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顧姨幫他換了黑色的小西裝，西裝上面，還別了一朵白色的小花，他突然就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了。

        之前，他也曾經這樣穿過。

        爸爸告訴他，爺爺去了很遠的地方，他們只是去送一送爺爺。

        那么現在，是誰去了很遠的地方？

        他乖乖的呆在自己的位置，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活潑好動，小孩子生性敏感，他也不例外，在他是蕭少爺的時候，他知道人們都喜歡他不會生他氣，就隨心隨欲的表達自己的想法。可是，現在，他好像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別人的疏離和冷淡。

        進入靈堂的時候，他一抬頭，看見的居然是爸爸和媽媽的照片。

        他整個人呆呆的站在地上，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己爸爸媽媽的照片，周圍全是各種各樣的哭聲，可是他卻突然忘了要怎么哭，他的眼睛澀澀的，一點兒眼淚都沒有流出來，直到手里被顧姨硬硬的放入了一炷香，他才后知后覺的挪過去，把香插在照片面前的香爐里。

        “少爺，跪下。”

        蕭何隨著顧姨跪在靈堂的正中央，直到腦袋接觸到涼涼的地板的時候，他的腦子才開始緩緩的開動，所以，這次是爸爸和媽媽去了遠方，拋下了他去和爺爺團聚了嗎？

        爺爺去了遠方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那爸爸媽媽還會回來嗎？

        如果不回來的話，自己想他們的時候又該怎么辦呢？他把自己的頭死死的扣在地上，任憑顧姨怎么拉都不起來，他不想抬頭看見爸爸媽媽的照片，明明……

        明明之前還是好好的，怎么一切都變了呢？

        怎么一切都變了呢？

        如果她知道那天夜里爸爸砸杯子的時候是自己最后一次聽見爸爸的聲音，如果他知道那天晚上媽媽給她蓋被子的時候是最后一次幫他蓋被子。他一定不會裝睡！他一定會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媽媽的。

        他真的很后悔，他真的很想回到那天夜里，他真的很想很想在媽媽給他蓋被子的時候突然睜開眼環住媽媽的脖子，然后嚇他一大跳。

        顧姨一直在拉他，可是他真的一點兒都不想起來。

        最后還是那個周身縈繞著冷漠氣息的二叔一把把他從地上撈了起來，放在了一邊，夢中他們對視時候的眼神，二叔的眼神是那么復雜，哀痛，隱隱約約的興奮，還有一點點的遺憾。

        許多以前見過一兩次面的叔叔阿姨們都來了，他們帶來很多的花圈擺在門口，然后又拿著一只菊花擺在爸媽的照片旁邊，他不哭不鬧，呆滯的看著那些花，他的心里有一點點生氣，她的爸爸媽媽根本不喜歡這種白的黃的菊花，媽媽喜歡玫瑰，爸爸喜歡送給媽媽玫瑰。

        他多想沖上去告訴那些叔叔阿姨，你們別放菊花了，爸爸媽媽喜歡的是玫瑰！

        許多人放完花之后都面帶哀色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腦袋，他從前不喜歡別人碰他的腦袋，可是今天，他一個人都沒有拒絕。

        那些人，走到他的跟前，很多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么。今天，是他長這么大以來，收到最多同情和嘆息的一天。

        他直勾勾的看著前面的地磚，他覺得這種氛圍讓他有點害怕。

        他想念媽媽的擁抱和爸爸有些英英的胡茬，他有些想念流鼻涕的小川，至于二叔，至于二叔……他站在靈堂門口，時不時和來往的人群說幾句話。蕭何不敢走過去聽他在說什么，他只是突然想到那天夜里的那聲被子從門上彈到地上然后碎裂的聲音，想到那天書房門口透出來的隱隱的燈光，和爸爸那似有若無的聲音。

        他害怕極了，他僵硬的歪了歪頭，看著跪在一旁的顧姨，小小聲地問道“顧姨，何叔去哪了？”他已經敏感的知道，自己不能再問爸爸媽媽的事情了，爸爸媽媽‘死’了，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好像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地生活了。

        “你何叔叔他……”顧姨雖然眼圈仍舊通紅，但是她現在已經不哭了，蕭何覺是不是顧姨也覺得二叔變得有點可怕，所以就不敢大聲哭泣了“去辦一點兒事情，過一陣就回來了。”

        他拽著顧姨的前襟，小小聲地問道“過一陣是多久呢？”

        顧姨不說話了，只是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背，他靠在顧姨的懷里，突然一下子就驚醒了。

        他的懷里抱著一個人，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的氣息卻并不陌生，她睡著了，睡在自己的懷里。明明之前，夏橙還是睡在桌子上的，她什么時候，來了自己懷里了呢？一向警覺到不行的蕭何，懷里突然多了一個女人而毫無察覺，這讓他感覺有些懵。

        她的發絲有些散亂的貼在臉上，面色也有些掙扎，透過月光，可以看到她的胳膊上有一些紅痕，一股不知名的愧疚突然就涌上了他的心頭，他突然就知道了夏橙是怎么來到自己懷里的。

        他慢慢的坐了起來，輕輕的把自己的手抽回來，然后又幫她蓋好被子，一如曾經媽媽幫年幼的他蓋被子時候的溫柔。

        等到一切都恢復了平靜，他才恍然見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大汗。這個夢，曾經是他小時候每天都會做的噩夢，他每次都是大汗淋漓地醒過來。茫然的盯著屋頂好半天才能想到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那栩栩如生的畫面就從自己的腦海中淡忘下去，也許不是淡忘下去，而是有新的什么事情覆蓋了上去。

        那個場景，那些畫面，他真的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接著夜色站起身來，看著睡的不算太安寧的夏橙，他有些愧疚，也許，現在的夏橙也像當年的自己那樣沒有安全感吧，他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也深知那種生活有多難熬。

        轉身進了浴室，他想借助水的力量讓自己冷靜一些。

        夏橙模模糊糊的醒來，睜開眼，蕭何的側臉隱藏在黑暗之中，只有煙頭星星點點的光，不臭不嗆，有淡淡的香草氣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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