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心如煮沸身已僵(一)
天幕四垂,燈火闌珊,盛京處處滿目繁華。
瀟湘別館門外,寶馬香車載著衣著光鮮的公子哥兒們翩翩而至。往來出入的酒客們醒的醒、醉的醉,相互招呼、喧嘩不已。
花芳儀正在別館中忙著招呼幾位熟客。抬眸間,瞧見四位身著飛魚服的男子,威風凜凜邁進門,往門兩邊一站。一名身材甚高的灰臉男子,從四人之間昂首直入,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一看便知來者不善。
看來他們昨天無功而返,今日又來糾纏不休!花芳儀心中惱火,臉上卻不得不擺出招牌式的笑容。
她擺著楊柳般婀娜的身姿迎上去:“阮大人,今日又帶著兄弟們來喝酒嗎?”
阮浪嘿嘿一聲冷笑:“老板娘是不歡迎嗎?”
花芳儀嫣然一笑,向里面一抬手:“阮大人說笑了。您是我們的貴客,豈有不歡迎的道理!幾位官爺里邊請吧!”
阮浪帶著幾個衙役跟在她身后步入一間廂房中,阮浪大剌剌地居中而坐,其余四人則像隨扈一般,抱著雙臂站立在他兩側。
放眼瞧過去,今日的阮浪哪里還有半分昔日里謹小慎微、畏畏縮縮的跟班兒模樣?全然一副“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狂妄架勢,就差把“王璟接班人”幾個人,刻在臉上了。
小廝們迅速將酒菜送來,不敢有半分耽擱。
“幾位官爺今兒要不要聽個小曲兒助興?”花芳儀提起細瓷酒壺,為幾個人斟酒,最后一杯酒放在阮浪面前。
“不聽曲兒怎么能盡興呢!不過,我要找你們這里最好的歌姬!”阮浪抬眼盯著她,突然意味深長地打了個響指。
“去把如意叫來!”花芳儀淡淡一笑,向身旁的小廝吩咐了一句。
“慢著。”阮浪突然高聲制止,頤指氣使地瞪著她:“老板娘可不要誆我!誰不知道整個盛京城,唯有老板娘色藝雙絕。你隨便找個人來服侍,是瞧不起我們幾個嗎?”
花芳儀秀眉一軒,笑道:“阮大人息怒,不是奴家不給您面子,而是奴家從不給客人單獨唱曲!如果阮大人不嫌棄,可以每月十五過來,我都會在大廳為眾人獻唱表演。”
“如果我執意要你為我單獨演奏呢?”阮浪眉峰一挑,聲音比往日更低沉。
“那我就不得不駁您面子了。告辭。”花芳儀欠了欠身,轉身就要離開。
阮浪身旁四個衙役卻突然拔步,肩并著肩擋在門口,一語不發地逼視著花芳儀,雖然沒動手卻大有不依不饒之勢。
“阮大人是要強人所難嗎?”花芳儀微微轉過頭去,音調不疾不徐。
阮浪喝了一口酒,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元寶放在桌上:“不會讓你白唱的。”
“你是在開玩笑嗎?”花芳儀蹙了蹙眉,臉上似笑非笑。
阮浪打了個酒隔,又伸手往懷中摸去,摸出兩個金燦燦的元寶放在桌上,再次抬起眼皮看向她。可似乎花芳儀并不為所動,只靜靜地看著他,既沒有離開,也沒有伸手去拿金子,唇邊噙著一抹輕蔑。
“老板娘還是不給面子嗎?我可是個沒什么耐心的人!”阮浪話音一落,四個又高又壯的門神,手紛紛摸向了腰間的繡刀。
花芳儀知道阮浪因何而來,她本可以去找翊王救場,卻怕將翊王牽扯其中,便想著若能息事寧人怎樣都好。
“怎么會不給阮大人面子呢!”她臉上笑容重現,向小廝吩咐道:“去把我的琵琶拿來!”
很快,一柄焦尾琵琶被送來,她抱著琵琶在阮浪對面端正坐好。片刻之后,手指下傳出錚錚幾聲,似乎是在試音。又過了須臾,綿延不絕的琴聲從青蔥十指下不斷傳來,琴聲聽上去甚是優雅,宛如金玉。
琵琶半遮著花芳儀嬌艷的容顏。她低眉信手在琴弦上輕攏慢捻、又抹又挑,一曲《六幺》便傾瀉而出。一時之間,大廳里突然鴉雀無聲,就連池中的錦鯉都不再游動,窗外的飛鳥也紛紛停歇。
阮浪提起酒壺就著唇慢慢吞下一口酒。深邃的目光釘在花芳儀身上正自出神:瓜子臉、高鼻雪膚、杏眼桃腮,簡直和亡妻如出一轍。目光微微下移,她輕盈的羅袖下,皓白玉腕上的一只金釧時隱時現。
他深吸一口氣,滿屋的酒香之中仍能聞到花芳儀身上的幽香,阮浪心中頓時愛恨交迸:因她長著一張與亡妻別無二致的臉,阮浪難免有憐惜之情;可她身上那特殊的香氣,又在提醒他曾受的恥辱和悲痛!
