，哭到視力模糊，只感覺陸野的手指在臉上摩挲，他不斷在抹去她的淚。陸野長長幽嘆，百般不舍，也化作一句話，

        “一一，回去吧。”

        孫一扣緊他的手腕，搖頭，帶著一股倔，

        “不走！我不走，我既然找到你，就不會輕易走。”“你啊，還是這樣。”

        陸野妥協了，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剩下的時間里，他寧愿自私些，可以多看幾眼孫一。

        孫一來的時候什么也沒帶，她在醫院附近找個間賓館，抽空和公司請了假請了一個月的假。她本想著，公司如果不允許她休假這么長，她就辭職好了。孫一回了a市一趟，收拾了一箱換洗衣物，她這一天來回奔波，腦子里想的都是關于陸野的事，無從關心其他。她擔心陸野，回來這一晚時不時給阿遠打電話問陸野的情況，問他難不難受，飯有沒有好好吃，睡了多久。譚湛東給她打的電話，發的信息她都來不及回應，宋嵐聯系不到她，直接來找人，碰巧孫一剛把東西整理好，行李箱擺在門口。“你去旅游？”

        “嵐嵐，我找到陸野了。”

        孫一呆坐在沙發上，宋嵐進來了，她才有了反應。孫一靠在宋嵐肩上，說著說著又泣不成聲。

        “去年四月他去醫院確診的，已經完成兩個階段治療了，可是，醫生說無力回天，他的病治愈率本來就低。”

        宋嵐聽得心驚，難不成上次在醫院見到的真是陸野？

        孫一說要去照顧他，宋嵐能理解，可譚湛東那邊怎么說呢，他絕不會同意的。

        “今天你跟譚湛東聯系過沒有？”

        譚湛東估計是聯系不上孫一，所以打了電話給宋嵐，宋嵐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跑來找她。

        “還沒，我得想個妥帖的理由，不然他不會放我走的。”

        這說的倒是實話，宋嵐摸摸她發頂，輕聲撫慰，“一一，要堅強些啊，明天去了醫院，帶我向陸野問聲好。”

        “嵐嵐，為什么會這樣呢，陸野他這么不容易，老天為什么還讓他生這種病。”

        宋嵐心里也不好受，那時在醫院看見陸野，她根本就認不出那是他，病痛把曾經那么陽光俊朗的男生，折磨成那樣，令人唏噓。

        孫一是到了醫院后才打電話給譚湛東的，她找了個他大概不在忙的時間，聽筒盲音響了兩三聲，他就接通。

        “一一？”

        “我有事和你講。”

        “你說。”譚湛東此刻正在回a市的路上，昨天心底隱隱有不安，現在直覺告訴他，他的不安來自孫一。

        “我在c市，有個朋友出了點事，可能要在這呆幾天。”

        他那邊沉默，孫一站在住院部走廊的窗口前，下面是一個人工湖，湖邊有人在散步，她想著，等掛了電話，推著陸野下去遛遛彎，多看些風景，他會好受點。

        “你怎么不說話？”

        “幾天？”

        “還不確定，反正這禮拜回不去。

        “哪位朋友？”

        他言簡意賅，句句戳重點，像在審問。孫一不敢說實話，至少電話里說不清，

        “女性朋友，大學同學，反正我回去和你詳說。”

        “孫一，我等你回來。”

        他似乎沒起疑心，孫一松口氣，又說了些別的話，才掛了電話。

        阿遠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孫一轉身時，被他嚇了一跳，怪他怎么不吱聲。阿遠滿臉的不快，諷她，“在這和你相好的打情罵俏，你覺得合適么？”

        他記恨她在陸野遭受病痛折磨的日子，她卻投進別人的懷抱。

        “陸野瞞著我，我理解。那你們呢，如果真的心疼你哥，為什么不早去找我，要說恨，你不配，我沒把這筆賬算在你們頭上，你還好意思來指責我？”孫一食指戳著他的肩窩，刻薄的語氣之前從未有過。恨意這一刻迸發，她原不想提，阿遠偏偏挑起。當初陸野消失，孫一把能問的人，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尤其是姑姑家，她上門許多次，苦苦哀求他們告訴自己陸野的去處，她只要一個緣由，絕不會糾纏。可他們只說不清楚，不知道，視而不見她的難受苦楚，現在阿遠反倒譴責她，孫一唯有冷笑。

        病房里只剩陸野這一床，自從她來了，陸野姑姑負擔就少了點，家里的生意總還是要看顧的，阿遠還要上學，沒辦法總在醫院看著病人。請一個看護太貴，他們這樣普通的家庭負擔不起。

        “想吃什么，我下去給你買。皮蛋粥要不要，你以前不是最愛喝？”

        孫一日夜守在陸野身邊，除了回賓館洗漱，其余時間都在醫院。因為化療原因，陸野現在每天吃不進多少，吃了也會吐，孫一就默默拍著他的背，當著他的面，她不敢哭，總是背后偷偷抹眼淚。

        “一一，我現在是不是變丑了？”

        陸野笑，氣色蠟黃，多次化療的緣故，頭發稀疏，后來直接剃了光頭。他又瘦了，眼眶都凹進去，昨天孫一幫他擦洗身子，他后背的脊骨往外突出，肋骨條條明顯，仿佛饑荒時代的災民。

        “是啊，丑死了，所以你趕快好起來，吃的胖一點，變成大帥哥。”

        孫一佯裝輕松，找護士借了輪椅，推著陸野下樓。陸野有多久沒到戶外他自己也記不清，陽光斑駁印在臉上，他瞇起眼，格外享受。兩人停在湖邊，孫一坐在草地上，她把腦袋枕在陸野腿上，過去她經常這樣，還會要求他給自己順順頭發，他一下一下的輕撫，孫一像只愜意的小貓。

        “陸野。”

        她輕輕喊，他輕輕應，

        “怎么了？”

        “你不要死，好不好？”

        “傻瓜。”

        這一刻都不想開口，靜靜的各自想著心事。陸野垂眸凝視膝上的女孩，孫一還是之前的樣子，一點也沒變，無論是外貌還是性格。他之前卑劣的想過，不如就讓她看看自己現在這副鬼樣子吧。她興許就能放下了，他也能放下了。現在她找到自己了，趕也趕不走，為他前后奔波。

        “一一啊，我不在了，你也要記得我，這樣我在天上也不會孤獨了。”

        陸野捏捏她的鼻子，袖口都是消毒水的氣味，孫一閉著眼，仿佛睡著了，沒說話。

        晚上趁著陸野休息的時間，孫一回了趟賓館，路上接到阮玉玲的電話，她知道孫一在外地，問她能否明天抽空回來一趟。

        “阿湛爺爺后天過壽，想著你和阿湛一塊回老宅來，你那邊朋友要是沒什么大礙的話，明天我叫老陳過去接你。”

        仔細想想，已經走了七八天，原本和譚湛東說的一周，也超出期限，他卻沒催著她回去。這幾天聯絡的并不頻繁，因為手機被調成靜音，他打來的電話她都沒接到，過了幾小時她才回撥，后面漸漸地，他打的就少了，她也沒在意，直到阮玉玲的電話打來，她后知后覺，譚湛東好像在冷落她。畢竟他爺爺過壽的事，應該由他來告知自己，而非阮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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