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壯士之姿何昂昂（一）
一片陰云飄過，籠罩著紫微城。五更天剛過，雙喜公公就帶著自己的新徒兒，邁著方步往紫宸殿走去。
這個徒兒剛?cè)雽m不久，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jì)，長得粉妝玉琢、唇紅齒白，眉間的一顆黑痣，添了幾分陰柔之氣。雙喜公公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歡得緊，便立刻收他為徒。
“你父母給你取了個什么名兒？”雙喜公公滿心歡喜地端看著徒弟。
小太監(jiān)細(xì)聲細(xì)語地說道：“回公公，徒兒名叫王十三�！�
雙喜公公一撇嘴，嗔道：“忒俗了，師傅給你改個名兒，叫銘恩，何如？”
小太監(jiān)水汪汪的眼珠一轉(zhuǎn)，立刻笑道：“銘恩謝公公賜名！”
雙喜公公咯咯一笑，又問道：“你可知為何師傅要賜你名為銘恩��？”
銘恩心領(lǐng)神會，眨巴眨巴眼睛，答道：“公公是想讓徒弟，時時刻刻都要銘記您的恩情！”
雙喜公公臉上立時樂開了花，摸著銘恩的頭，笑道：“真是聰明的孩子！我呀，越看你越喜歡！日后你就跟隨師傅左右，不懂的要多看多問，省得在圣上面前出丑，丟了師傅的老臉！”
銘恩點(diǎn)點(diǎn)頭，沉吟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傅，方才我不小心弄掉了一封奏折，瞥到落款題字‘六部九卿’，這是哪位大人的名字啊，怎么這么怪？”
雙喜公公斜眼睨著他，問道：“你認(rèn)字？”
銘恩先點(diǎn)點(diǎn)頭，忙又搖搖頭，紅著臉說道：“徒兒只識得幾個……”
雙喜公公看著他這般單純，心中更喜歡，便解釋道：“你要記住，這六部九卿可不是人的名字，而是指六部的尚書與通政使司、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這三位最高長官的合稱�！�
銘恩圓撐雙目，驚訝地問道：“這么說，他們的權(quán)利很大嘍？”
雙喜公公笑道：“那是自然！這些人可是北渝權(quán)利最大的朝廷重臣！”
銘恩歪著腦袋，又問道：“公公，那什么是言官？這言官和賣鹽的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雙喜公公被他逗得捂著嘴咯咯一笑，寵溺道：“傻孩子，這個言可不是咱們吃的那個鹽。言官其實(shí)是監(jiān)官和諫官的統(tǒng)稱。他們大多品級不高，權(quán)利可大得很！因?yàn)樗麄冐?fù)責(zé)規(guī)諫皇帝、糾察百官，連皇帝也要敬他們?nèi)帜�！�?br />
銘恩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道：“公公，我看今日有好多大臣，氣勢洶洶地來上朝，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雙喜公公目光一凜，陰陰地笑道：“傻孩子，咱們只要聽皇上的話，皇上讓咱們做什么，咱們就做什么，其余的事情都不要管，這才活得長久��！”
銘恩看著雙喜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臉，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紫宸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甚至能聽見雨水從屋檐掉下的聲音。殿中站滿了衣冠楚楚、各懷心思的朝臣。
夏云卿昂首挺胸、威儀凜凜地立在殿正中，慢慢捋著胸前的長髯。
渝帝威儀不肅地坐在龍座上，目光深沉地看著案上的奏折，帶著翠綠扳指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敲著扶手。
他瞥了一眼夏云卿，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這封奏折像賬本一樣，羅列了自朕登基以來，平陽侯父子是如何欺壓百姓、罔顧人命的累累罪行，還表示如果朕不嚴(yán)懲此人，輕則百姓聚眾鬧事，重則威脅江山，落款是何孟春、王元等一百八十七名言官！夏愛卿，你可看過此奏折？”
夏云卿躬身一揖，朗聲說道：“其稟陛下，這封奏折臣看過之后，覺得事態(tài)嚴(yán)重，便立刻呈上來請皇上過目�！�
渝帝目光銳利地看著那封奏折，冷哼道：“一群不過六七品的小官，卻一個個眼睛都盯在朕身上，稍有風(fēng)吹草動，就忙不迭地上疏彈劾，他們是把朝堂當(dāng)兒戲嗎！”
夏云卿面不改色地說道：“皇上，言官的職責(zé)就是規(guī)諫皇帝、糾察百官！這次平陽侯所做之事惹得天怒人怨，若再不嚴(yán)厲處理，那些受害的百姓和官吏定會鬧事。還望陛下盡快裁決！”
渝帝眸光漸冷，口吻依舊平淡：“你們是想逼著朕大義滅親嗎？”
