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濟州有荷送十里湖,東、西、北三面環山,南鄰濟州城,臨湖有一處前朝建造的避暑山莊,后收為當地官府所有。
每年六七月間,官府會開放該處山莊,供前來濟州避暑游樂之人進入賞玩。
但是那望之一眼無盡的荷送十里湖已非三兩日能夠游玩盡興,而避暑山莊之大,取水岸曲折精華,設計亦是精妙,加之山莊內藏巨大,也夠人玩上一兩日。
殷旭正是知道此處絕佳,便先帶鶯時前來飽覽這湖光山色。
臨湖栽柳,風蕩枝搖,湖風雖仍少不得夏日暑氣,但有這水秀天光鋪展在眼前,已是讓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
鶯時與殷旭悠然走在湖邊長道成片的樹蔭下,望著湖面那些細碎漣漪仿佛逐著躍動日光,粼粼清波便如淌進她心里似的,連吹過的風都是清甜濕潤之氣。
二人本邊走邊聊,無外乎殷旭將他們一路過來見到的精妙景致與或有的典故一一講給鶯時聽。
鶯時覺得有趣,原本聽得認真,卻漸漸被從湖上傳來的樂音吸引了注意。
“什么聲音?”鶯時想要聽清楚些,見有斜坡小階連著前頭的木棧橋,她便走了過去。
殷旭眉間愜意頓時消散無形,追著鶯時往木棧橋上去,拉了她一把,道:“此地會有教坊畫舫經過,不看也罷。”
提及教坊時,殷旭眸光沉得厲害,手上力氣也不覺加大了些,暗暗將鶯時往身邊拉。
殷旭一語畢,那湖上的樂音又近了些,鶯時聽見其間有琵琶聲,彈的是一支聽來媚俗的曲子。
“畫舫上多是紈绔子弟跟教坊奴婢,看了污穢,我帶你去別處走走。”殷旭道。
鶯時對教坊二字頗為反感,也不想多留,由殷旭扶著往闊道上去。
然而那畫舫已近附近的一處泊灣,舫上的人聲與樂音都清晰傳來,那樣熱鬧,卻也敗俗。
不知為何,鶯時卻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著那漸漸駛入泊灣的畫舫,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姣姣?”殷旭又試圖喚回鶯時的注意,再將她往身邊拉近。
鶯時失神,一個踉蹌跌進殷旭懷里,目光卻無法從畫舫上收回,喃喃道:“我認得……我認得這聲音……”
“什么?”殷旭問道,“什么聲音?”
鶯時不由自主地想要往畫舫處去,但殷旭早將她箍在懷里,她走不得。
殷旭低頭,關切道:“姣姣,你許是不舒服,我帶你回去找平獻。”
雖是推斷的口吻,殷旭卻已在強迫鶯時隨自己轉身,不讓她再看那畫舫。
鶯時拗不過殷旭,可那鶯鶯燕燕的喧鬧,那些世俗嬌媚的樂音,尤其是那琵琶聲,似是每一下都撥在她心上最痛的地方,越是想,越難以克制洶涌的情緒,身體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叫囂著試圖沖破某種阻礙。
“文初。”鶯時再次停下時不得不用力呼吸,緊緊抓著他手,說話都開始發顫,“我……我難受。”
她還在試圖回頭望著那艘畫舫。
舫船已靠岸,她無法看清那些從畫舫上下來的男男女女究竟是何種神情,但傳來笑聲做不了假,那些嫵媚嬌吟聽得她不止百般厭惡,還由此生出莫名的恐懼。
“文初……”她努力想要發出的聲音卻被粗重的喘息聲蓋住,無法控制的慌亂和驚恐像是崩壞的山雪那樣傾塌而來,讓她連逃之不及,唯有眼看著那鋪天蓋地的痛苦傾軋下來。
殷旭感受到懷里的身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軟著一點一點往下墜,他干脆將鶯時打橫抱了起來,往馬車方向走去。
方才走了沒幾步,一輛馬車停在殷旭面前。
車簾后出現的正是薛沅。
乍見殷旭,薛沅亦是震驚,尤其當他發現這位從來冷峻鋒銳的郢都商會會首竟光天化日抱著個女子,他的臉色隨即變了。
薛沅一張文質彬彬的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意,將手中的車簾子打得更高些,讓車中的另一道人影現了身,道:“是殷會首。”
但聞殷旭之名,車內的鄭漁卿立即相顧,可見他抱著鶯時,她眨眼間蹙了眉頭,不悅問道:“你何時來的濟州?怎沒告訴我?”
殷旭不想與鄭漁卿糾纏,更顧忌薛沅在場,道:“在下有要事需辦,不擾鄭小姐雅興。”
眼見殷旭要走,鄭漁卿從馬車中跳下,攔在他面前,瞥了一眼他懷中的鶯時,道:“她怎么了?”
“有些中暑。她身子弱,病情拖不得,請鄭小姐讓路。”殷旭道。
鄭漁卿聽他如今不光不似往日客氣,更有命令之態,登時便被激起了小姐脾氣,沉色質問道:“你敢這樣與我說話?”
此時薛沅在一旁聽著,觀察著那半張臉埋在殷旭胸口的女子,自是聯想起那日在冰酪鋪外的情景,神色更是古怪。
三人僵持間,方才那股突如其來的洶涌氣血漸漸在鶯時體內平復下去,但她此刻依舊沒有力氣,只軟在殷旭懷里,依稀聽得見有人說話,卻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說什么。
感受到鶯時動了動,殷旭低頭問道:“怎么樣?還難受嗎?”
