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醉酒當歌芳春晚(二)
黃昏將至,蘭若寺中疏朗開闊,隱隱有紫薇花的清香細細。一倫紅日已偏斜在山頭一側,只余一抹金色。鑲了薄輝的寺廟,愈加顯得不真實起來。
許道澄站在寺門外,目不轉睛地盯著遠方,忽然笑了笑:“他們來了,咱們分別的日子也到了。”
站在一旁的羽楓瑾早已換上了一貫的紫袍玉帶,也眺望著盤山而來的一隊人馬。
他轉過身抱拳拱手:“許道長,多謝你這段日子的照顧。本王這便下山了,不過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再見的。”
許道澄單手立掌,向他深施一禮:“殿下此次下山去要萬事小心,切莫再感情用事!貧道在此靜候佳音。”
說話間,鐵霖帶著侍衛已抵達寺院門前,眾人齊齊向翊王行禮問安。
羽楓瑾向許道澄拱手拜別,轉身登上馬車。隨后,馬車沿著崎嶇的山路緩緩而下。
山腰處輕煙飄蕩,景色清明,黃綠摻雜的樹叢中,依舊蟲鳴不歇。
羽楓瑾掀開窗簾,向外掃了一眼,向鐵霖吩咐道:“不回王府,直接去紫微城吧。”
-------------------------------------
紫宸殿的偏殿內,渝帝慵懶地坐在龍椅上,微微闔著雙眼。雙喜公公帶著銘恩在一旁貼心地為他捏腰捶腿。
羽楓瑾緩緩走進殿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雙手捧著一本冊子高舉過頭頂。
渝帝閉著眼動也不動,雙喜公公向銘恩使了個眼色。銘恩弓著身子走過去,將翊王手中的冊子呈過來,在龍書案上展開。
渝帝終于慢慢睜開了眼,隨手翻了翻冊子,待讀到先皇臨終前留有圣旨,上著:“睿王皇長子羽楓珞,人品貴重、深肖朕躬,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時,他眼中掠過一絲光亮。
讓渝帝萬萬沒想到,羽楓瑾竟“篡改”了歷史——將二十年前的那場宮變,徹底從歷史中抹去!如此以來,渝帝是合法登基的天子,便能堵上天下人的悠悠眾口了!
羽楓瑾在向他表忠心,他當然知道,也必須得領情!
想至此,渝帝坐起身子,一擺手屏退了兩位內侍。
“先帝實錄是你主持編寫的?”待殿內只剩下二人,渝帝才開口。
“臣弟不才,如果陛下覺得有任何不妥,臣弟立刻修改。”羽楓瑾垂眸頷首,態度甚是恭敬。
渝帝唇邊漾起一抹笑意:“這上面寫的,也是你的意思?”
羽楓瑾不假思索地答道:“雖然歷朝歷代的史官,都喜歡在先帝實錄上稍作美化修飾。可臣弟以為唯有如實敘述,才能給后世子孫一個公正而全面的評價。”
聽他這樣說,讓人恍然覺得,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不過是一場噩夢,從未真實存在過。
“賢弟言之有理。雙喜,賜座!”渝帝唇邊的笑愈發深了。
話音剛落,門外的雙喜公公連忙走進來,將繡墩擺在渝帝五步之外。可渝帝卻臉色一沉,一擺手讓他將繡墩挨著自己放好。
“這段日子,聽說你為了修著古籍一直住在寺院中,辛苦你了。”渝帝拉著他坐下,擺出一幅兄友弟恭的姿態。
“能為皇兄分憂,是臣弟的榮幸,怎敢說累!”羽楓瑾乖巧地坐在他身旁,姿態審慎。
“十弟,你做了一件造福千秋的功績。說罷,想要什么賞賜,朕都會滿足你。”渝帝笑容可掬地看著他,眸光卻依舊銳利。
羽楓瑾拱手一揖,婉拒道:“陛下,最辛苦的工作都是枚青帶著其他人完成的,臣弟不過是在一旁指點一二罷了。若論功行賞,他們應屬頭功!臣弟不敢為自己邀功!”
渝帝輕輕拍了拍他肩膀,別有深意地笑了:“這件事朕自有分寸,不過上次謝吉安的案子你也表現得不錯,看來朕應該重賞你!”
羽楓瑾故作惶恐地說道:“皇上,上次的事臣弟也只是旁聽,最后查出真相的是刑部和大理寺。再說,有皇上和孝康太后的照拂,臣弟現在衣食無憂,什么都不缺,不敢奢求太多。”
渝帝難得的大笑起來:“你年紀也不小了,到了該為皇家綿延子嗣的時候。朕像你這個年紀早已成親,可登基二十年,如今膝下僅有一子,而他的身份……哎,不說也罷!”說到最后,他竟然悵然一嘆。
深知他話里有話,羽楓瑾忙溫言道:“陛下不必擔憂,您正值壯年,后宮又多為適齡的年輕妃子。不假時日,必能誕下優秀的皇嗣。”
他的回答滴水不露,巧妙地繞開了渝帝的試探。
渝帝卻盯著他,繼續追問道:“難道賢弟就沒有心儀女子嗎?如果你看上哪家的千金,朕立刻為你指婚!”
心儀的女子?
