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夕陽余暉最終沉沒,漸濃的夜色中,鶯時已和那少年在房中坐了小半柱香的時間。
房內安靜,少年抱臂靠在床邊,臉色白中泛青,呼吸倒還均勻。
鶯時雙手置在膝上,十根手指緊緊攪在一起,指節因為用力發白,如她已暗暗咬緊多時,這會兒隱隱作痛的牙關一樣,無不透露著心底的惶惶不安。
驀地,少年咳了兩聲。
許是原先周圍太過安靜,以至于這聲音出現得格外突兀,竟是連桌上點著的燭火都隨之撲朔起來。
鶯時脊背僵直,立即提高了警覺去看床邊的少年,不知自己的一張臉在這一瞬間白得幾乎沒了血色。
聽見房外傳來腳步聲,鶯時也發現少年正往門口看,她起身道:“應該是大夫來了!
身邊突然帶起一陣風,鶯時還未反應,肩頭就被一只手按住,身子不聽使喚地坐了回去。
少年此時已到門后。
鶯時只能看見他的背影,見他打開門縫,跟外頭的人道:“只要他!
隨后,一個背著藥箱的老叟進入房中。
少年直接奪下大夫的藥箱,丟下一句“坐下”便回到床邊,開始在藥箱里翻找什么。
鶯時好心,將受驚的大夫扶著坐下,又見門扇上映出一道熟悉身影,聽見門外的殷旭道:“大夫已至,我的人該交出來了!
少年已從藥箱里找出了金瘡藥和繃帶,還將外衫解開,露出了中衣。
鶯時這才發現,他的中衣已染了大片血紅,想來身上的傷不輕。
頭一回見著這種場面,加上男女之間本有大防,鶯時立即背過身去。
殷旭不見房中人回應,用力拍門道:“把我的人交出來。”
少年自行上著藥,不耐煩道:“吵死人。”
房中還有無辜旁人,鶯時不知這少年底細,怕他出手傷人,擋在大夫身前,對殷旭喊道:“我沒事!
少年快速給自己換了藥,直接將中衣和換下的染血繃帶都丟在地上,道:“我餓了。”
“你拿到了藥,我的呢?”鶯時仍背對著少年,素手按在還在發抖的大夫肩上,輕輕拍著,以示安撫。
少年索性揚聲對房外人喊道:“我餓了!
鶯時見門扇上有人影走動,一并傳來腳步聲,她知是殷旭讓人去準備晚膳,對少年道:“你把大夫放了吧。”
少年才將衣服穿好,看著鶯時嬌小的背影未有一絲屈折,他道:“你要藥,找大夫拿,我可沒有!
鶯時以為少年有意戲弄,一怒之下轉身要去質問,然而她只看了地上的血衣一眼,當即嚇得又背過身去,一時間連要說什么都不記得了。
少年冷冷對大夫道:“給她看看!
小鎮大夫哪里見過這種陣仗,尤其這少年看著虛弱卻動作敏捷,說話不虛,一看就絕非泛泛,他哪敢不從,立即為鶯時請脈。
看過鶯時的脈象,大夫卻是一臉困惑,未敢抬頭去看鶯時,只從她身側探出腦袋。
少年似早有預料,等著大夫遞來的為難眼色,他眉峰一挑,目露寒光。
大夫嚇得忙低下頭去,連連搖頭道:“這我治不了,你們另請高明吧!
少年這才滿意道:“你走吧。”
大夫如蒙大赦,顧不上被少年搶去的藥箱,也沒跟鶯時道別,立刻開門離去。
殷旭見房門打開,趁機見到了鶯時。
他一時情急想要進去,然而還未等他跨過門檻,一枚飛鏢幾乎貼著他的鞋頭扎在地上。
只要偏差分毫,殷旭受傷就在所難免。
鶯時被這一幕嚇得臉色鐵青,再不敢上前。
少年回頭瞥了一眼殷旭,問道:“我要的飯呢?”
隨玉此時端著飯菜上來,看見殷旭腳下的飛鏢同樣變了臉色,問道:“公子,他有沒有傷著你?”
“你去拿進來!鄙倌陮L時道。
鶯時對那枚飛鏢心有余悸,盯著少年不曾動作。
少年又拿了一枚飛鏢在手中把藥,道:“你再不拿飯過來,我不保證它會扎在誰身上!
鶯時無可奈何,閉眼定了定神才去門口從隨玉手中接過飯菜。
那枚飛鏢留在她腳前,她深深吸了口氣,趁機對殷旭道:“我沒事,你放心吧。”
聲音有些顫。
殷旭不知這少年的身手究竟有多深,不敢貿然拿鶯時的安危做賭注,唯有暫時忍耐,道:“我就在外面!
