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一場本就凌亂的夢境以令鶯時措手不及的驚醒終結,夢魘之后的余韻盤桓在思緒中久久揮之不去,亦是讓鶯時多時都未曾回過神。
如此一直過了小半日,鶯時都因為最后那張仿佛修羅的殷旭的臉而神不守舍。
李沁陽看她懨懨的,午后便留她在公主府中歇息。
鶯時卻道:“民女既留在長公主身邊,便得盡心服侍,否則如何能做長公主的人。”
鶯時本就看來柔弱,縱然是李沁陽亦對她存有憐惜之心,本意是留時間給她,趁著還未回殷旭身邊去做些想做的事,卻不曾想從她口中聽見“長公主的人”這幾個字,意外之余倒是多了欣喜。
見李沁陽眉間舒展,鶯時不免暗嘆自己總還是猜對了這長公主的心思。
李沁陽午間與王后鄭氏以及朝中一些命婦、貴女有花宴,聽鶯時堅持陪自己去,她亦是樂得帶著這么個懂事的美人赴宴。
這段時間以來,鶯時跟隨李沁陽接觸了不少郢都中的官門女眷,聽了一些是非,有聽過便一笑而過的,也有一些是女眷們說來另有深意,而她不甚明白的。
她原對這種宴會并無興趣,又猜李沁陽有什么安排,便每每認真聽了,有些疑惑雖得不到解答,但總算是有個印象。
如今他與李沁陽有了暗中約定,才明白過來,李沁陽一早便有了要與自己建立關系的計劃,試圖通過這些命婦、女眷將她們的關系散播出去。
在這其中,她除卻是公主府新晉最得寵的紅人之外,還有另一個身份,即是郢都商會會首的未婚妻子。
而殷旭原該是武安侯的人。
鶯時從未想過自己會卷進這些關乎朝堂政黨的是非里,但眼見已脫不開身,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更認真地從那些看似閑談的女眷口中篩選、分辨有用的信息,以此來了解當下的處境,以及揣測李沁陽的心思。
今日又是如此,鶯時勉強打起精神,做好了再一次窺探郢都權門的準備。
及至鄭氏設宴的別宮,鶯時才扶李沁陽下車,一陣熟悉的馬車鈴響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聽得那脆生生的車鈴聲,遠遠便穿透了周圍的聲響傳來,正是鄭漁卿的車駕。
鄭漁卿先前想借鄭氏和李沁陽的關系,借李沁陽之手迂回著敲打殷旭,卻遭到了李沁陽的拒絕,再加上如今鶯時總跟著李沁陽,她心中更是不服,見了人,臉色之比甫下車時更難看。
不論是前塵往事還是現今的時局,鶯時知道得越多便越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鄭漁卿,無奈她身份低微,并不能公然與這皇親國戚作對。
李沁陽自然曉得兩人間的糾葛,她卻也需顧及自家弟媳的面子,暫且鎮著這兩個年輕女子,至少維持表面上的和平。
鄭漁卿不走,鶯時便始終忍受著那侯府千金充滿敵意與鄙夷的目光,不論是盯著注視,抑或一掃而過,鄭漁卿對她的不滿并未多加掩飾,顯然是在場之人都看得出來的。
鶯時因著近來繁重的心事和昨晚那一場夢而始終心不在焉,加之鄭漁卿暗中的挑釁,即便有李沁陽在身邊,她也如坐針氈,不像先前出席這樣的花宴,還能靜下心來聽旁人說了什么。
李沁陽一直知道鶯時今日反常,看她實在難耐,便許她退席歇息。
鶯時如蒙大赦,謝過李沁陽后便離開了設宴的芳華殿。
郢都秋景已盛,正是入冬前今年最后的草木熱鬧,尤其是經人精心打理過的王室園林。
鶯時走在兩旁開著木槿的□□上,卻無心欣賞此等秋日盛景。
她原是心煩意亂,琢磨著自己幾時回去找殷旭才最合適,拖得太久,必然要惹李沁陽不悅的。
裙角無意掠過小道邊長出的花草,勾了低矮的花枝。
鶯時才將裙角扯回來,眼看著一雙繡著牡丹的鞋出現在余光里,再有那片艷麗的裙角,她已是知道來人是誰,想走卻又走不得。
“這兒比起你住的院子如何?”鄭漁卿身邊沒帶奴婢,步履從容地走向鶯時,停在幾步開外的地方。
依舊傲慢,尾音里盡是調侃。
腦海中又是人仰馬翻的模糊畫面,隱有慘叫聲被秋風送來,激得鶯時渾身戰栗,已是暗暗咬緊了牙冠。
兩人過去為數不多的交鋒里,鄭漁卿只道這從淮地來的外鄉女子不過以為殷旭能為自己撐腰才那般無禮,并不將鶯時放在心上,更談不上將其視為對手。
但眼看著殷旭對鶯時的堅定與日俱增,李沁陽也有意將鶯時帶入郢都貴女群中,鄭漁卿便不能再無視這看來嬌柔無害的女子。
秋光里花草蔓蔓,□□小道上一個是牡丹富貴,一個海棠嬌美,秾艷如畫,該是極好看的。
卻偏偏,沉默的對峙里總有異樣的情緒流淌涌動,縱然花轎人美,也大大失了色。
鶯時交握的右手用力得近乎要捏碎自己的左手手骨,當真是痛了才讓她恢復了幾分清醒,原先氤氳在眉間的濃烈情緒隨著拂過的風散去。
她低低長嘆了一聲,未曾回答鄭漁卿的問題,只恪守規矩,向著侯府千金、當朝王后的親外甥女欠身行禮,便要告辭。
她這一禮是出于對李沁陽的顧及,但落在鄭漁卿眼里便是失禮。
“站住。”鄭漁卿呵斥道。
鶯時方才經過鄭漁卿身邊便停下腳步,轉身,垂首,面上無甚表情,又欠了欠身,道:“鄭小姐還有什么吩咐?”