鶯時只有見到殷旭眸中柔色才安心一些,輕輕搖了搖頭。
殷旭向上托了托鶯時的身子,再懶得理會鄭漁卿和薛沅,丟下一句“告辭”便箭步離去。
薛沅見鄭漁卿憤憤卻并未去追殷旭,知道這侯府千金到底還是放不下身份,只往她身邊湊了一些,道:“殷會首抱的那姑娘,小姐不覺得眼熟嗎?”
鄭漁卿瞪了薛沅一眼,比之被殷旭拋下更為惱怒,道:“這兒風景不錯,你自己留下看吧。”
言畢,鄭漁卿回去馬車上,直接讓車夫返回別院。
另一處,殷旭抱著鶯時上了回程的馬車,才剛將人放進細軟中,便被那嬌軟的身子纏住,整個懷里都是那淡淡的女兒香。
知道鶯時恢復了一些,殷旭不似最初那樣緊張,面色也寬和下來,抱著鶯時,道:“方才嚇了我一跳,真怕你出事。”
鶯時貼在殷旭心口,仍是心有余悸,道:“我也嚇死了,真怕是舊病復發,這一倒下就再也起不來了。”
殷旭眉頭微微斂著,雖也有過這種擔憂,卻不能當著鶯時承認,轉而重拾笑容,低頭哄她道:“上蒼已經給過我們考驗,我沒放你走,將你留了下來,你就走不了了。”
那柔聲細語里,夾雜了殷旭對往事的一番喟嘆與慶幸,他掌心裹著鶯時的手,道:“哪怕是你自己要走,我都不會放手的。”
鶯時不知他為何這樣說,抬眼道:“我為什么要走?”
她將殷旭摟得再緊些,只怕彼此貼得不夠近,篤定道:“我才不走呢,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老天都沒能讓我們分開,就誰都不能拆散我們。”
這一字一句都刻進了殷旭心上,雖看不見鶯時此時神情,卻能感受到她的堅定,正是對他多年情義的最好回應。
情潮涌動之下,慣來沉穩的殷旭亦不免激動,微顫著聲道:“記得你今日說過的話,不許反悔。”
鶯時仍使不上力氣,只得靠在殷旭懷里,略略抬起手,作起誓狀,道:“我顧鶯時便是要跟文初一生一世,白頭偕老,絕不反悔。”
見鶯時立誓,殷旭情動更甚,道:“姣姣,不如我們擇日完婚吧?”
“啊?”鶯時驚道,“成親?”
殷旭扶著鶯時的肩,讓她能夠坐起,面對自己,道:“姣姣,你我早有婚約,今時今日我更想要夫妻這個名分,想聽你叫我一聲夫君。”
兩年得殷旭照顧,鶯時并不懷疑他對自己的感情,成親也是在她預料中的事,或早或晚,只要殷旭心意不變,她也是愿意成為殷夫人的。
只是殷旭突然說起這樁事,難免讓鶯時措手不及。
她一沉默,車內便徹底安靜下來,倒是殷旭濃烈熱切的目光時刻鎖在她身上。
越看,她越少了方才的驚訝,生出越多歡喜。
鶯時嬌怯地低下頭,仍未見殷旭收回視線。
她道殷旭有意作弄,心里卻惱不起來,躲進他懷里,還在掩嘴偷笑。
殷旭聽見那刻意壓制的笑聲,明白了鶯時的心意,眼底笑意亦是似繁花盛開,低頭貼在她耳邊道:“那等這趟回了郢都,我便著手準備了?”
殷旭的笑聲里皆是濃情蜜意,化不開似的,從鶯時耳畔膩進心里。
她只覺得整張臉燙得出奇,更不想被殷旭瞧見這般模樣,便從他懷里鉆了出來,推著他背過身去。
殷旭頭一回見鶯時羞成這樣,笑得更是肆意,順著她的心意挪了挪身子,由著她躲在自己身后,只偏了頭看她,問道:“嫁衣上是繡龍鳳、鴛鴦,還是你最喜歡的海棠?”
鶯時臉上熱意未褪,又聽殷旭這不知是當真詢問還是有意玩笑之詞,嬌哼一聲,再戳了他的腰窩教訓他。
殷旭身子一震,倒是沒回頭,卻精準捉住了那只作亂的手,任由鶯時要抽回去依然不放,道:“這會兒有力氣了,就來欺負我?”
“誰欺負誰?”鶯時嘴硬,卻已經靠在殷旭肩上,露著一雙璀璨星眸去看他,道,“你喜歡龍鳳、鴛鴦,還是海棠?”
殷旭只側著臉與鶯時目光交纏,多少情絲繾綣,都在這脈脈的凝睇里。
“你快說嘛。”鶯時催促道,另一手也環了上來,堪堪摟在殷旭腰間。
殷旭眸光漸柔,溫潤而澤,道:“龍鳳亦可,鴛鴦亦可,海棠當然亦可。”
“敷衍至極。”鶯時嬌嗔道。
“聽我說完。”殷旭按住鶯時摟在自己腰際的雙手,輕輕扣著,道,“愿結同心,憑此為扣。管是龍鳳、鴛鴦,與我定白首之人是你,便是天作之好。”
字字情深溫柔,堅定似起誓般鄭重,尾音落在鶯時那滿是依戀信任的眸光中,他的手已與她掌心相抵,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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