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歲星按照曹嬤嬤教她的話，說：“府醫說封哥兒只是累得睡著了。奴婢覺得不太對，又有點不放心就去外面找了大夫來。”

裴大夫人第一個反對：“不可能，府醫的醫術不錯，又是一個有醫德的人，他怎么可能睜著眼睛說這種瞎話？”

孫歲星仗著裴螢輝和曹嬤嬤，當場翻了個大白眼，“那誰知道呢？說不定是有人教他這么說的嘍。”

裴大夫人：“……”你倒不如指著我的鼻子直接說是我干的好了！

眼見著裴伯孝又要吹胡子瞪眼罵人了，老太太不耐煩地打斷他，繼續問孫歲星：“那外面的大夫怎么說？”

孫歲星抬手指了一下，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大夫終于被大家看見了。

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長袍，長長的白胡子表明他在大夫這一行已經做了許多年，想來肯定有非常豐富的經驗。

聽完他掉的一大堆書袋后，在場的裴家人可算是聽明白了。

封哥兒落水后受驚，起了高熱，身上的傷口大概率是遭受了虐待……總之，情況非常不好。

如果他今天不能蘇醒，那之后還能不能醒來就不好說了。

聽到大夫的話，姚姨娘驚呼一聲，晃了晃身子，一頭往地上栽去。

裴伯孝連忙將她摟在了懷里，“封哥兒肯定不會有事的，別急，別急。”

姚姨娘哭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裴螢輝更是迸發出巨大的悲鳴：“封哥兒！你可一定要醒來呀！你要是就這么去了，豈不是讓那起子小人得逞了？你讓我和姨娘該怎么辦呀？”

可惜，還沉睡著的封哥兒根本聽不見他姨娘和姐姐的哭泣聲。

老太太皺起眉頭。

要是換在以前，一個庶子死了也就死了，不值當什么。

可現在不一樣了。

封哥兒的親姐姐是開明帝親封的榮安縣主，他的姨娘又剛被封為了五品宜人……連她都沒有這份殊榮！

要是封哥兒真出事了，瞞是肯定瞞不住的，說不定還會招來開明帝的垂詢。

這對裴家而言不是好事。

老太太掀起耷拉的眼皮，靜靜打量著裴大夫人和跪在地上的柳嬤嬤。

局勢雖然混亂，但老太太不在局中，比其他人看得清楚。

她這個大兒媳肯定是對封哥兒出手了的。

只不過四孫女棋高一著，將計就計反過來坑了她一把。

現在的重點不是查清楚過程，而是要決定把結果查到什么程度。

到底查到是大兒媳婦動的手，還是查到四孫女反算計？

這一切，不過是在她一念之間。

老太太褪下手腕上的佛珠，用手指慢慢撥了撥，很快便有了決斷。

她對身邊的大丫鬟耳語幾句，后者了然，出門去找人了。

注意到這一幕的裴大夫人有些心驚，忍不住去看老太太的眼睛。

“母親……”

老太太和她對視，眼神中透著一股冰冷的冷漠，再無其他。

這讓裴大夫人明白過來，她居然……成了棄子？

怎么可能？

她、她可是孫家的女兒，是裴家的長媳！

恍恍惚惚中，裴大夫人又想起來，長媳算什么呢？在榮安縣主和姚宜人面前，老太太怎么可能會選擇保她？

想通這一點的不只裴大夫人一個。

被壓著跪在地上的柳嬤嬤也想明白了。

甚至她想的更多。

從曹嬤嬤帶人沖進絳云閣，再到昨夜果兒動手卻沒有做干凈，最后是那日裴大夫人坐在池邊的涼亭中，慢悠悠的和她商討這個計劃開始。

她都想明白了。

不是四姑娘的計謀有多好。

她哪里有什么計謀？

玩的不過就是一手陽謀罷了。

——我是榮安縣主，我姨娘是五品宜人，老太太和父親你們自己看著辦，到底是保母親，還是保我。

這還用選嗎？

柳嬤嬤無力地垂下頭，譏諷地想，換作是她，也一定會棄兒媳而選縣主啊。

在這一刻，柳嬤嬤的念頭終于通達。

甚至不必再等管家來，柳嬤嬤就知道，那顆紅珊瑚珠子一定會被查出來是果兒所有，然后會有其他人指證，那是她給果兒的東西。

從果兒牽扯到她，再從她牽扯到夫人……

一個簡單粗暴的局，就這樣完成了。

柳嬤嬤忍不住抬起頭去看裴大夫人，這是她的姑娘呀，從裴大夫人還小的時候，她就一直陪著她。

她們一起長大，共同經歷了無數快樂、傷心、痛苦的事情，包括及笈、成親、生子……她曾經以為能陪著她到老了以后兒孫滿堂的時候。

如今看來，她要食言了。

柳嬤嬤的嘴唇蠕動兩下，大約是想對裴大夫人露出一個笑來。

但她失敗了。

在裴螢輝哭鬧不休的聲音中，柳嬤嬤聽見自己用無比冷靜的聲音說：“榮安縣主倒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一人做事一人當便是！”

裴螢輝哭聲一滯。

裴大夫人猛地轉頭看著柳嬤嬤。

“你要干什么？”她似有所覺，掙開了婢女的攙扶撲過來摟住柳嬤嬤，慌亂地罵道：“我不許你胡言亂語！”

柳嬤嬤心中一暖，眼眶中似有水汽彌漫，竟然害得她看不清楚她家姑娘的面容了。

“夫人才是，不要亂說話，不要被人扣上黑鍋。”她用堅定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

她在提示裴大夫人。

“夫人您對上孝順，對下慈愛，與老爺恩愛有加，您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裴家的事。”

“是奴婢自己看不慣榮安縣主的囂張跋扈，看不慣她和姚姨娘對您不尊敬！明明您并無抱養嫡子的心思，那日卻是榮安縣主找上門來，強勢逼迫您抱養封哥兒，好給她們娘仨面上添光！”

裴螢輝挑了挑眉毛，柳嬤嬤這是自知結局已定，所以開始胡編亂造了？

柳嬤嬤最后一錘定音：“是我，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張想要報復榮安縣主，才故意設計了這個局！”

她鎮定地看著裴螢輝，露出個悍不畏死的笑來，“我供認不諱。若想報仇，榮安縣主沖著我一個人來就是了，但此事與我家夫人沒有絲毫關系。”

柳嬤嬤一個人把所有罪名都承擔了下來，力保裴大夫人無罪。

老太太知道結局已定，閉上眼睛，撥動佛珠的動作加快了幾分。

裴伯孝摟著姚姨娘，驚異地看著裴大夫人和柳嬤嬤。

裴螢輝的眼睛已經腫成了核桃，眼縫變成了細細的一條，此時柳嬤嬤竟然無法從她眼神里看出什么來。

“柳嬤嬤這是生怕最后查出來真兇是母親，所以趁著管家還沒回來，就搶先擔下了罪責，是嗎？”

“真是一片丹心照汗青吶。”

柳嬤嬤面無表情，“不，我只是看不慣你們如此欺辱我家夫人，所以實話實說罷了。”

“把裴封丟進池子里的人是果兒，是我吩咐她這么做的，就這么簡單。”

她回視裴螢輝，挑釁道：“就算榮安縣主再怎么查，結果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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