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翩翩公子世無雙(三)
鹿寧和羽楓瑾并肩走出花海,在梅臺的亭子中坐下休息。很快,便有侍衛過來為二人送來茶點。
“鹿幫主方才‘咦’了一聲,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嗎?”羽楓瑾為她斟了一杯熱茶,好奇地問道。
“沒什么。”鹿寧慌忙搖了搖頭,垂著眼眸不敢看他。
“有什么話大可以直說,本王不是小氣之人。”看出她的顧慮,羽楓瑾的語氣緩和了許多。
鹿寧捧著茶杯輕啜了一口,才鼓起勇氣問道:“殿下,我聽聞您沒有娶親,可為何這里來回走的也都是男子,卻不見任何女眷呢?”
羽楓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平靜地說道:“我沒有娶親,這府內也沒有任何女眷。粗使的婢女倒是有幾個,不過她們都在后院,是不許到前面來的。”
鹿寧托著腮,滿臉困惑地問道:“殿下,莫說像您這樣的皇親國戚,就算是普通的官員,家中都有幾房妻妾。哪怕像我義父,雖然正房死后沒有續娶,可與他相好的女子也有很多。為何您卻如此清心寡欲?莫非……是因為芳儀姑娘?”
羽楓瑾把玩著茶蓋,漫不經心地說道:“這和芳儀沒有關系。或許是到現在,還沒有碰到過讓我動心的女子吧。既然沒有喜歡的,何必還放在府中煩自己呢。”
鹿寧遲疑了一下,小心地問道:“那……不知殿下為何至今沒有娶親呢?”
羽楓瑾用杯蓋輕輕拔弄著水面上的茶葉,輕聲嘆道:“皇室的婚姻都是皇上指派,大多是政治聯姻。可皇上日理萬機,無暇顧及我的婚事,這件事就耽擱下來了。不過,這樣也好。我既不喜歡政治聯姻,也不愿與一個不認識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說罷,他緩緩喝了口茶。
鹿寧踟躕了一下,還是鼓足勇氣問道:“殿下,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只是不知……該不該說出口……”
羽楓瑾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只淡淡道:“鹿幫主可是想問芳儀之事?”
被人說破心事后,鹿寧雙頰微微發紅,小聲說道:“沒錯,我有時也常常回想我的所作所為,卻實在找不出哪里得罪過她。不知她為何如此生我的氣?”
羽楓瑾放下茶杯,閉上眼睛長嘆一聲:“其實這一切不是你的錯,是本王連累了你。芳儀總是會對出現在我身旁的女性,產生莫名其妙的醋意。雖然這些女性中,大多對我沒有男女私情,她仍是不肯輕易放過。加上她平日里受許多男人的擁躉,有些被慣壞了,所以常常目中無人、牙尖嘴利,請鹿幫主別見怪。”
“原來如此。”鹿寧恍然大悟,苦笑著搖頭道:“我還以為芳儀姑娘只是對我如此呢。不過這也難怪,她那么喜歡殿下,會吃醋也是正常的。只是殿下,恕我多嘴了,既然您為她開了這間瀟湘別館,又對她這般好,甚至所有人都以為……芳儀姑娘是您的女人,為何……你們沒有在一起?”
羽楓瑾眸光幽暗的看著茶杯中漂浮的茶葉,凄然嘆道:“芳儀的父親……是我的恩人。我待她如同家人,從來沒有非分之想。除了情感,她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給她。正如你和托托,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卻視彼此為家人,你們不會想要和對方結婚,這是同樣的道理。”
聽到這話,鹿寧垂下眼瞼不再說話,只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身旁的花草。
羽楓瑾見她神色不定,溫柔地笑了笑,輕聲問道:“你問了我這么多問題,可有興致說說你自己的故事?”
鹿寧回過神來,猛然一怔,失笑道:“我?殿下想知道什么?”
