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年來，你為我燒過一千頓飯，洗過三百次衣服，做過五件新衣服。卻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

        她：“我知道，你不喜歡聽我說話。”

        他遲疑片刻，開口道：“我不是不喜歡聽你說話。而是因為我是大漢的臣子。”

        她：“單于曾經跟我交代過，你是漢臣，我是匈奴女。我的任務就是從你口中套取漢的信息。可自從我嫁給你那天起，我就只是你的女人了。”

        她默默扎下最后一個針腳后抖了抖手中的羊皮襖，雙手遞到他的面前。

        她：“我知道，我沒有你們漢人姑娘的心靈手巧。不過它可以讓你冬天過得舒服一些。”

        他接過羊皮襖，穿在身上。

        她確實沒有漢人姑娘的心靈手巧，可她做的衣服，卻是匈奴姑娘中最漂亮的。

        他：“謝謝你，皮襖很好看，也很暖和。”

        她：“那我睡了。”

        他看著獨自朝床鋪走去的她欲言又止，人心都是肉長的，他怎會感受不到她的無奈和心酸。

        她背對著他躺下，今天她是開心的。

        距離上一次他跟她說話，已經一年。

        她在這片戈壁上也已經算是舉目無親，可這個和她最近的人，偏偏又處處提防她。

        在這里，她已比他更孤獨。

        不過好在他已經愿意同她說話，她已經知足。

        他又握著符節坐在帳篷外。

        他答應大漢的帝王，要尋到月氏國的。

        可眼下自己可以活到哪天都要看敵人的心情。

        他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可以逃離這里的機會。

        可在這之前，他要充分獲得敵人的信任。

        信任，談何容易？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際，突然想到了身后已經熟睡的她。

        是的，只要自己和一個匈奴女子好好生活在一起，甚至再和她有一個孩子。

        那豈不是獲得信任的最好辦法？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明明不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可他的身后是五千萬大漢子民，他的眼前是對自己國家虎視眈眈的強敵。

        他能怎么辦？

        這個時候，原則和氣節真的可以幫助他脫離困境嗎？

        如刀的晚風割在他的臉上，他站起身，回到帳篷中，仔細將符節放好，也準備休息了。

        這一次，他沒有睡在地上。

        一個人的心里到底能裝下多少東西？

        愛和責任哪個更重要？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把屬于自己的尺子，每一把尺子上的刻度卻又都模糊不清。

        他說不清自己對她的感覺。

        那種感覺有時是憐惜的，有時看到她又會想到她的族人曾殺死無數大漢百姓。

        不過雖然他說不清這種感覺，但他卻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匈奴人對他態度的轉變。

        他們開始慢慢接納他，他們對他的提防越來越少。

        他明白，終有一天，他能夠找到逃離這里的機會。

        他和她的言語仍舊不多，有時候她的情緒甚至比以前還要低落。

        他不懂，卻也不想深究。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她低著頭，有些羞澀地走到他的身邊。

        她的臉像是清晨的朝霞，她的聲音絲毫沒有平日的利落。

        她：“我……我好像懷孕了……”

        聽到消息的他大吃一驚。

        一種百感交集的復雜感覺貫穿他的全身。

        他有孩子了，這個消息原本可以讓他欣喜萬分。

        可是他是大漢的使臣，現在他和一個匈奴女子有了孩子。

        雖然他想通過融入匈奴人伺機逃離。

        可當他逃離這里的時候，他帶不帶她？

        他帶不帶孩子？

        若是帶了，他還能逃得掉嗎？

        若是不帶……

        他真的狠得下這個心嗎？

        空氣中的寂靜讓人感到不安。

        她抬頭看他就那樣呆立在原地，她知道此時他心中的全部想法。

        她嘆了口氣，不再講話。

        自那以后，他對她上心了很多。

        他給她做飯，對她噓寒問暖，甚至他去洗衣服。

        不管以后怎樣，現在他要好好待她。

        她總會摸著他的臉龐，笑著跟他說，她是所有族人中最幸運的那一個。

        他也總會告訴她，要好好休養身子，生孩子就像走鬼門關，他要她母子平安。

        他說的雖然是心里話，可他卻沒有注意到，在說這些的時候，他的目光一直盯著的，是放在帳篷里的那個符節。

        她笑說跟他說，她一定會為他生一個大胖小子。

        不過她心里明白，即便她和孩子加在一起，都抵不過那個符節在他心中的重量。

        又是一個難得的風和日麗的日子，他們的兒子出生了。

        他看著她因為脫力而蒼白的臉，暗暗在心中告訴自己，若是有一天逃離這里，一定要帶上她和兒子。

        她：“你是父親，你來為咱們的孩子取名字吧。”

        襁褓中的孩子雙眼緊緊盯著他，那是無聲勝有聲的骨肉親情。

        他沉吟片刻，開口了。

        他：“叫綿吧。有了他，咱們的感情會延綿不斷。”

        她撫摸著嬰兒的臉，心中的那份委屈因為他的話消失無蹤。

        她和兒子的重量終于大過了那個符節。

        她：“你覺得好就好，我和兒子都聽你的。”

        兒子的到來給他和她的生活帶來了新的樂趣。

        他總會抱著兒子，不厭其煩的跟他講長安的繁華。

        兒子太小聽不懂，可她能聽得懂。

        她：“你的心里還是念著長安的。”

        他：“至死都不會忘記的。”

        她：“我自出生起就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你口中的繁華我理解不了。但是你向往的地方，我就向往。你要去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

        他：“你會見到長安的，那是一座偉大的城池。等到了長安，我用木槿葉為你洗頭發。戈壁的風沙太大，你頭發上的靈氣都被吹散了。”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木槿葉這個詞，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她：“你說的木槿葉，是一種草嗎？”

        他：“木槿是一種樹，每年的七月開始，它們就會開出很漂亮的花。那些花有白色有紫色有粉色，絢爛的就像一個讓人永遠不愿醒來的夢。”

        她摸著自己有些像枯草的頭發問他：“生活在長安的女人們，她們的頭發都是什么樣子的？”

        他：“她們的頭發像綢緞一樣，你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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