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往后過了沒幾日,殷旭便因商會事務又要離開郢都,說是要去濟州,且殷旭還說了,鄭漁卿也會去,不過二人不同行。
鶯時對此并未置詞,只囑咐了殷旭出門在外多加小心、早些回來這些話。
待送走了殷旭,鶯時照舊每日與白蓁蓁見面,她也因此知道了,當初那個與顧青棠為難又從良的女子便是蕓娘。
當年瑤春館里的事,有些是白蓁蓁從自己師父口中聽來的,有些則是外頭的流言蜚語,真真假假摻在一起,若非當事之人幾乎沒有能完全復述曾經全貌的。
白蓁蓁也盡量避開殷旭與顧青棠的飛短流長,只說些顧青棠的事,但因為她本與顧青棠見的面不多,斷斷續續說了兩三日,便沒有什么可再說的。
鶯時有時邊繡著花邊聽,有時實在乏得很,便臥在榻上聽,身子不說一日差過一日,總是酸軟著沒力氣,一天十二個時辰里,撇開夜間入夢的時候,有一小半的時間都昏昏沉沉的。
這日白蓁蓁算是將自己知道的關于顧青棠的事差不多都說完了,見鶯時垂著眼昏昏欲睡的模樣,她扶了一把鶯時的肩,道:“我看你的精神總不見好,要不要我幫你再請個大夫來看看?”
鶯時搖頭道:“平獻照看我兩年,還是將我從鬼門關救回來的人,我信他的醫術,也信我跟他之間的情分,他會全力照看我的。對了,有件事,我想問,只是怕有冒犯。”
白蓁蓁看鶯時欲言又止的模樣,猜到她想問什么,見她有意坐起身,她便將人扶好,墊了細軟在鶯時身后,自己坐回榻邊的凳子上,肅容道:“我沒見著青棠姐姐最后是什么模樣,還是后來見過幾次蕓娘,聽她說的。說是那次瑤春館走水,火燒得很大,青棠姐姐是被燒死在樓里的。”
鶯時詫異道:“走水?”
白蓁蓁點頭,道:“當時正是瑤春館生意最好的時候,忽然便起了火,好些人受了傷,除了青棠姐姐也有其他人遇難。我知道的時候火已經燒得半個郢都都能看見了,師父沒讓我去,我便連青棠姐姐最后一面都未見到。還是蕓娘后來到繡房來時,說了一些當時的情況。”
鶯時不由攥緊了身下的細軟,盯著滿面遺憾惋惜的白蓁蓁,問道:“當時怎樣?”
房中寂寂一片,深深的沉默反而加重了鶯時對過往的好奇,尤其白蓁蓁偏過臉去有意回避的模樣,更讓她心里不安起來。
只是她才伸了手去拉白蓁蓁,隨玉便進來換茶,順道在香爐里添了香,待收拾完了才回到榻前,遞上一張字條。
鶯時接過字條,雖知道是殷旭外出時每日飛鴿傳書送回的平安信,她還是親自拆了看過。
只是今日,那字條上除卻“平安”二字外,另有“甚念夫人”四字。
登時便有紅云漫上雪頰,她又喜又羞地攥緊了字條,眼波盈動,嘴角亦是止不住地上揚。
白蓁蓁將一切看在眼里,已是心領神會,待隨玉離開,她才道:“其實既是過去的事,余小姐不必追究的好。”
鶯時將那字條藏進軟枕下頭,按捺了前一刻涌動的心緒,與白蓁蓁解釋道:“我并非要追究,也不是都因文初之故。而是聽多了旁人說顧小姐,且聽你說的我與她又好似有些緣分,便想多聽一些她的事。”
白蓁蓁見鶯時說得懇切,加之相處以來也確實了解了鶯時的性子,便不再回避,繼續道:“蕓娘與青棠姐姐解開誤會后,關系一直很好。許是她從青棠姐姐那兒聽過我的名字,所以在那場大火后,她找過我,告訴我當時的情況。”
“那晚該是青棠姐姐與殷會首才赴約回了瑤春館,二人臉色都極其難看。蕓娘說,殷會首當時的模樣跟能當場將人千刀萬剮了一般凌厲,偏生還壓著氣,臉黑得跟閻羅似的,一路快步進了青棠姐姐住處,待青棠姐姐進去了,外頭都還有殷府的家奴把守。”
“蕓娘說,她也不知那晚究竟發生了什么,殷會首在瑤春館待了沒多久便離開了。再等了沒一會兒青棠姐姐的住處便走了水,去救火的人說,青棠姐姐將房門從里頭閂住了,像是一心求……死……”白蓁蓁艱難地說著最后四個字,聲音已是不受控制地發起了顫。
白蓁蓁又定了定神才接著說下去:“我聽說青棠姐姐的身世可憐,蕓娘也說她好端端一個千金小姐淪落到這樣的地步,能撐到那會兒已是很堅強了。蕓娘原以為,殷會首那般看重青棠姐姐,一定會為她贖身的,但可惜青棠姐姐沒等到那一天。”
白蓁蓁吸了吸鼻子,抽噎一聲后,道:“殷會首知道瑤春館走水,當即從府上趕了過來,他還親自進火場去救了人……”
鶯時驚得不由坐直了身子,失聲道:“他……他沖進火場去了?”