那抹紅色的身影,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羽楓瑾迅速調整好心態,眸中沒有一絲波瀾:“婚事全憑皇上做主,臣弟并無心儀之人。”
渝帝挑了挑眉:“那朕怎么聽聞,你和燕榮是因為爭風吃醋才鬧得不愉快?”
羽楓瑾微微蹙眉,薄唇輕啟:“皇上明鑒,那些是坊間捕風捉影的傳言,切不可當真。”
渝帝輕聲笑了笑,又道:“這么說,一個月前,王府內舉行的婚禮……也是捕風捉影了?”
羽楓瑾臉色微變,嘴角抽動了一下:沒想到,事后千方百計地彌補,這件事還是傳入了他的耳朵。不過,還好,他留有后手。
“回陛下。此事乃是謬傳!”羽楓瑾恭敬地說道:“一個月前的確在王府舉行了一場婚禮,不過新郎并非是臣弟,而是臣弟的貼身侍衛……鐵霖。而他娶的女子,也正是王府的婢女。”
渝帝輕輕皺眉,面有不悅:“一個侍衛娶一個婢女,膽敢在王府拜堂?”
羽楓瑾連忙起身跪下,誠惶誠恐地說道:“皇上息怒!這件事是臣弟一人所為!鐵霖無父無母,自幼跟在臣弟身旁服侍,而他的夫人也是個孤女。二人無處可去,臣弟便自作主張將王府借給他們成親,皇上要罰就罰臣弟吧!”
渝帝微微瞇起眼緊盯著他,手指有意無意地敲打著桌面,始終一語不發。
“罷了。”良久,他才松了口:“既然是你的心腹之人,那此事便下不為例吧。”
“多謝皇上寬宥!”羽楓瑾誠心一拜,心下稍稍松了口氣。
-------------------------------------
離開紫薇城時已是黃昏,羽楓瑾剛邁出宣德門,又立時駐足。
夕陽西墜,漫天霞彩之中,一個淡紫色長裙、身姿婀娜的女子站在不遠處,宛如凌波仙子般,美目流盼、艷麗非凡,惹得過往官員頻頻回眸。
“殿下!”花芳儀蓮步迎過去,向他嫣然一笑。
“你怎么在這兒?”許久不見,再次看到她時,羽楓瑾心情有些復雜。
“我來接你回家。”花芳儀深深凝著他,面色強裝淡定,手心卻在微微發汗。
羽楓瑾卻一語不發,背負著雙手,繞過她徑自走向后面的馬車。
鐵霖攙扶著他上了馬車,車門剛要關上,卻被花芳儀攔下。鐵霖將詢問的目光投降羽楓瑾,他遲疑了半晌,方點了點頭,鐵霖才讓花芳儀登上馬車。
馬車摸著夜色徐徐前行,二人雖然面對而坐,卻一路沉默無言。
花芳儀緊張地絞著手帕,遲疑了許久才囁喏道:“殿下,要不要去別館坐坐?我燒了幾道你愛吃的菜。”
羽楓瑾靠著馬車,微微闔著眼眸:“吃過了,還不餓。”
花芳儀咬了咬唇笑,又問道:“我備了你最愛喝的茶,要不要去嘗嘗?”
羽楓瑾緩緩睜開眼,淡漠地望著她:“不了,我累了,直接回府休息。”
花芳儀話語一噎,卑微地問道:“殿下,你究竟要氣到什么時候?你我二人相交多年,難道你真要因為這件事,與我老死不相往來嗎?”
羽楓瑾眸華抬了抬,淡淡道:“我氣量沒那么小。”
花芳儀松了口氣,不禁面露喜色:“那就好,我還以為殿下這輩子再也不理我了,真是擔心了許久——”
“你誤會了。”羽楓瑾壓抑住心底復雜的情緒,緩緩開口:“我仔細想了下,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是我和你走得太近,給了你許多不切實際的期待,才會造成今日的局面。這一切我本該早些阻止的。”
花芳儀怔怔地看著他,慘然一笑:“殿下,這么多年來,你對我很好卻始終以禮相待。我知道你心里沒有我,也不會天真到,以為日后會走入你的心。我對你好,是因為生也罷,死也罷,我此生此世就認準你一人,你是阻止不了的!”
羽楓瑾神色一黯,語氣中帶著幾分狠絕:“這些話不要再說了。還是那句話,除了情感,我什么都能給你。”
花芳儀眼眶泛紅,將心一橫,問道:“既然殿下不肯給我感情,又想讓我徹底死心,又何必要對我有求必應?”
羽楓瑾目光沉沉的盯著她,意味深長地說道:“因為一些原因,我有責任照顧好你,可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
花芳儀強忍悲痛,顫聲問道:“殿下,您這樣對我,是不是和我的身世有關?”
羽楓瑾一挑眉頭,沉聲問道:“你聽說了什么?”
花芳儀凄然一笑,喟嘆道:“我什么都沒聽到,這不過是我猜的。只是,殿下為何不肯將所有事告訴我?”
羽楓瑾垂眸思索片刻,面有難色地說道:“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這層窗戶紙一旦捅破,你現在的平靜生活,很快就會打破。”
“殿下,我不在乎自己的身世,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你始終無法接受我!”花芳儀抓著他的袖子,苦苦哀求著。
羽楓瑾皺起眉頭,幽深的雙眸中泛著憂色。許久,才輕嘆一聲:“時機到了,我會將一切都告訴你。眼下……還不是時候。”
(https://www.dzxsw.cc/book/76684247/4070732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