“臣不敢！”夏云卿深施一禮，正色道：“臣只是擔(dān)心，安南今日之禍，便是北渝未來之災(zāi)！”
“大膽！”渝帝登時臉色大變，銳利的目光霎時變得森冷：“夏云卿，你太放肆了！你平日說話肆無忌憚、毫無顧忌，朕念在你勞苦功高便對你一忍再忍，你卻得寸進(jìn)尺！你真以為朕不敢殺你嗎！”
“皇上息怒，臣為官數(shù)十載兩袖清風(fēng)，唯有一腔熱血、一身孤膽克盡厥職，若能拉下平陽侯這個欺君毒民、驕奢僭罔之害，死亦何懼？”夏云卿卻昂首挺胸，依舊是一派正義凜然之姿。
“你！”渝帝氣得雙眉怒恕，臉色鐵青。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殿外忽然傳來一個又尖又細(xì)的驚呼聲。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太監(jiān)，小碎步急促地奔進(jìn)殿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何事大呼小叫！真是沒點(diǎn)規(guī)矩！”渝帝頓時將一肚子怒氣，撒在這個小太監(jiān)身上。
銘恩嚇得一個激靈，立刻轉(zhuǎn)頭看向雙喜公公，似在求助。雙喜公公見來者正是自己的徒弟銘恩，臉色頓時一沉，立刻碎步走過去，抬手給了他一個大耳瓜子。
“瞧你一副慌里慌張、毛手毛腳的樣子，可真不像是我教出來的徒弟！這一大清早就大呼小叫的，什么事就不好了？”
銘恩身子一抖，趴在地上連磕了三哥響頭，顫聲道：“奴才知錯！請皇上責(zé)罰！奴才知錯了！”
渝帝的目光盯在面前的奏折上，理也不理他。
雙喜公公察言觀色，立刻瞪向銘恩，怒斥道：“你個沒眼力見的蠢貨！還不趕快說發(fā)生了什么事，耽誤了正事兒，小心摘了你的腦袋！”
銘恩嚇得抖似篩糠，伏在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啟稟陛下！上百名大臣，此刻都擠在萬歲殿內(nèi)，他們?nèi)轮媸�！�?br />
渝帝眉毛都沒動一下，冷冷地拋出一句：“讓他們等去！”
憑借對皇上心思的揣摩，雙喜公公看向銘恩，又細(xì)聲問道：“這些大人可有說，因何事要面見皇上？”
銘恩趴在地上抖了很久，才喃喃道：“皇上恕罪，小的、小的不敢說！”
雙喜公公瞥了皇上一眼，見他臉色一沉，便立刻走到銘恩面前，怒罵道：
“你這個不知死活的狗東西，不該你說話時，你就亂嚷嚷。讓你說話時，你又變成啞巴了是嗎？”
“去把滿庭芳叫來�！背聊S久的渝帝，終于開口說話了。
銘恩如獲大赦一般，立刻站起身來，躬身退出大殿，飛快地跑走了。
不過一會兒，滿庭芳便慢悠悠的邁進(jìn)殿來，躬身一揖，道：“臣叩見皇上�！�
渝帝面沉似水地問道：“滿愛卿，你一向與朝中大臣走得很近，你可知萬歲殿上那一百多號人，是因何事要見朕？”
滿庭芳略一沉吟，不疾不徐地說道：“回皇上，這些人聽聞夏首輔昨日遭到平陽侯手下人的刺殺，所以大家便自發(fā)前來，要為首輔大人討個公道�！�
渝帝雙眉一豎，銳利的目光射向夏云卿：“夏首輔，可有此事？”
夏云卿拱手一揖，不卑不亢地說道：“回皇上，確有此事。昨日臣在河邊散步賞月，遇到一伙賊人半路截殺，他們個個都黑衣蒙面，自稱是平陽侯的黨羽。后來多虧了幾位義士出手相救，斬殺了那些刺客，臣才逃過一劫！”
渝帝將信將疑地看向他，問道：“他們自稱是平陽侯的人？真正的刺客，會自報家門嗎？”
夏云卿面不改色地說道：“回皇上，臣已將此事稟報給大理寺，他們已將幾人的尸身帶回查驗(yàn)，具體真相尚未可知，臣只是據(jù)實(shí)已報�！�
渝帝稍作沉吟，又問道：“你方才說被義士所救，那是些什么人，可有查清？”
夏云卿答道：“那是江湖上一個叫馬幫的幫派，恰好路過此處便出手相救。臣已核實(shí)了他們的身份�！�
渝帝陰沉著臉，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考。
滿庭芳上前一步，又施一禮：“皇上，前有安南內(nèi)亂，后有內(nèi)閣首輔遇刺。言官們也是擔(dān)心事態(tài)會一發(fā)不可收拾，才希望陛下能盡快懲治作惡之人！”
渝帝冷哼一聲，怒斥道：“你們口口聲聲逼著朕懲治平陽侯，可你們交上來的，無非都是一些無端的指責(zé)罷了。到現(xiàn)在，也沒有誰能拿出一個強(qiáng)有力的證據(jù)，證明平陽侯父子之過！對了，翊王呢，他不是負(fù)責(zé)審理此案嗎，怎不見他人來？”
滿庭芳不緊不慢地說道：“皇上，翊王殿下病了，今天沒有來上朝。”
渝帝臉色一沉，怒道：“一到關(guān)鍵的時候就生病，他倒真是會躲清閑！”
滿庭芳拱手一拜，又道：“皇上息怒，翊王殿下是不忍面對平陽侯受審，才故意躲著。他曾說過，無論平陽侯做錯了什么，念在孝康太后的面子上，他都不忍苛責(zé)�！�
聽到這話，渝帝容色稍霽，口吻卻依舊嚴(yán)厲：“朕意已決！除非有鐵證，否則，平陽侯一案就暫且擱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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