他始終無法相信,世間竟有這般湊巧的事:平陽侯父子被殺和王璟奪妻竟發生在同一個晚上!這其中一定有所關聯!
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抓住當日和王璟勾結之人,為亡妻報仇!
一曲終了,撥子從弦上一劃而過,轟鳴像是撕裂了布帛,打斷了阮浪的思緒。別館上下三層都靜悄悄的,仿佛能聽見水池里的五色錦鯉在嘆息。
花芳儀沉吟著收起撥片,插在琴弦中,放倒琵琶置于腿上。一雙清澈明媚的雙眸靜靜瞧著阮浪。兩人這般四目交投,凝視良久,各懷心思卻不吐露一個字。
忽聞幾聲稀稀落落的掌聲陸續響起,打破了凝滯的氣氛,隨著潮水般的掌聲響起,阮浪才輕咳一聲,收回迫人的目光。他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壺頭一飲而盡。濃烈的酒味汩汩流入咽喉,劇烈的灼燒感讓他清醒了幾分。
“奴家拙劣琴技,污了阮大人的耳朵,還望大人莫怪!”花芳儀緩緩起身,向他盈盈一福身。
“姑娘有如此絕妙的琴藝,又何須謙虛?實不相瞞,我今日來,可不為了聽曲,請姑娘和我們去一趟御守司吧!”阮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表情嚴肅起來。
“阮大人,就算是奴家的小曲兒不討你的歡心,也罪不至入獄啊!”花芳儀怔了一下,又慢慢露出微笑,表面仍然冷靜。
阮浪沉下臉來:“我因何請你回去,你心知肚明,何必裝傻充楞!”
花芳儀一如往常那般慵懶地微笑著:“我早就聽聞, 御守司善于給富戶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來敲詐勒索。可今日阮大人竟敲詐到王爺頭上,這不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嗎?”
阮浪突然雙眉揚起,目露兇光:“少和我東拉西扯的!端午節那天你做了什么如果記不得了,到詔獄去,我有辦法幫你回憶起來!”
花芳儀也繃起了臉,蛾眉微豎:“奴家規規矩矩做生意,本本分分做人,不曾有半分違法亂紀的行為。如果阮大人要逮捕我請講明理由。否則,恕我不得不去通知王爺來處理此事了!”
她鏗鏘有力地陳述了一番,拔步就要離開,卻被阮浪一把鉗住手臂動彈不得。
“你做什么!放手!”花芳儀痛得花容失色,另一只手試圖去扒開他的禁錮。
“端午節那天晚上,平陽侯父子在獄中被殺。當晚值守的衙役喝了你們別館的酒立刻昏迷不醒。衙役昏迷時聞到兇手身上的香氣,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樣!”阮浪用著抓著她,濃烈的殺氣隱隱傳來。
“但憑這兩點就想定我的罪,未免荒唐!”花芳儀蹙起眉頭,生氣地瞪了他一眼。
“我找到了一個收夜香的老頭兒,他在案發后不久,看到一個女子從十字街的方向回到了這里,并從后門進入。他雖然沒有看清容貌,身量體態都和你差不多。”這是阮浪花了一晚上撒網找到的零星信息。
“僅憑這些也無法證實是我殺了平陽侯!再說,我有什么理由殺他們?”花芳儀冷冷一笑,心中雖慌,臉上依舊淡然。
阮浪并不置答,目光射到舞臺上正在撫琴的寒煙身上:“理由不就在那兒嗎?平陽侯案件的證人成了你的歌姬。要說你和這件事沒有關系,誰能信?”
“這有什么稀奇的。寒煙姑娘父母雙亡、無家可歸,她前來討生活我就收留了她。”花芳儀微微抬起鼻尖,態度和口氣都不再客氣。
“姑娘說什么都無用!”阮浪凝視著她,目光變幻不定,卻難掩得意之色:“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么你配合我回去調查;要么,我將這里所有人都抓回去審訊!”
“你敢!”花芳儀眉峰一挑,冷眸看她,眉宇間怒火騰騰:“我們是翊王的人!”
“御守司是皇上的!你看我敢不敢!”阮浪丟出這句話,眼中寒光一閃。
花芳儀一時喉頭哽住,她心頭越發慌亂,卻強自鎮定地在別館中環顧了一圈兒,見這些有頭有臉,平日里與自己打情罵俏的男人此時竟無一人肯出頭。
“走吧,我和你們回去。”花芳儀心中酸澀,只淡淡留下這句話,便整理了一下衣衫和云鬢,跟著四名衙役緩步往外走去。
一輛馬車停在門口,阮浪走向前去打開了車門,比了個請:“你是女子,我也要顧及翊王的面子,便讓你坐車前去罷!”
花芳儀留步回身,抬頭又看了一眼,匾額上金光閃閃的四個字。良久,在身后衙役的幾聲催促下,才戀戀不舍地轉過頭。
提起裙擺剛要上車,一眼卻瞥見街對面的紅衣少女,正是鹿寧。鹿寧剛要穿街而過,花芳儀卻好不遲疑地踏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經過鹿寧面前,駕車的刀疤臉男子,心照不宣地看了她一眼,便一揚馬鞭匆匆離去。
鹿寧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一陣強烈的不安立刻在心中彌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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