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雖入八月,夜間仍有蟬鳴,只是不比盛夏簇擁熱鬧,聽來單薄了許多。
更深夜半時,鶯時仍坐在床邊,倚著身旁的床柱,不比半個時辰前激動,此時呼吸已恢復均勻。
悄無人聲的境地里只肖一點兒動靜便能吸引全部的注意。
鶯時驚道:“怎么了?”
是那已在房中陪了她多時的少年站起了身。
鶯時看著那幽暗中動起來的身影,不由挺直了脊梁。
少年卻是在她開口之前便搶先道:“時辰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鶯時跟著云辛站了起來,道:“可是外頭應該都是禁軍侍衛正在搜查,你現在出去萬一被發現了怎么辦?”
云辛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一把抓起桌上的東西,道:“看你沒事,我便放心走了。有機會再來找你。”
“你……”鶯時喚住他,原想問他幾時再見面,但轉念一想這樣問來顯得愚蠢,便沒再說話。
云辛似是知道她的意思,道:“知道你急著找到真相,也得給我時間再探探不是?”
鶯時心有有愧,不由去抓身后的床柱,遲疑片刻才道:“多謝。”
幽影中,少年的眸光一暗,亦是頓了頓才應了一聲:“走了。”
窗扇被打開的瞬間,云辛就此消失。
月光就此傾瀉進來,微弱朦朧的一片,像是等待著有誰出現。
鶯時站去窗下,抬頭望著又圓了一些的月亮,腦海里浮動著一些模糊的景象,不像過去那樣令她頭痛欲裂,反而跟畫似的一幅一幅地展開。
記憶深處好似也有一片這樣的月光,出現在月最圓的時候。
還有一個聲音像是在抱怨著說道:“月色這樣好看,倒是瞧不見那兩顆本就暗淡的雙星了。”
淺淺的月華似帶了幾分暖意,披在鶯時身上,如有人輕柔相擁,與她一起賞月,一同觀星。
鶯時將夜里發生的一切都埋在心底,仿若無事一般等到天亮,再見殷旭時,兩人皆面色憔悴。
鶯時才起身更衣,還未來得及梳頭,倒是殷旭穿戴整齊,一時間說不好他是才從外頭回來,還是早早起身這便要出門去。
看著鶯時眼下清晰的一圈烏青,殷旭心疼道:“我本該昨夜陪著你,但資陽那邊出了事,加緊送來的信兒還是從侯爺那兒轉了一道,我連夜避著耳目進的上陽宮,折騰到天快亮才完,這就趕著回來見你。對不起,姣姣。”
她的雙手被殷旭裹在掌心里,手背上都是屬于殷旭的溫度,是暖的,卻再不像過去那樣也能暖她的心了。
鶯時搖頭,問道:“如此要緊的事不該即刻著手去解決?但如今我們沒法下山,如何是好?”
“雖是封山搜人,但行刺之事與我們無關,只要查驗過身份,我們可以回去。”殷旭道。
鶯時還擔心著云辛的情況,便只是敷衍道:“這就好。”
“等下了山,我讓人送你回幽淑園,我直接啟程去資陽。”殷旭滿是歉意道,“答應你的游上陽宮無法成行,今年的生辰看來也不能與你一同過了。姣姣,你會不會怪我冷落了你?”
鶯時垂眼看著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一時間竟說不清此時的心情。
殷旭見她沉默,臉上也無甚表情,不安道:“姣姣,你怎么了?”
鶯時回神,勉強撐起一個虛弱的笑容,道:“舍不得你就這樣走,但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尾音結束得倉促,腔子里那顆心跳得格外快。
鶯時有些慌忙地站起身,岔開話題道:“我們幾時能走?”
“隨時可以。”殷旭道。
“那我即刻收拾。”鶯時有意避開殷旭的視線,坐去鏡,拿起篦子梳妝,道,“我不喜歡這地方,還是趕緊回幽淑園的好。”
她低頭梳著自己的長發不曾去看殷旭,唯恐這幾句謊話之下的慌亂被殷旭察覺。
殷旭只道她到底膽子小,被昨夜禁足之事嚇著了,未再追究。
稍后二人離開惠風山,殷旭原本在城門口便要與鶯時分道揚鑣,卻又忽然改了主意,執意將她送回幽淑園。
鶯時下了馬車才知殷旭早通知了方享,他不在郢都的日子里,方享回暫住幽淑園外苑,美其名曰照顧她。
殷旭走后,鶯時便和過去一樣鎮日待在幽淑園內,幾日后方才見到隨玉。
侍女臉色還有些發白,身形也消瘦的幾分,行動不比過去自如,顯然是受了傷。
鶯時將一切看在眼中卻不似過去那般關心詢問,尤其當察覺隨玉和方享之間總是暗流涌動后,她更加肯定有什么事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悄然發生。
對身邊事務的未知讓本就沉重的心事成了對鶯時而言更大的負擔,每日困守在這幽淑園里,無法探知到外界的變化也讓她越發難耐心底的焦慮和擔憂。
這日起身用過早膳后,鶯時道:“鎮日留在園子里實在無趣,我想出去逛逛。”
隨玉才吩咐其他侍女撤下碗筷,聽鶯時這突如其來的提議,她身形一頓,隨即緩緩轉過身,垂眼回道:“外頭人多也吵鬧,人來車往的更危險。小姐還在留在園子里,靜心調養身子的好。”
鶯時每日都偷偷服用云辛給的藥,身子反而比過去舒坦得多,只是日日都得做戲隱瞞,才依然是那副柔弱虛弱的模樣。
此時聽隨玉提起靜養之事,盤桓心間的怒意和困惑登時被激了起來,她盯著面色平靜的侍女,目光不再溫和親善,帶著明顯的質問。
隨玉任由鶯時無聲責問,始終垂眼站著,神情不大有變化,呼吸卻漸漸重了起來,以此平息正在心里翻涌得越來越厲害的情緒。
二人主仆多時才有今日這頭一遭的針鋒相對,氣氛冷得很,也沉悶至極,似直接跨過了此時余熱,頃刻間入了歲冬。
一陣對峙之下,還是隨玉先斂了心氣,眼睫扇動,道:“小姐若實在無聊,不妨給公子去信。公子每日都有書信報來,小姐回一封過去不更好?順道與公子提一提出去散心之事,有了公子點頭,奴婢便不敢攔著小姐。”
隨玉說得慢,語調更是冷,掩不住的不悅。
兩年來鶯時將所有的信任都交付給殷旭和隨玉,但如今的事實卻一再與她的期望背道而馳,她的心情不復往昔,自然無法像過去那樣對眼前的侍女報以最大的寬容與善意。
聽隨玉搬出殷旭堵自己的嘴,鶯時豁然站起身,并不退讓道:“我偏要出去呢?”
