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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85章


鶯時自昨夜起就一直不安的心情在見到云辛的瞬間終于得到了安慰,盡管少年的臉色看來并不好。

        明顯感覺到云辛的虛弱,鶯時顧不得在人群里被不知什么東西撞到的疼痛,扶著他往街邊小巷深處走去。

        長街上熙攘的人聲還在不斷飄進巷子里,不過這是條死路,盡頭處堆放了一些雜物,覆了塵土,一時半刻應(yīng)該不會有人過來。

        “昨晚你又去侯府了?”鶯時問得不算直白,但也只差再多說“行刺”二字。

        云辛背靠著墻借力,神情比方才松動了幾分,嘴角甚至勉強扯出個淺淡的笑容,試圖緩解鶯時眉宇間的擔(dān)憂,道:“又不是頭一回,不必這樣。”

        鶯時并非沒見過云辛傷得更重的時,但她曾經(jīng)并不十分清楚云辛是要去刺殺武安侯,如今她不光知道,還清楚這跟公主府車上了關(guān)系——凡事一旦糾纏進朝廷紛爭里便不可能再簡單了之——她自然比過去更加擔(dān)心。

        她的一雙眼睛生得好看,以前幾乎只裝著殷旭的,如今卻皆是對云辛安慰的顧慮,少不得教少年心頭涌上一陣暖意。

        想來懂事至今,還沒人這樣真正純粹地關(guān)心過他的生死。

        心底的柔軟又展開了一些,云辛甚至下意識地抬手想要做什么,卻被她敏銳地避開了。

        疊著陳年舊傷的手懸著,修長的手指尷尬地動了動,最后還是放下了。

        垂下眼的同時,少年心口胡謅道:“有個東西落你發(fā)間,方才又被風(fēng)吹走了。”

        可是巷子里并沒有風(fēng)。

        鶯時顧不上在意這些,繼續(xù)問道:“長公主真要你殺了武安侯?”

        話到最后,她將聲音壓得極低,自然走近了正失意的少年。

        云辛一改先前的愁容,面色繃緊著去看鶯時,道:“只是要傷他,不要命。”

        鶯時有些不明白李沁陽的用意。

        云辛抱臂,仰頭抵著身后的墻面,視線越過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墻,道:“這都想不明白,后頭可怎么辦?”

        鶯時本就不善心術(shù),更遑論與那些早朝中沉浮多年、歷經(jīng)世事之人相比。

        她倒也不覺得云辛這樣說是冒犯,只看著少年問道:“這種事,需你做多久?”

        “反正我看著,長公主這回是要在郢都長住了。”云辛答非所問,再去看鶯時時,神情更是凝重,道,“我與你只是在不同的地方為長公主做同一件事,你不用擔(dān)心我,反而是你一個人待在殷旭身邊……”

        余下的話他未說盡,不知是覺得不妥當(dāng)還是不必要。

        “他總不至于真的傷你。”少年眼底浮起一絲失落,也帶著些莫名的慶幸。

        鶯時對此卻只是苦笑置之。

        她若不是余鶯時,那所有關(guān)于殷旭的記憶便沒有不是在傷她的,不論是身體,還是心。

        察覺到鶯時不由自主流露的尖銳之色,云辛道:“你怎么了?”

        鶯時搖頭,問道:“你受了傷還出來找我,是有事要交代我?”

        云辛同樣搖頭,道:“我行刺武安侯是受長公主之名,故意暴露行蹤潛入幽淑園,也是長公主的安排,這樣說,你可明白了?”

        “昨夜你真的來過?”鶯時想起那些進入幽淑園搜查的侯府侍衛(wèi),原以為只是他們有意為難殷旭,不想竟是被云辛引去的。

        “所以你究竟有沒有明白?”云辛問得有些急。

        話說到這份上,鶯時自然懂了,道:“可是這樣明顯的行徑,不會太拙劣嗎?”

        “這得問長公主。”云辛道,“誰知道他們?nèi)绾蜗耄抑还苻k事,否則出了差錯……”

        又一次欲言又止,少年別過臉去,不敢去看鶯時,只將“于心有愧”那四個字咽了回去。

        鶯時不知云辛在想什么,再聽著巷子外頭還未停止的混亂,問道:“你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郢都里幾家錢莊最近接連出事,那里頭可有不少百姓的身家性命,已醞釀了幾日,沒想今日鬧了出來,這會兒該是他們上錢莊鬧事去了。”云辛道,“都是跟郢都商會有關(guān)的錢莊,這該清楚了吧。”

        “我……”鶯時大約猜到了其中的隱情,但還未全部厘清關(guān)系,道,“我還得回去好好想想,事情原比我以為的復(fù)雜太多了。”

        “其他事與你無關(guān),只做你想做的事,等做完了,你若是還想留在郢都就留下,要是想走,我可以帶你走。”云辛道。

        眼下的情況對鶯時而言已經(jīng)有些應(yīng)接不暇,她哪里考慮到事后要怎樣做。

        只是乍然間聽云辛這樣說,心底的一片茫然里竟又有幾分欣慰。

        此處不宜久留,云辛已準(zhǔn)備要走。

        待看過街上的情況,見人群已走得七八分,不再似先前那般擁堵胡亂,他與鶯時道:“我猜你會因為昨晚之事?lián)奈遥詠斫o你報個平安。”

