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窗口懸著風鈴不時響著,一下輕,一下重,夾雜在殷旭每一聲對鶯時的軟語溫言里。
鶯時的十根手指頭已不夠用來數那些出自殷旭口中的“不是”,她笑道:“依你這樣說,我豈不是一無是處了?”
“誰敢這樣說,我替你教訓他。”殷旭蹭著鶯時頸間的軟肉,又溫存了一會兒,才道,“身子不好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照顧好你。總之,你若是覺得不舒服,任何事都要停下來,馬上告訴我,知道嗎?”
鶯時看著兩人扣在一塊兒的手,道:“知道的明白你養著個病人,不曉得的還道你養了什么了不起的嬌貴東西呢。”
“便是了不起了,姣姣于我心上,無人可及。”殷旭道,“我那兒還差點兒才處理完,趕緊著手辦了,免得耽誤跟你一塊兒用晚膳,今天想吃什么?”
鶯時垂眼想了想,道:“我想早些見到你。”
便是催他快去快回。
“好。”殷旭起身,又囑咐了鶯時幾句才放心回了自己住處。
鶯時將他送到門口,看著他離開后才回到窗前,看著此時已經靜止的風鈴,想起那已好些時候沒有音訊的少年,一時間不知該為如今的平靜感到慶幸還是擔憂。
往后依然是白蓁蓁每日到幽淑園與鶯時作陪半日,兩人相處的時間長了,談的自然比先前要多了起來。
白蓁蓁看著鶯時在繃子上認真繡花的模樣,越看越是出神。
鶯時抬眼,見白蓁蓁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她正是一針往下刺,不慎扎了手,“呀”地低吟了一聲。
白蓁蓁忙拿來帕子給她,道:“怎么這樣不小心?”
鶯時將指尖的那一點血擦去,不甚在意,道:“我是看你在走神,正想問你怎么了呢。”
白蓁蓁坐在鶯時身邊,看著繃子上還未繡完的花樣,不由斂了眉,道:“我就是想起,曾經認識的一位姐姐,雖不總在她身邊,但每每見著她都能教我歡喜上好一陣,是打心底里喜歡與她在一起,就……就如跟余小姐一般。”
“這倒是我的榮幸了。”鶯時特意檢查了繡品,見沒有沾上血,輕輕舒了口氣。
“我那姐姐跟余小姐一樣,也十分喜歡海棠,她慣用的琵琶上,還雕了海棠花呢。”白蓁蓁道。
“這樣說來,我與你那位姐姐也是有緣人了,我這家里的東西,也多半繡畫著海棠。”鶯時拉著白蓁蓁的手,道,“不然你尋個她方便的時候,將她一塊兒帶來我這兒,人多熱鬧些,也省得我總覺著無聊。”
白蓁蓁卻是搖頭,神色漸漸悲傷落寞起來,道:“她已過世了。”
鶯時不免驚訝,隨即致歉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無妨,已是三年前的事了。”白蓁蓁看著跟鶯時握在一塊兒的手,嘴角笑意淺淡也是苦澀,道,“青棠姐姐在世的時候也這樣拉過我的手,但那會兒我還小呢,也沒想過不過一兩年的功夫,她……她就不在了。”
但聞青棠二字,鶯時已不由自主地變了臉色,倒不是厭惡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只是已先后從好幾個人身份不同的口中聽見她的名字,難免心情復雜些。
殷旭已交代過自己和顧青棠的關系,鶯時不疑有他,可眼前看著白蓁蓁傷懷之態,又聽了這個名字,她問道:“白娘子是不是覺得跟你那位青棠姐姐有些相似?”
被點穿了心事,白蓁蓁掩不住的倉皇,但被鶯時拉著手,她逃無可逃,只得點頭道:“我并非有意冒犯余小姐,實在是覺得你跟青棠姐姐有好些相像的地方,尤其是聲音與身形……上回幫你量體,我看著記下的那串數字,幾乎與青棠姐姐一模一樣。”
白蓁蓁的聲音越來越小,話到最后已陷入沉默。
比起白蓁蓁的促狹,鶯時倒是從容一些,道:“你不是第一個說我與她像的人,就連文初都沒有否認過。”
見白蓁蓁此刻只余震驚在臉上,鶯時更是鎮定自若,道:“你知道文初認識顧青棠,還關系匪淺,是不是?”
