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還愁重空明日床(三)
金甲衛去傳喚阮浪前來的時間不算短,可對王肅來說還不夠長:一滴冷汗從烏紗帽邊緣沿著精明的雙眸和高聳的顴骨淌進口中,滿嘴又苦又澀。
隨著一陣鐵鏈聲叮當作響。全身血跡斑斑、傷痕累累的阮浪被兩名金甲衛架著進門來。走到殿中二人一松手,阮浪像沒有骨頭一般跌在地上,掙扎了半天才勉強跪起來。
“臣阮浪……拜見皇上……”堂堂一個八尺男兒,說起話來有氣無力的,好像隨時要斷氣。
“王璟給你用刑了?”渝帝上下打量著他,不由得皺著眉頭。
“回皇上,璟兒他只是奉命審訊——”王肅急忙插口解釋。
渝帝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示意阮浪說下去,王肅只好閉上嘴。
“回皇上,王璟……他要殺人滅口……”阮浪勉強說了一句話,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阮浪,你休要血口噴人!”王肅見縫插針,急忙反駁。
“王肅!”渝帝一拍案幾,怒斥道:“未經朕的允許不許插話!再有下次,朕就拿了你的吏部尚書之職!”
“是,臣——遵旨。”王肅咬著牙退到了一旁。
“阮浪,王璟因何要殺你滅口?”渝帝看向阮浪,口氣緩和了許多。
“是因為他要掩蓋端午節那晚所犯下的罪過!”阮浪收緊下巴,眼睛上翻地看著渝帝,一字字痛聲說來。
渝帝繼續問道:“那日在堂上,因你酒醉朕也并未詳加盤查。平陽侯父子暴斃當夜,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阮浪閉了閉眼,當夜的情景,一幕幕又浮現在眼前。他悲從中來,恨得咬牙切齒:“端午節那日輪到臣沐休,臣帶著兩壇酒去御守司探望同僚,當時王璟正帶著眾人正在飲酒,每個人都有了醉意。臣離開時,王璟忽然提議要去臣的家中喝酒。臣擔心詔獄中無人,有負陛下囑托,可王璟卻說有其父罩著,定不會有意外——”
聽到這話,渝帝瞪了王肅一眼,王肅立刻垂下眼簾,心中直罵“逆子”。
“王璟既是臣的同鄉又是上司,臣不敢違抗他便招待他在家中喝酒。沒想到……他竟趁著臣出門時對夫人無禮。夫人性子剛烈不肯屈從,他就打死了一個婢女……最后,還叫來打手將臣打暈,趁機霸占了夫人……”說到這里,阮浪癱倒在地全身發抖,臉上淚水早已橫流泛濫。
渝帝拿起血書,質問道:“這封血書可是你寫的?”
阮浪咬著牙沉痛地點了點頭:“夫人的叔叔是藍鈺將軍。在出事后,臣自知王璟不會輕易放過,臣就將此事寫成寫書托人帶給藍鈺將軍,希望他能為亡妻討要個公道……”
“皇上,王璟此人色膽包天、草菅人命、顛倒黑白!還請皇上嚴懲此等惡人,還死者一個公道!”藍鈺聽得義憤填膺,忍不住大聲嚷嚷起來。
“皇上明鑒啊!”王肅突然撩袍跪了下來,伏在地上深深行了個禮,再抬頭時已是老淚縱橫:“當日之事有整個御守司的人作證,阮浪才是顛倒是非!而霸占人妻之事更是無中生有!皇上萬萬不可聽他信口胡說,而冤枉了忠臣啊!”
“放屁!御守司里衙役都是你的人,他們自然向著你說話!這些人的證詞都不作數!”藍鈺一步沖過去一把將他拎起,兩只眼睛瞪得像銅鈴,就差揮鞭子了。
“藍鈺,說這些話你可有證據?吾兒可是有人證的!還有,阮浪口口聲聲說的女子,此時人又在何處?既然她是受害者,為何不讓她站出來當面對質?”王肅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只要對方拿不出確鑿的證據,他就抵死不認,連皇上也無可奈何。
“王肅,你不要欺人太甚!”藍鈺怒從頭起,險些對著王肅伸拳頭:“我侄女已經死了!死人如何出來和你對質?”
“既然你無憑無據,就是在栽贓陷害!”王肅脖子一梗,咬緊牙關不松口。
“夠了。”渝帝冷著臉一聲怒吼,打斷了對峙的二人,向雙喜公公吩咐道:“宣兵部尚書滿庭芳速速前來。”
很快,滿庭芳邁著慢悠悠的步子走進殿來。
“滿愛卿,朕讓你調查平陽侯被殺的案子,結果如何?”
渝帝一開口,王肅的臉上就罩了層寒霜:他沒想到,渝帝競派人在暗地里偷偷調查,而自己竟渾然不知。他側過頭去看向白須白發、背部微駝的滿庭芳,忽然覺得這個人人眼中的“老好人”,似乎沒有那么簡單。
滿庭芳垂眸拱手,神色淡定:“回皇上,臣詳細調查了案發現場,并沒有發現什么疑點。也分別審訊了當夜值守的衙役,供詞和之前的一致——”
說到這里,他忽然頓住。余光瞥見王肅似乎松了口氣,而阮浪卻面如死灰。
“不過……”滿庭芳忽然話鋒一轉:“審訊中臣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渝帝一挑眉,問道:“什么有趣的事?”