        雖是遲來的回答,也未能讓鶯時即刻理解他的心意,但總算達到了少年自己的目的,他便能安心離開。

        只是鶯時看來還有些怔忡發(fā)懵。

        “你怎么了?”云辛問道。

        “我只是沒想到你特意跑這一趟只為了這個。”鶯時看著少年少有血色的面容,關(guān)心道,“先照顧好自己,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

        依舊是看來柔柔弱弱的模樣,但不知為何,今日再見鶯時,他總覺得以往只是嬌美柔軟的神情里生了堅韌與隱忍,他有些看不透,但又好像滿意她這樣的變化。

        少年點頭,隨即走出巷子,沒入街上的人群中,很快消失了蹤跡。

        經(jīng)此一事,鶯時已無心去郁金繡房,獨自回了幽淑園。

        隨玉在和鶯時被沖散后就立即回來傳了消息,方享也派人出去尋找,這會兒整座園子都被籠罩在因鶯時下落不明而滋生的緊張之中。

        得知鶯時平安歸來,方享立即前來探望,鶯時也才知道,隨玉還帶著人在外頭尋她。

        簡單訊問過鶯時的情況,知道她未曾受傷,方享總算安下心,但不似過去坦然,看來猶猶豫豫,像是有事要與鶯時談。

        鶯時看出方享有心事,主動問他道:“平獻,你有話要跟我說?”

        方享遲疑片刻,仍在斟酌如何開口。

        “你我之間不需這樣見外,有事直說就好。”鶯時道。

        方享打過腹稿才緩緩開口道:“其實近來文初的情況并不樂觀,我是說他在商會的處境。”

        鶯時正色,身子都不禁坐正了些,認真聽著。

        “他年紀(jì)輕輕就坐上商會會首的位置,一直以來都并不怎么服眾,不過是外人不敢得罪武安侯,所以給他面子。”方享道。

        “平獻,你究竟要說什么?”

        “我是想說,他已被外務(wù)纏身,我們自己人就不必再給他添愁了。”方享看著鶯時,頗為懇切。

        鶯時不解,道:“這是自然,我也不想他回園子里還總是愁眉不展。”

        “所以,今日之事便讓它就此過去,等文初回來,不必與他說了吧。”方享道。

        鶯時因著另有隱情,原就沒打算主動與殷旭提起,但見方享好似在意,她不禁問道:“你派了人出去尋我,此事瞞得住嗎?”

        “我自會與下人交代。文初平素也少于他們說話,只要我們不提,他便不會知道。”方享道,“他對你最是在意,若是知道你外出險些遭遇危險,他一來又該憂心,二來也會認為隨玉辦事不力,又要處置了。”

        方享鋪墊這許多,鶯時終于明白這是他在為隨玉求情。

        她隨即應(yīng)道:“你說的在情在理,我記住了,也替隨玉謝過你的好意。”

        將話說開,方享反而不似方才那樣局促,看來坦蕩許多,道:“我只是覺得隨玉始終只是個弱質(zhì)女流,文初讓她照顧你,是器重她,信任她,但她總有力不能及之處,卻偏偏她如今的差事容不得一絲閃失。”

        “你這話可是故意說給我聽的。”鶯時有意笑道,“說我被文初嬌慣壞了,是不是?”

        忽地被這樣揶揄,方享一時語塞,忙找補道:“我是說他聽你的,我們的日子好不好過,都掌管在未來殷夫人手里。”

        見方享作勢向自己長揖玩笑,鶯時即刻站起身,推辭道:“你這樣笑話我,我才要告訴文初。”

        看氣氛寬和下來,方享道鶯時是答應(yīng)了自己的請求,不免松了口氣,道:“看你近來精神又比過去好了不少,我也放心了。”

        鶯時暗道方享這話不見得真心,唯恐他做試探,便岔開話題,道:“文初有你在身邊幫襯,我也放心。”

        方享搖頭道:“我?guī)筒簧纤裁矗际撬约翰珌淼氖聵I(yè),我心中佩服得很。”

        說話間,卻見方享眉間愁色漸漸濃了起來。

        一聲長嘆之下,他眉頭不覺蹙到了一處,再與鶯時說話時多了幾分語重心長,道:“我跟隨玉都未必能助他做些什么,倒是你,往后你們成了親便是這世上最親近之人,需你多照顧他。他有時……”

        方享琢磨了一陣才勉強尋了個詞道:“過于廢寢忘食了。”

        “我只怕自己做得不夠好,總還是要你和隨玉在身邊的。”鶯時道,“說起來,我有事當(dāng)真羨慕你們?nèi)说那檎x,我……就沒有這樣的幸運。”

        “都是自己人,你怎就不算上自己?”方享說完又想起什么來,匆匆與鶯時道了別便走了。

        看著方享離去的背影,他那句“自己人”言猶在耳,可勾起的卻是極其痛苦的回憶。

        清水巷的舊屋里,殷旭強灌她的那碗藥出自誰之手?

        捏造她的病情,騙了她這么久的,又是誰?

        自己人……

        這就是所謂的自己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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