“我……”白蓁蓁似無地自容一般,那張羞紅的臉幾乎要埋去胸口,支支吾吾著半晌都不知道如何回應鶯時。
“我既這樣說,便是不介意那些過去。反倒是你這樣遮遮掩掩的,好像還有其他事瞞著我似的。”
“不不不,沒有的事。”白蓁蓁連連搖頭道,“那畢竟是殷會首跟青棠姐姐之間的事,我一個外人能知道什么。余小姐,你可千萬不要多想,我看得出來,殷會首對你是十足的真心。”
鶯時自不懷疑殷旭對自己的感情,只是她看白蓁蓁對顧青棠亦是真心,不免羨慕起她們之間的姐妹情分,道:“話都說到這兒了,你不妨與我說說她的事。”
“這……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除非是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不好說。”
“青棠姐姐是好人,做的都是好事。”白蓁蓁說完才覺得自己過于激動,尤其瞧著鶯時好整以暇的模樣,她越發覺得自己失禮,道,“那我便說些我知道的事,余小姐只當聽個故事。”
“好。”鶯時道。
白蓁蓁回想了一番,才道:“我認識青棠姐姐時,她已是瑤春館的一名清倌,以一手琵琶技藝聞名郢都,不少達官顯貴為聽她一曲豪擲千金,但……她一早……”
“一早什么?”鶯時問道。
白蓁蓁猶豫片刻,才道:“青棠姐姐當初才入瑤春館,便……便被殷會首定了名,都知道她是殷會首的人,而殷會首身后有武安侯,所以縱是有人請了青棠姐姐去奏曲,也都客客氣氣的。至于青棠姐姐,她也多為殷會首的會客應酬出面。”
白蓁蓁一面說,一面觀察著鶯時的神情,見她眸光慢慢沉靜下來,她問道:“余小姐,你……你還好嗎?”
鶯時搖頭,起身道:“想是舊病復發,近來總是又乏又累,勞煩白娘子扶我去榻上躺一會兒。”
白蓁蓁將鶯時扶去長榻上躺下,她搬了凳子坐在榻邊,確實發現鶯時臉上血色比方才差了不少,道:“我看你真的不舒服,還是去請大夫吧。”
鶯時忙拉著她,道:“老毛病不礙事,身子虛,我躺會兒就好。你接著說,這故事才聽了個頭呢。”
白蓁蓁不放心卻不敢逆了鶯時的意思,這會兒只覺得如坐針氈,眉頭都擰到了一處,繼續道:“其實是我師父與殷會首相識,殷會首聘她為青棠姐姐做衣裳,我才有機會認識青棠姐姐。她私底下,至少對我還不錯。”
鶯時四肢軟得沒力氣,可聽了白蓁蓁這樣說,她又好奇,追問道:“此話何解?”
“青棠姐姐生得好看,說是傾國傾城也不過分,但她好像遇見了什么事,總有心事,幾乎不怎么笑,而且有時候對外人特別冷淡。我第一次見著她的時候,她便是沉著臉,眼神冷冷清清,可即便是這樣,她依舊美得不可方物。”白蓁蓁道。
“師父說瑤春館不是清白姑娘該去的地方,所以很少帶我去,倒是有時青棠姐姐會去繡房。我我記得有一回纏著師父在繡房門口要買糖葫蘆的時候,遇見青棠姐姐過來。見我不依不饒的,她讓侍女去買了好幾串回來,都給我了。”
“那會兒她還冷著臉呢,但她給我糖葫蘆的時候,即便她沒有笑,我也覺得太美了,而且我那會兒高興極了。當時,我說,多謝顧小姐。她頓了頓,跟我說,叫姐姐吧。所以我才改口叫她青棠姐姐的”
“我記得有一次,好像是瑤春館里有個青棠姐姐的對頭,故意弄壞了她要赴宴的衣裳,青棠姐姐知道了什么都沒說,后頭還是……”白蓁蓁微頓,想過之后改口道,“還是麗娘出面,讓那人給青棠姐姐道歉。青棠姐姐后來還帶著那人出席了好幾場客人們的筵席。再后來,那個姑娘從良了,不過已是在青棠姐姐離世之后的事了。”
“有一回青棠姐姐來繡房取新做的衣裳,那時我才被師父訓斥了一通,正在躲在鋪子的柜臺后頭生氣。青棠姐姐就站著看我,還問要不要彈琵琶給我聽。我當然想說好,但她當時沒帶琵琶出門,我若要聽,怕是要跟她去瑤春館。我想著師父說的話,還是搖了搖頭,跟她說,我不能去瑤春館。青棠姐姐沒說話,只是又站了一會兒,便走了。”
“我追出去的時候,她身邊的侍女給我送了一串糖葫蘆和一些錢,說是讓我以后不高興的時候買些甜的吃食,心情能好上一些。那只繡了海棠的錢袋子,我至今還收著呢……”
視線落去榻上,白蓁蓁才發現鶯時竟在不知何時睡著了。
略顯蒼白的臉色將那微微蹙起的黛眉襯得更深些,鶯時的睡容看來不那么安穩,不知是不是夢里遇到了什么。
白蓁蓁眼里原本盡是對往事的追憶,但此刻四下悄然,看著榻上那輕薄夏衫掩映下的女子,她又多了些羨慕和欣慰,道:“你比她幸運多了。”
鶯時不知白蓁蓁何時離去,一覺醒來時恰聽見窗口的風鈴在響,尾音搖曳在她還迷糊懵懂的神智里,眼前倒是緩緩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不用多看都知道是誰陪在榻邊,便只是懶懶地翻了個身,問道:“你幾時過來的?”