滿庭芳沉吟了一下,才道:“御守司衙役的供詞,好像背下來一般,每個人的證詞幾乎一模一樣。可等臣進一步祥問時,他們又一概不知或漏洞百出……”
聽到這里,明眼人已心如明鏡了。
“王肅,這件事你又有什么解釋?”渝帝雙眼似火,聲音如冰。嚇得王肅后退了一步,卻始終矢口否認任何罪狀。
“來人!”渝帝低沉的聲音,讓殿內的人都有些透不過氣來:“翊王,把當日所有當值的衙役全部抓起來,拖到外面打!打到他們說實話為止!”
沒過多久,殿外便傳來哭天搶地的哀嚎聲,和噼里啪啦板子砸在肉上的悶響,聽上去就知道使了十足十的力道。
渝帝口-唇緊閉,久久沉默。眾人皆垂首噤聲,殿內一時鴉雀無聲,沉默得令人近乎窒息。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翊王雙手捧著一份供詞返回紫宸殿,呈報給渝帝:“皇上,那些衙役受不住刑罰已全部招供——當天晚上的確是王璟值班,并帶著眾人喝酒。也是王璟脅迫阮浪去他家喝酒。平陽侯父子暴斃后,也是他威逼著衙役們串通口供栽贓阮浪!”
渝帝掃了一眼書案上證詞,狠盯王肅半晌,語氣森寒:“王肅,現人證物證皆在,你還要狡辯嗎?”
王肅緩緩摘下頭上烏沙,高舉過頭慢慢跪在地上,鄭重磕了一個頭:“是臣教子無方,犬子玩忽職守又掩蓋事實,實乃罪行惡劣,還望陛下重則!至于強占人妻致死,僅憑阮浪一人口供難以信服,恕臣不能替犬子認下這不白之冤!”
“好個王肅,別人都道你狡猾,今日老夫才領教了你的本事!你以為避重就輕,就能敷衍了事嗎?”見他抵死不認,藍鈺立刻火冒三丈。
“好了。”渝帝一擺手,面露不悅:“朕面前不得放肆!這件事朕會命人查個水落石出,孰是孰非很快會有定論的。至于王璟,玩忽職守、蒙蔽圣聰,撤去御守司指揮使之責,待傷好后領脊杖四十!”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王肅,你包庇劣子企圖蒙騙朕。就罰你禁足三個月,罰俸半年!”
“謝皇上隆恩!”王肅俯身一揖,態度畢恭畢敬,看不出半分不滿。
“皇上!”藍鈺雙眉一豎,奮起嚷道:“殺人償命!這樣的判決太不公平了!”
“放肆。”渝帝一拍案幾,怒斥道:“你侄女的案子還需詳加調查,再沒有查清來龍去脈前,朕怎能妄下斷言!”
對于這個屢屢犯上的大將軍,渝帝實在喜歡不起來。可怎奈他脾氣雖大,能耐也大,邊疆離了他還不行,自己也只得對他一再忍耐。
他放緩了口氣:“你放心。這件事朕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如果王璟真是殺人兇手,朕絕不輕饒!”
“臣——但憑皇上做主!”話說至此,藍鈺也不得不退讓一步。
最后,渝帝看向一臉死灰之色的阮浪,語重心長地說道:“阮浪,如今你已是清白之身,回去好好養傷。傷好后,御守司指揮使之責由你暫代。”
“謝皇上——”阮浪緩緩磕了個頭,平靜的語氣中聽不出一點喜悅。他的眼底已涌起了水霧:這一刻他才明白,曾經的自己是多么幼稚可笑。竟會將王氏父子當做恩人,竟會相信這世上還有公道!
眾人邁進紫宸殿時還在下雨,現在卻是比濃霧大不了多少的斜風細雨。
王肅懼怕藍鈺,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便一出門就逃跑了。等藍鈺沖出門時,早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看著渝帝斜臥在榻上,微微皺著眉頭一臉的痛苦之色。羽楓瑾主動留了下來,命雙喜公公熬了一碗安神湯送來。他跪坐在榻邊,小心地服侍著渝帝,就像從前他住在宮里那樣。
“皇上,龍體要緊。別為他們氣壞了身子。”羽楓瑾舀了一勺熱湯,放在唇下吹了吹,才小心地送到渝帝唇邊。
渝帝喝了一口湯,卻咋舌道:“這些讓雙喜來做就行了。你堂堂一個王爺,做這些干什么。”
話音剛落,雙喜公公連忙走過來接過參湯,連連罵著自己:“哎呦,老奴該死!怎能勞煩王爺做這些事兒呢!”
羽楓瑾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長兄如父。這些都是臣弟應該做的。”
“你倒是一點兒都沒變,和小時候一樣乖巧聽話。”渝帝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嘆了一聲。
羽楓瑾在他身旁正襟危坐,笑而不語。
“哎,前幾日張亨暴斃,金甲衛統領之責空了下來。如今王璟犯事兒,御守司指揮使又空了出來!重要的崗位接二連三地出事,朕寢食難安啊!”渝帝這些話很聽上去悲傷,眼中卻毫無悲傷之意。
“皇兄不必操之過急。北渝人才濟濟,相信用不了多久,這些空缺都能被補上。”羽楓瑾恭敬地應了一句。
“翊王可有推薦的人選?”渝帝忽然話鋒一轉。
羽楓瑾低目垂眉,恭敬地說道:“臣弟一向閑云野鶴、無心朝政,對朝中大臣都不甚了解。您這一問,我還真是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么合適的人選來!”
“怎會沒有人選。”渝帝喝了一口參湯,笑了笑:“朕覺得燕榮就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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