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花骸6
“嶠兒想媽媽了嗎？”
將女孩兒抱到胸前的柳老師輕嘆一口氣，似乎想要將身邊沉默的空氣，一下子吹開似的。
然而小姑娘卻不像她想象中那樣憂傷，她的瞳孔依舊平靜有力，仿佛藏了一輪滿月似的：“想念是每天都想念的，只是當(dāng)走上日本這塊地界，我就對她如今的模樣，越發(fā)好奇罷了……”
“需要通知灰蛇哥哥，去幫你拍幾組照片嗎？”
“不用啦……原本這次來日本就是為了辦雅扎庫的案件，更何況咱們才一到，藤田家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擺明了有人針對二十三郎。等大家集中精力把這件事情解決了，也許我就有機(jī)會見到那個人了呢……”她說這話的時候，條理清晰，仿佛昨天晚上聽過了毛小天和阿木博士的分析似的，可是其實，她只是今天早上掃了那塊寫著案件大概的白板一眼而已……
聰慧如雪，透徹明白，是柳老師此刻在心底里冒出的八個字。眼前人一個圓圓的腦袋，竟也不知究竟有多大的格局，為何如此小小年紀(jì)，便那樣寬宏，那樣懂得忍耐……
想到此處，柳老師便忍不住道：“咱們中午去吃好吃的吧，壽司還是牛肉？”
一旁染青插嘴：“當(dāng)然是回轉(zhuǎn)壽司啦，嶠兒一直說想吃呢。”
“好。”
小姑娘唇角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也不知道在那望遠(yuǎn)鏡的世界里，她究竟看到了什么，畢竟石原里如此遙遠(yuǎn)，并不是一個東京塔便能夠觀測到的距離。
“中午可以點一份鰻魚飯嗎？”
“好呀……”
時針漸漸指向十點，三人結(jié)束了二百五十米高空上的觀測，待柳老師遙遙看過她熟悉的東京大學(xué)之后，便一同進(jìn)入了商場。不得不說，日本對于一些小玩意兒的經(jīng)營，確實要比別的國家更為優(yōu)秀，不僅是包裝上五花八門兒的零食，還有一些女孩兒特別喜歡的裝飾品和漂亮衣服。
染青的指尖在觸摸到一件淺灰色的呢子外套的時候，便不肯再挪開，嘆了一口氣，摸出自己的錢包看了看，道：“好容易攢了半年的零花錢，就要這樣出去了……”
鹿嶠看他一眼，笑瞇瞇：“買給辛集的嘛？”
少年的臉騰一下全紅了，瞪眼道：“瞎說，你怎么知道不是買給你的？”
小姑娘偷摸兒一捂嘴：“你當(dāng)我傻呀，這尺寸，我肯定嫌大呀，整條街上，就只有辛集能穿了……”
染青別扭，將整個腦袋往旁邊一轉(zhuǎn)：“那你也不準(zhǔn)告訴別人。”
“我才不會呢……”小姑娘樂呵呵的，自己也跳起來摸了摸架子上的另一條棉褲：“辛集沒跟咱們來，給她帶件衣服也是應(yīng)該噠……只不過七號么，也確實是該買兩件新衣服了。他穿的都是你的舊衣服，這次跟咱們來東京，正好置辦一套新的。”
染青愣了愣，摸下巴：“說起來，小七這小子，一大早跟叔叔他們出去干嘛去了……他不該跟咱們一起逛街么？”
此刻，江涯一行人早已經(jīng)到了警視廳，毛小天給七號做了個簡單的變裝，看上去與普通的孩子并沒有什么差別。
迎接眾人的除了一夜沒睡的小野合惠子，還有看上去一臉忠厚老實相的日暮警部。這是個已經(jīng)有點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五短身材，看上去跟柳欣慧差不多高，圓胖圓胖的臉長得有點像個巨大的土豆，一抹小胡子，在土豆上平添了一絲精明與滑稽。
“毛警官您好，我是警視廳搜查二課的日暮關(guān)山，很榮幸得到icpo的蒞臨指導(dǎo)，您比我想象中更加年輕，真是年少有為啊……”中年男人說著，目光落到毛小天身后跟著的一大票人，神色有些尷尬：“我聽小野警官說了，這些都是國際刑警的相關(guān)人士，不知道您能否介紹一下。”
“介紹什么啊？”日暮關(guān)山的身后，一道玩世不恭的男聲驟然響起，眾人抬頭，果然看見個五顏六色的花毛探出個腦袋來。來人打扮的不倫不類，光輝璀璨的頭發(fā)之下，是一套全黑的嚴(yán)謹(jǐn)西裝，然而西裝之外卻又套了件慘綠慘綠的毛呢外套，卻正是山口生田：“這幾位，都是我的朋友，是我請來幫忙的。”
“原來如此。”中年男人立刻變得點頭哈腰，抬手將眾人迎了進(jìn)去，然而等看到阿木博士身后那個小小的顯然還是個未成年人的身影的時候，不由得又愣住了，心道——這雅扎庫也是亂來哈，找了一幫拖家?guī)Э诘暮蠊酚褋聿榘缸樱膊恢滥懿槌鍪裁椿▉恚蓜e拖后腿才是。
然而，日暮警部這想法才剛剛成型，便看到前面那小孩兒頓了頓腳步，有些猶豫地回頭道：“您身上的香水味道……很重啊，而且有很多種啊……”
眾人聽了，下意識想笑——這特么不是變相再說警部大人昨天流連花街柳巷了么，不由得都抬頭看了眼中年男人鐵青的臉色，連小野合惠子都抿了抿嘴唇，忍不住加快腳步，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聲來。而男人，此刻也忽然意識到……這群人，大概并不是自己所想像的狐朋狗友或者凡夫俗子，所謂大隱隱于市，這些人，應(yīng)該都是有真本事的……只是不知道，這一回，雅扎庫的各位，會怎么樣應(yīng)付這群人的到來呢？