羽楓瑾彎起唇角,輕聲問道:“我最感興趣的是,鬼力赤老將軍究竟是在何種機緣下,收了鹿幫主做義女?要知道,這樣的機會,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鹿寧的神色忽然有些黯然,她嘆了口氣才問道:“若殿下想聽我的故事,沒有酒我可是說不出來的。”
“鹿幫主稍等,你喜歡的酒很快就送到。”羽楓瑾向不遠處的侍衛勾了勾手指,并在他們耳邊低語了幾句。兩個侍衛退下后,很快便搬來了一壇美酒。
剛一敲開泥封,濃郁的酒香就飄散到空氣中,和花香混在一起,更令人心醉。羽楓瑾拿來一個氣色琉璃盞,將酒水慢慢注入并送到鹿寧面前。
鹿寧垂眸看著杯盞中琥珀色的液體,沉默了許久,才婉婉道來:“其實我很少和別人提及我的身世,就算知道我身世的兄弟,也都避之不談,因為那是我終其一生,也無法抹去的痛……”
說到這里,她忽然停住,羽楓瑾預感到這會是一個沉痛的故事,便不忍打擾。但憑她眺望著遠處水邊臺榭、暗香浮動出了一會神,縹緲虛無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從我記事起,就生活在一個貧窮的農家。有一次我偷聽到父母的對話,才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而是一直對他們有恩的和尚,撿到的一個孩子,因為寺廟中不能養女嬰,才拜托他們照顧的……”
鹿寧仰頭猛灌了一杯,又道:“其實,我對養父母基本沒什么印象了。因為在我四歲那年,村里鬧天災,養父母活不下去,將我賣給一個牙公。我記憶中他們最后的樣子,是牙公將我強行抱走,他們拿著十個銅板興高采烈的笑臉……”
“牙公?十個銅板?怎么這樣……”羽楓瑾忽然心頭一沉,有些后悔如此唐突地詢問鹿寧的身世,不由得自責起來。
他剛要出聲打斷,卻聽鹿寧繼續說道:“想必殿下應該聽過‘瘦馬’吧。”
羽楓瑾眸光一暗,冷聲道:“略有耳聞,是一些牙公和牙婆低價買來貧家幼女,養成后再高價賣出去。這和商人低價買來瘦馬,養肥后再高價賣出的經營方式一樣,所以人們就稱這類女性為‘瘦馬’。”
鹿寧眸光也變得森冷起來:“那些黑心的牙公牙婆,用低價買了許多貧家女子。他們將我們圈禁起來并日以繼夜地加以訓練,等到我們到了十三四歲,便可以賣給一些達官貴人做玩物。
遙想當初,我過了六年暗無天日的生活,不但每天都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被他們拿鞭子逼著學習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稍有不如他們的意,他們輕則打罵,重則就將我關進臭烘烘的小黑屋里,幾日不給吃喝,直到我快要被餓死,他們才會將我放出來……”
羽楓瑾右手支著臉安靜地聽著,臉上始終平靜如水,左手卻在長袖中慢慢捏緊,一股莫名的怒火在胸口灼燒。
鹿寧深吸口氣又閉了閉眼,她感到心像被人割開了一道傷口,一股撕裂般的痛楚漫延至全身。再睜開眼時,她的聲線又恢復了平靜,不帶絲毫感情:“我是那群瘦馬里年紀最小的,六年的時間,我眼睜睜看到多少花一般的少女,被賣給大腹便便、身形猥瑣的老男人,又有多少少女因為不堪忍受牙公的虐待投繯而死,還有企圖逃跑最后卻被活活打死的。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也沒有勇氣自我了斷,只能在絕望中慢慢等待著,和其他人一樣悲慘的結局……”
羽楓瑾為她斟了一杯酒,不忍地問道:“那后來你是如何遇到鬼力赤的?”
鹿寧眼眶微濕,忙垂下眼簾,輕聲說道:“到了我十歲那年,義父帶著馬幫正好路遇我住的鎮子。那是馬幫已經聞名天下,牙公自然不肯放過這個結識有錢人的機會,便帶著我和其他姐妹一起去給義父表演。
本以為義父也像那些男人一樣好色,會買走一兩個留在身邊。沒想到,義父和其他兄弟不但嚴詞拒絕,還將牙公打了一頓趕出門去。牙公氣不過,便用鞭子將我們狠狠抽打了一頓。
他這一舉動徹底惹怒義父,便帶著馬幫的人將牙公、牙婆一窩端了,并把我們所有被困的女孩兒都解救出來。年長的女孩兒都自行離去,只有我年幼無處可去。義父看我可憐,便將我收為義女……”
鹿寧一口氣講完故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似乎覺得是不過癮,她干脆抱起酒壇猛灌了起來,她粉頰上潮濕了一片,也不知是酒水還是淚水。
她眼中的那些憤怒、那些痛苦、那些酸楚,統統被羽楓瑾收進眼底,讓他的雙眸染上一層迷霧,心口莫名地一陣抽痛。
“一切都結束了。雖然前半生你歷經坎坷,可終是遇到了一生的貴人,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這已經比很多人要幸運得多了……”羽楓瑾沉沉嘆息,語聲有些低沉沙啞,隱隱有些凄涼。
鹿寧的故事讓他悲憫的同時,也勾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情也跟著低落下來。他把玩著手中的茶盞,眺望著八角亭的一角發呆,久久不語。
見氣氛冷下來,鹿寧連忙扯出一絲笑容,歉然道:“不好意思,是我的故事太過沉重,攪了殿下的好心情,我自罰一杯!”說著,她自斟自飲了一杯。
“這與鹿幫主無關。”羽楓瑾溫柔地凝著她,輕聲喟嘆道:“是你的故事勾起了一些往事,讓我不甚唏噓罷了……”
鹿寧端量著他的神色,遲疑地問道:“殿下,我聽義父講過您的故事,不過也只是個大概。二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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