這份怒意里尚有一絲柔軟,許是鶯時的聲音本就溫柔,是以給了隨玉這樣的錯覺。
然而伴隨著這一聲反問扎在隨玉身上的目光,卻是在猛然間從她的記憶里拉出了一道身影——艷若海棠卻尖銳冰冷,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厭惡從那雙本秋水若剪的眸子里迸了出來。
鶯時終于見隨玉抬眼,本就氤氳著不懌的眼底漸漸生出了錯愕,但很快又滿是敵意,甚至帶著幾分怨毒。
窗外秋風入戶,吹得窗口花瓶里的幾枝桂花晃動不止,花影在窗臺上變得凌亂起來。
出現在窗外的方享被搖動的華影子吸引了視線,手中正拿著殷旭送回的平安信,才要開口,卻發現房中的兩人氣氛怪異。
他暗道不好,但未直接制止,只當一切如常,舉起手中的平安信,朝鶯時道:“鶯時,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
鶯時轉頭去看方享,知道他拿的是什么,并未像曾經那樣歡喜著去要,只道:“進來吧。”
方享進房時看清了隨玉臉上那熟悉的神情,他面色一滯,旋即又以笑容掩去,一面將信遞給鶯時,一面道:“文初不在,讓你日日對著我,委實委屈你了。”
鶯時淺淺一笑,接了平安信卻未打開,只放去一旁,道:“可不敢這樣想,還勞你替我請脈呢。”
隨玉以為鶯時這是在揶揄自己,心火又旺,卻是被方享一眼鎮著,索性直接轉身出去。
方享不急著去追隨玉,只與鶯時道:“看你氣色不錯,等文初回來瞧見了,他必定高興。但不可大意,尤其這轉眼便入了秋,秋老虎雖猛,到底也是夏秋之交,還是多需注意才是。”
方享不似隨玉直白,從來笑臉相對、以理服人,鶯時知道隨玉這會兒走,便是信得過方享能勸動自己留在幽淑園里,而她也不愿如今就將事情鬧僵,索性不提要出園之事,只與方享閑談幾句,便打發了人。
方享自鶯時房中出來便即刻去尋隨玉。
見她早在去外苑的長廊下等候,他長長吐了口氣,放緩了腳步走去隨玉身邊,道:“我知道你怨著文初又罰你,但總不好在鶯時面前鬧脾氣。她一不高興,文初又該遷怒你了。”
“真因為她弄死了我,我心里不服,但也認了。”順從與不甘的情緒交織在隨玉眉眼間,早擰在一處的眉頭更是讓她的臉色看來極差,她卻只道,“你沒發現,她跟過去……她跟這兩年的情形不太一樣了嗎?”
提及此,愁色亦是爬上方享眉梢眼底,他若有所思道:“脈象騙不了人,但你日日跟她在一起,也沒有找到可疑之處嗎?”
“若找到,我還要這樣窩囊?”隨玉憤憤道,“我但凡有了證據便直接交給公子,到時候才不怕公子還要留她在郢都,直接帶回櫟邑,能省多少麻煩。”
方享搖頭,望著庭院里不似夏日繁盛的簇擁熱鬧,那正逐漸濃郁的秋日蕭條已無法改變。
他嘆道:“她不來郢都,文初心里的那面墻尚且還能撐著,但事到如今……隨玉,你真要到體無完膚,甚至真的丟了性命,才肯認清現實嗎?”
“我就是認得太清才厭煩現在的局面。”隨玉道。
短暫的沉默里,她和方享一樣感受到了來襲的秋意,那一直滲透在余下熱浪中的涼意讓她倍感無力,然而心底的固執卻教她不愿輕易就認了命。
眼底消沉很快被濃重的不甘取代,隨玉將視線從園中的收回,落在方享身上,道:“如果她回來了,你準備怎么辦?”
隨玉銳利堅定的目光加重了方享的隱憂與顧忌,他不似她那般直接,帶著破釜沉舟的偏執,但也并非想要逃避。
他提步走出長廊,走入滿園的秋光里,沉默著,許久后才轉身去看站在廊下的侍女。
那慢慢展露在方享臉上的笑容讓隨玉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并不掩飾的緊張終于得到緩解,彼此心照不宣,達成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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