殷旭拿著她放在茶幾上的扇子把玩,道:“有些時候了,聽你一直在夢里叫我,我又不好喚你起來,只得干坐著。”
鶯時忍俊不禁,慢慢坐起身,道:“我都記不得夢里見了誰,怎就一直叫你了?難不成,你還入了我的夢?”
殷旭不與她爭辯,看她這慵懶困乏的模樣,臉色還是有些差,便將一只瓶子放去茶幾上,道:“不是與你說了……”
不等殷旭說完,鶯時已鉆進他懷里,頃刻間便堵了他剩下的話。
殷旭最是拿她這般嬌嗲的模樣無可奈可,心中卻又惱她沒有及時與他說身體不適之事,如此思緒交纏著,最后只能長長嘆了一聲,道:“你不將我的話放在心上,讓我如何能放心?”
“你說親自服侍我服藥的,我等你嘛。”鶯時咕噥一聲,在殷旭懷里蹭了又蹭,又有意岔開話題,抬頭去看殷旭道,“看著你,我才不覺得藥苦。”
又是幾聲清脆的風鈴響動,摻在逐漸昏黃的暮色霞光里,在窗前瀉下一片融融暖意,似染得瓶里那幾朵茉莉都變了顏色。
殷旭聽得鶯時幾聲悶悶的低吟,亦知她這樣撒嬌必另有隱情,于是低頭問她道:“怎么了?是有人惹得你不高興?白娘子還是隨玉?”
鶯時搖頭,道:“許是這幾日身子莫名差了起來,精神不好便引得心情也不好,一想到這莫名其妙的病興許要拖著一輩子,哪里還能高興。”
“平獻以前就說過,你這是當初身受重傷壞了底子,病根是落下了,但只要調理得宜,不會有事。”殷旭摟著鶯時,聽她依然唉聲嘆氣,于是提議道,“這樣吧,你先好好養兩日,等恢復一些,我帶你去城外的開陽觀,幫你求道平安符,順道去散散心,如何?”
鶯時聞言立即來了興致,頗為興奮道:“當真?”
殷旭捏了捏她的鼻尖,道:“我看你就是在園子里待得悶了,想方設法地要出去。”
“才沒有呢。”鶯時靠去殷旭肩頭,指尖撫著他烏亮的鬢發,也細細看著他的模樣,如何都看不夠似的,道,“外頭焦金流石的,哪有家里舒坦。你說,是不是?”
殷旭喜歡鶯時這般專注于自己,自是引得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又濃了些,也同樣睇著她,道:“是,也不是。”
鶯時雖覺莫名,卻也未多深究原由,將殷旭鬢邊的碎發攏去耳后,順口問道:“這話如何說?”
殷旭那濃情目光始終在鶯時身上流連徘徊,嘴角噙著笑意,道:“家里自有人惹火,偏她不曉得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做不知,這會兒還撩著人呢。”
腰間環了一條手臂上來,鶯時方才明白殷旭的意思。
才將殷旭的碎發攏好,那柔軟指尖便順著殷旭耳后一路摹著他清晰的下頜,似有若無地觸著他的肌膚。
鶯時學著殷旭從前的樣子,輕輕捏著他的下巴,鴉睫輕扇,明知故問道:“誰呀?”
鶯時這般調戲姿態倒未惹得殷旭不悅,他靜靜看著她,看那清澈嬌俏的眼波里映出自己的模樣,這才湊近上去,薄唇抿著她的耳廓,與她咬了耳朵,含含糊糊地開了口,道:“一個小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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