鄭漁卿仍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鶯時尚且敢于頂撞自己,但此時此刻,看著面前她頗為順從的姿態,鄭漁卿心頭一哂,眼底又是那般高高在上的神情,道:“你這樣會害了殷旭。”
鶯時如今對殷旭的感受太過復雜,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鄭漁卿的警告,只將頭埋得更低了一些。
以為鶯時被自己所言震懾,鄭漁卿嘴角的譏笑加深幾分,走近過去,道:“長公主遲早要回梁國,你扒著她的門檻有什么用?”
鶯時退開,盡量穩住心神,道:“鄭小姐誤會了,我并未這樣想過。”
“誰管你是如何想的,各人自長了眼睛,都看得明白清楚。”鄭漁卿道,“從前的你幫不上殷旭,現在的你還會拖累他。哪怕他只是侯府養的一條狗,當主人的也不希望自家喂出來的狗身上沾了臟東西。”
即便鶯時對殷旭有著極為復雜難解的情緒,至今都沒有完全想好該如何面對他,可聽著鄭漁卿如此傲慢的言辭,完全展露著權貴不可一世的姿態,不免刺激了她本就壓抑的不滿和憤怒。
鶯時臉色一沉,毫不畏懼地回應著鄭漁卿居高臨下的神情,不卑不亢道:“我和文初的事不必鄭小姐過問。我與誰交好,當真想要攀附誰,亦由我自己決定。”
那嬌艷海棠如生了刺一般,倔強地開在涼意陣陣的秋風里,絲毫不曾折腰。
“你與他的事?”鄭漁卿不屑道,“他都快自顧不暇了,還能跟你有什么事?”
鶯時驚道:“你說什么?”
鄭漁卿抬起下巴,嘴角依舊掛著輕蔑的笑意,微微瞇起的雙眼里寫滿了驕橫,道:“殷旭是誰養的狗,你又在誰家門外搖尾乞憐,你真不知道?”
鄭漁卿的尖刻由衷引起了鶯時的不滿,她尚且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再回應鄭漁卿時,往日再柔美嬌媚的面容都染著寒意,也滿是敵意。
輕拂而過的風仿佛被凝固,森森的陰寒攀上鄭漁卿肩頭,鉆入她的衣領里,刺著她身上的肌膚,自脊梁一路冰凍到四肢,竟讓她生出怯意來。
她仍故作鎮定,只是不再去看鶯時,道:“看來你是真的在公主府樂不思蜀,既如此,干脆以后隨長公主去梁國,請她一直護著你……”
“文初不會讓我走,我也不會離開他。”鶯時打斷道,“鄭小姐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被鶯時戳著痛腳,鄭漁卿臉色更是陰沉。
鶯時此時倒是平靜了許多,看著鄭漁卿欲怒難發的模樣,她心中暗道痛快,道:“我只是一介民女,聽不懂鄭小姐的飼犬之論,只知道長公主待我好,我便更尊敬于她,她也已答應參加我與文初的婚禮。”
“你說什么?”鄭漁卿大吃一驚,不由有些失態。
鶯時莞爾,鎮定自若地繼續回道:“多謝鄭小姐提醒,我確實該回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文初。他與長公主頗有淵源,想來聽見這個消息必定高興,也會盡快著手操辦婚事。”
鄭漁卿怒目瞪著鶯時,發狠道:“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后果?”
“良禽擇木而棲,鄭小姐方才提起讓我跟隨長公主去梁國,倒是個不錯的提議,不知文初會不會有興趣。”鶯時道。
鶯時原不想說這些話,無奈鄭漁卿咄咄逼人,她一時間也尋不到更好的反擊之策,又不甘心就此忍氣吞聲,便斗膽這樣說了,也算是打在鄭漁卿七寸上,看了一場那在侯府千金眉眼間不停變換的好戲。
眼看著鄭漁卿眼底盈滿怒意,甚至連臉都脹紅了,卻因著自身的驕傲而“不屑”于與自己這般身份卑微之人動手,鶯時只覺得可笑。
待看夠了戲,鶯時后腿一些,故作姿態地向鄭漁卿行禮,道:“民女還得回去服侍長公主,告退。”
言畢,鶯時不顧依舊臉上風云變幻的鄭漁卿,轉身往芳華殿去。
方才那一身的寒霜轉眼全部褪去,鶯時只覺疲憊至極。
她亦是想不到,自己竟有這樣堅持尖銳的一面。
才覺得陌生,卻又生出幾分熟稔。
好像曾經的她正是這樣,通身扎人的刺,固執著不肯有一絲退讓軟化,哪怕是傷到自己也在所不惜。
匆匆趕往芳華殿的腳步不由停了下來,鶯時望著眼前明媚的秋光,湛藍的天襯著不遠處宮殿的琉璃瓦頂,分明是遼闊澄澈的畫面,卻不知為何催生了她心底的悲涼。
“究竟還差了什么……”她呢喃著,為那些真實卻始終無法真正與自己融合的記憶而再度愁苦起來,“到底還缺著什么?我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徹底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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