會議室里，一群奇形怪狀的人，包括山口在內(nèi)，早已經(jīng)就位，四男兩女，打扮的風(fēng)格也都非常獨樹一幟，卻正是六大家族記錄在案的聯(lián)絡(luò)人——家主之死，需要他們和警察打交道的地方很多。這些人在家族之中，大多充當(dāng)?shù)氖歉笔郑矸莸匚粌H次于家主，但是一般不太插手家族勢力的爭執(zhí)，而多將精力花費于和別人打交道的方面——山口生田也正在此列。可是當(dāng)家主去世了，他們也正是下一任家主的最有力競爭者……
毛小天的眼睛，首先落到了上首第一個男人的身上——藤田家的長子，灰蛇那位同父異母的大哥。他們的長相并不非常相似……大約是因為年齡的差距，又或者是因為這許多年來經(jīng)歷的不同。
眼前的男人三十三、四歲的年紀(jì)，雖然是日本人，但是五官非常分明，相比起灰蛇的清秀與冷漠，這人的臉上多了幾分粗獷與狂熱……簡而言之，便是這人更具有黑道大佬的風(fēng)范。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此刻這個看上去很大佬的年輕人，神色中隱隱透出一絲慌張，似乎是聽說了什么讓人很不安的消息。
而年輕人的對面，坐著個妝容清淡，眼下一顆紅色淚痣的女人，看著同樣是三十多歲的模樣，一身黑色的廣袖和服，似乎一點也不覺的寒冷。她的神色里，好像什么感情也沒有，或許是長久以來埋藏的太深，以至于連自己也忘記了要怎么樣做出豐富的表情。七號一進(jìn)門的時候，便盯住了女人的眼睛，悄悄拉拉阿木博士的袖子道：“那個阿姨，很傷心的樣子……”
一直抱著電腦耷拉著腦袋不想引起別人注意的宇佐見聽到這話，不由得回頭多打量了小孩兒一眼，那意思——你咋這么厲害。
看到眾人進(jìn)來之后，椅子上端正坐好的五個人，都抬起頭來打量著門口這一群不速之客，就看見他們之中除了江涯宇佐見這樣缺胳膊少腿的，竟然還有七號這樣年幼的娃娃，不由得有些生氣，道：“這就是山口家請來相助我雅扎庫破案的高人嗎？黃金22也不過如此。”
說話的同樣也是個女人，只是相比起那妝容素淡的栗川家大小姐，這位后北條家的聯(lián)絡(luò)人，后北條千織小姐，卻完全不像是在喪事期間，紅唇依舊誘人，眼線依舊夸張——大約是因為六人之中，后北條死的最早，所以悲哀也漸漸淡去了吧。
一聽這話，山口便立刻不高興起來，兩道劍眉高高挑起，嘴里不干不凈的：“比起昨天夜里還左擁右抱的千織小姐，我的朋友們可算的上是坐懷不亂的真君子了，一夜不睡盯著卷宗分析情況，一大早便來到警局和諸位見面。”他到底是年輕，也不敢在眾位前輩面前，把話說得太滿。
三重野家的胖子立刻出來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大家來這里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雅扎庫面臨如今的景況，是誰都不想見到的。”說罷，胖子回頭看看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日暮警部，問道：“怎么，官家的人還沒有到嗎？”
江涯的耳朵忽然動了動，似乎被“官家”二字刺激了耳膜不由得看了山口一眼，那意思——怎么回事，之前沒說還會有政府的人啊……
山口不動聲色地?fù)u了搖頭，還沒等說話，眾人就聽見走廊里傳來了頗有節(jié)奏的高跟鞋聲。腳步沉穩(wěn)，雖然是高跟鞋，但那一步一步踩過來的氣勢，竟不像個女人。首位上的栗川優(yōu)姬立刻瞇起了眼睛，仿佛感受到了同類的氣息，忍不住往門口看去——
那人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暴露在空氣之中的潔白小腿上，一絲疤痕也無。腰肢纖細(xì)，卻好像蘊藏著挺拔的力量，拿著手包的左手上，涂著冷月灰的指甲油，配著淡色的口紅，顯得疏離得恰到好處……眾人微微皺眉，心中嘆道，這個女人，明明只是二十出頭的年紀(jì)，可是看上去，卻好像從氣勢上便將栗川優(yōu)姬和后北條千織壓了下去……
“夫人，您來了。”日暮警部的腰從來不曾像此刻那樣彎的如此之低。
角落里，年輕人的拳頭緊緊握起，半晌，又無力地松了下去……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鹿輕言，猶如一陣晨霧落在眾人眼中，濕漉漉地氤氳了空氣，讓人連骨子里都覺得難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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