鶯時艱難點頭,將飯菜拿進屋里。
殷旭親自為她關門。
鶯時看不得地上那些帶血的衣物,蹙緊了眉頭將飯菜放在桌上,自己去了另一邊。
少年此時饑腸轆轆,見有美味佳肴已然有些迫不及待,只是他才拿起筷子就變了臉,一怒之下將手中筷子丟了出去。
鶯時只聽“倏”地一聲,門外隨即傳來一聲慘叫。
她正要開門去看,卻被少年一把拽住,與此同時,殷旭帶人破門而入,雙方因此僵持。
鶯時當下才看見門外木廊上趴著一名殷旭身邊的護衛,那根被少年丟出去的筷子直插入他的后腦。
當場斃命。
突然面對死亡,鶯時腦海中又閃過一些極其模糊的畫面,還有馬蹄和馬鳴聲,以及不知是誰的慘叫聲。
鶯時慘白的面容和失魂落魄的樣子讓殷旭再也無法冷靜,他雙目赤紅,指著少年怒道:“快放人!”
少年就在鶯時身邊,比殷旭更能感受到她過于異常的反應,但他沒有理會,指著桌上的飯菜質問殷旭道:“你們在這里頭放了什么?”
飯菜是隨玉準備的,殷旭瞬間了然,扣住隨玉的手,目露兇光,狠聲道:“她如果受了一絲傷,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隨玉卻抗爭道:“難道由著他胡作非為?公子不是這樣懦弱的人,不能讓個來歷不明的人牽著鼻子走!”
殷旭將隨玉推到侍衛身邊,道:“看好她!
再面對少年時,殷旭已恢復了七八分的平靜,唯有那雙向來對外幽深莫測的眼睛,浮動著毫不掩飾的殺意和怒火,冷冷道:“是這奴婢擅作主張,要怎么樣能讓少俠消氣,盡管說!
“我要跟你們進郢都,并且借住貴府一段時間。另外……”少年看了看身旁驚魂未定的鶯時,道,“我看你這幾個侍衛實在廢物,這姑娘的安全我負責!
言下之意,這少年要借助殷旭的身份做掩護在郢都辦事,而鶯時就是他用來威脅殷旭的籌碼。
少年先前要單獨帶走鶯時時說的話,已讓殷旭認定他對自己有所了解。
至少,這少年是認識他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殷旭問道。
“你放心,我對你和你的小娘子不感興趣,不過請殷會首行個方便!鄙倌甑。
殷旭是郢都商會最年輕的會首,日常受人逢迎拍馬,受盡追捧,何時被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威脅過,還是這副桀驁姿態,他的逆鱗早被這少年觸遍了。
可鶯時還在少年手上,此時看來狀況非常不妙,殷旭更不敢輕舉妄動,道:“我能帶你進郢都,卻不能將她的安危交給你。你只說要在郢都辦什么事,我著人幫你就是。”
少年冷笑一聲,道:“我怕說出來,會把殷會首嚇死!
殷旭厭極這少年的挑釁,已被激得失了素日冷靜,卻不得不克制情緒道:“大風大浪我見過不少,真有能嚇死我的,如今我也不會站在這兒。”
“話已說到這份上,全看殷會首答不答應。我以項上人頭保證,只要殷會首答應我的條件,這姑娘往后在郢都的安全都由我負責。她有分毫損傷,我提頭見你!鄙倌甑。
“你先前不知給她吃了什么東西,就憑這件事,我就沒法相信你!币笮竦。
“我說過,我沒事,她就沒事。所以,只要殷會首給我這個方便,她一定安然無恙。”少年道。
“聽你所言進了郢都必會掀起風雨,我若做了你的護身符,到時引火燒身,豈不冤枉?”
“我高攀不起殷會首這道符,要有也是借了這位姑娘的光。除了眼下在場的,不會有別人知道今日之事,我得對得起我的恩人。”少年又一次將目光落在鶯時身上。
鶯時如今神情渙散,三魂六魄仿佛已經離體,任憑身邊人在談什么,她都未曾聽見,只盯著門口那具一動不動的尸體,卻又不像是在看尸體。
殷旭唯恐鶯時繼續受刺激,只得含恨答應道:“好,聽你的!
少年微微抬起下巴,得意道:“要立字據嗎?”
明知少年用自己商人的身份出言調侃,殷旭還是選擇暫且忍下這樣的挑釁,道:“她身子弱還受了驚嚇,我要帶她去看大夫!
少年沒有理會殷旭的要求,只側身讓他看清楚桌上那些沒有動過的飯菜。
殷旭雙手已在袖中攥緊,惱羞成怒卻不得不繼續隱忍,冷眼如刀警告少年道:“我不過問你的事,你也別多管閑事!
少年眸光一暗,余光在鶯時身上停留多時,終是點頭道:“我只管她不受外人傷害,你們之間的事我懶得插手!
“一言為定!币笮褡肿智旋X,恨不能將眼前少年活剮了。
但當視線落去鶯時處,他又皆是憐愛溫柔,柔聲安撫道:“姣姣,別怕,等明日進了郢都就都好了。”
鶯時卻仿佛沒有聽見殷旭的話,不知身邊究竟發生了什么,直到聽見一聲關門的聲響,那些在腦海中交錯的模糊畫面才被驅散。
她慢慢回籠神思,心頭像是被針扎火燒一般疼痛不已,難受得有些站不住。
鶯時扶著桌沿,大口喘息了多時才逐漸緩解了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苦,看著臺上正燒著的一寸燭火,她喃喃道:“定……定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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