“蕓娘這樣說的。”白蓁蓁道,“可是火太大,殷會首進去了也沒法到青棠姐姐那兒,她又不肯出來。后來,殷會首是被人強行拉出火場的。至于青棠姐姐,蕓娘說……說……”
情到至哀處,白蓁蓁眼角濕潤,拿了帕子出來擦淚,帶著哭腔道:“蕓娘說,人已是完全辨不出來,燒得面目全非了。”
言畢,白蓁蓁見鶯時怔怔坐著不知究竟在想什么,瞧著她那空茫沒有焦距的目光瞬間心慌起來,忙道:“余小姐,你怎么了?你……你別嚇我。”
鶯時卻像是什么都沒有聽見,唯有那雙眼睛微微瞇起,復雜的情緒在眼波中一層疊著一層,仿佛完全將她的神智裹挾到了另一個地方。
白蓁蓁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當真害怕出事,正要去喚隨玉,卻被鶯時拉住了手,她問道:“余小姐,你還好嗎?”
鶯時的神情逐漸沉靜,目光極其緩慢地聚攏起來,幽幽道:“我沒事,后來呢?”
白蓁蓁愣了愣才知道鶯時在問什么,她搖頭道:“后頭的事我便不知道了,蕓娘也沒說。她那次去繡房找我,說是因為青棠姐姐在世時,身邊沒什么朋友,就連她都不見得能當青棠姐姐的朋友。不過是原來聽青棠姐姐提起過我,所以才將她過世的消息告訴我,說是多一個人知道她的去處也好。”
殷旭與顧青棠在外人眼里本就曖昧,他又為了她不顧生死地沖進火場去救人,換做誰看了,都會以為他們之間情深義重,何況還是與顧青棠頗有姐妹情誼的蕓娘。
所以鶯時細細一想,顧青棠應該沒有否認過和殷旭的關系,蕓娘便真將他們當做一對。如今顧青棠死了,而自己出現在殷旭身邊,殷旭又是那般冰冷的態度,便讓蕓娘誤以為自己是新人勝舊人,這才那日在開陽觀外,她對殷旭和自己那般古怪的態度。
鶯時無意為殷旭辯解什么,只是當真沒能立即從殷旭舍身救人之事上回過神,也開始困惑顧青棠對殷旭究竟是何種想法,畢竟如殷旭當初所言,那名震郢都的教坊清倌所傾心之人分明是薛沅,又如何會在殷旭身上將錯就錯呢。
鶯時未將心中的困惑告知白蓁蓁,只在她離開幽淑園后仍回想著她所述的關于顧青棠的種種,一時入了神,便沒有留意有人到了身邊。
隨玉見鶯時心神恍惚,一面收拾著幾上的茶水,放好了扇子,一面道:“小姐只管養好身子,還是不宜多費心勞神地想其他事,若真有吩咐便告訴奴婢,一應都會為小姐辦妥的。”
鶯時看著在房中忙碌的侍女身影,還是這熟悉的語調,聽來卑微實則疏遠淡漠,卻也不教她聽了生厭,反而問道:“隨玉,你知道顧青棠嗎?”
正要端茶出去的腳步頃刻間停住,隨意慶幸自己這會兒背對著鶯時,才沒讓她瞧見自己忽然之間沒能遮掩的不悅神色。
隨玉扣緊了手里的托盤,道:“小姐怎么忽然問起這個人了?”
“你先回來,坐下說話。”鶯時道。
隨玉遲疑片刻,還是回到榻前,只是依然端著茶,也未曾坐下,垂下眼睫,淡淡道:“奴婢站著回話就好。”
鶯時不與她犟,靠著身后細軟,攥著已從枕下摸出的殷旭送回來的平安信,看著面無表情的侍女,道:“你跟在文初身邊多年,不應該不知道她,是吧?”
“奴婢知道的與外頭那些人差不多。”隨玉道,“奴婢雖早跟著公子,但顧青棠淪落風塵,那種地方奴婢不曾去過,只有偶爾,公子將她接回府上小住,奴婢奉命服侍,才算是見過幾回。”
“那……她是個怎樣的人?”
“奴婢不敢妄議主家友人,公子因已故商會會首之故,對顧青棠格外照顧,因此惹多了流言蜚語,并非不想澄清,而是在郢都這樣的地方,越要說清事實,有時候只可能越描越黑。”隨玉落去鶯時身上的目光越發堅定,也多生了寒意,道,“旁人可以不信公子,唯獨小姐不可以。小姐但凡想一想這些年公子對小姐的照顧,難道抵不過那些子虛烏有的謠言?”
“我不是這個意思。”鶯時道。
“奴婢自是無法干涉小姐作何想,只是必須為公子正名。”隨玉欠身,臉色更冷,道,“奴婢只知道這些,小姐若還有想問的,不妨等公子回來再問。奴婢一個旁人,自比不得公子清楚。”
見隨玉如此,鶯時曉得已經無法從這侍女口中問出什么來,便抬手讓她退下。
是時,窗口的風鈴作響,驚碎了室內才恢復的安寧。
鶯時的視線穿過垂下的輕紗,隱約瞧見那懸著的風鈴輪廓,朦朦朧朧得根本看不清,可那傳來的聲響清晰可聞,似是敲在耳畔,如人咬耳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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